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

怕什麼見什麼!郭樸來京路上想到多次見面場景,也想到驟然會見面,就是沒想到纔到京就撞見。

三個人六隻眼睛見面,郭樸漲得面通紅,盧大人漲得面通紅,唯一不臉紅的只有虞臨棲。

虞臨棲深深打量郭樸,見他個頭兒還是那麼高,面頰兒瘦了不少,但氣色卻不錯。他沉吟一下拱起手:“厚朴,幾時到京,下處在哪裡?”

他竟然客套,郭樸也放鬆不少。對面盧大人和虞臨棲並行一處,郭樸打心裡不願意見禮盧大人,雙眸直直對着虞臨棲拱手:“纔到京裡,見過大帥夫人就來這裡,下處還沒有找好。”

沒見到虞臨棲以前,郭樸以爲自己見到他一定異常難過,要剋制不質問他才。不想見到,居然大家和氣。

這個和氣的客套,沖淡不少郭樸的怨恨。他甚至能微微一笑:“家慈在外面候着,我先進去。”虞臨棲也一笑:“好,你先去。”

再走一道門,郭樸只覺得背上汗水出來,被風一吹,說不出來的冰涼。回思剛纔,恍如做夢。心中痛恨的人,就這麼見到,就這麼過去?

“郭將軍進!”有人喝一聲,郭樸不敢多想,應一聲來見官員。見一道書案後坐着的,不是兵部尚書也不是兩位侍郎,卻是郎中韋渾。

郭樸是正五品,郎中是從五品上,官職較郭樸爲低。可是到了這裡,哪一個將軍敢不低頭。郭樸呈上寫明自己病情已好的公文。

這公文有兩份,一份給母親看過,是寫着病雖起色,仍有不妥。還有一份手中拿的,是病已痊癒,期盼回軍。

韋渾今天心情不佳,回京十幾個大小軍官等着安排官職,全數安在京裡官職小,他們要嚷嚷;放他們京外去,有些人怕生事不能放走。當兵的多不是好脾氣,十幾人一起衝他喊,韋渾正煩得不行。

接過郭樸的公文打開來看過,郭樸還不敢不陪笑。他是大病初癒的人,笑起來一定有不中看之處,韋渾看着煩,皮笑肉不笑地道:“啊哈,郭將軍是吧,你病好了。嗯,你可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一衣一食,當思百姓們的不易。將軍啊,你這大病的身子,再不能打仗,我可把你安排在哪裡呢?”

郭樸受他搶白,只能一笑:“我要回軍中,請大人調度!”韋渾眉頭皺得快要擰一處,把郭樸的公文再看一遍,忽然啊呀一聲:“是寧遠將軍,”

郭樸一喜,剛以爲他會網開一面,不想韋渾更夾生,巴掌在書案按着,帶着要生氣的樣子:“你就是郭將軍,知道你這一年花了多少錢嗎?報上來一回幾百兩銀子,報上來一回就不少,打仗受傷平常事,都像你這樣,朝廷遲早讓你給拖垮。”

郭樸敢怒不敢言,知道這些京裡的大爺們就是這樣。前面打得再兇再缺糧草裝備,兵部的大爺們腿一蹺,抱着小茶壺,還要怪水燒得不熱泡不好茶。

哪管你心裡急如火,他們照樂他的。郭樸,也不是一個沒有煩惱的人。但他出來數年,當下恭敬地欠欠身子,心裡罵混蛋混賬行子!道:“並沒有報過幾次幾百兩的,每月報賬,不過幾十兩。”

他自己花多少錢,自己心裡最清楚。大帥再糊塗,不會讓郭樸一次報藥費幾百兩,又不是吃天上銀河水,哪裡要這麼多。

滕思明送他回來路上花的多,滕思明自己會想辦法分散開來抹平,不會一筆壓上來。韋渾說這話,分明是找碴。

郭樸的解釋,讓韋渾更渾,他想起來自己新納的小妾要個螺鈿牀,二百兩銀子自己捨不得買,對於郭樸病在牀上官中花錢,韋渾氣得渾身顫抖,不好明着再說郭樸,把他的公文手下一壓,頭一扭對牆:“先放這裡!”

一張銀票遞上來,還有郭樸嘻嘻笑臉兒。銀票上寫着二百兩,正好是螺鈿牀的錢,韋渾沒了脾氣,不好一下子轉風向,板着臉不推銀票也不拿,隻眼角掃一下,淡淡道:“這個事兒你不要急,軍中要人,你纔去是不是。軍中不要人,我也沒有辦法。”

有銀子和沒有銀子的區別,讓郭樸忍笑不止。此人當前,還要正色肅然地恭維他:“那是當然,大人素來是個公正的人,這是人人知道的。”

韋渾的心思,被迫從小妾歡喜的面上轉到公事上。電光火石一般,他迅速想起來郭家很有錢,哪一個說的不記得,

二百兩銀子就把自己打發了?韋渾貪心一下子上來。房門外一暗,幾個人走進來。莊敬公主命人留在外面,含笑道:“你們還沒有說完?”

她一眼見到桌面上的銀票,沒有說話只抿着脣一笑。韋渾慌了手腳,不知道先收起銀票,還是先拜公主的好。

公主雖然不是皇帝親姐妹,卻深得太后喜歡,聖眷也不錯。韋大帥手中又有兵權,他要是到了兵部,看不順眼能把從尚書到看門的人全一頓罵,還無人敢彈劾。

這個時候,郭樸要是會做人,理當把銀票收起來。韋渾這樣想,可郭樸不這樣想。出來拜公主的韋渾臨了給了郭樸一個眼色,郭樸只作不見,他先拜倒:“見過公主。”

莊敬公主趕快命他起,甚至伸手來扶,她是中年婦人,拿郭樸當子侄看,不懼男女之別手到郭樸眼前:“厚朴,你病纔好,要自己注意。”

郭樸當然不接這手,起身後侍立在側,地上還跪着韋渾,身上已經冒汗。他主要是怕廖大帥罵,他罵起來人不客氣。

“你也起來,咦,這是誰的銀票?”莊敬公主故意道,急急起身的韋渾差一點兒說自己的,見公主炯炯眸子盯着自己,當下改口對郭樸板起臉:“將軍,你這樣是有犯幹例的!”

郭樸一拍腦門兒:“哦哦,是我懷中取公文帶出來,大人莫怪。”一伸手,兩百兩銀子收到懷中。韋渾看得那個心疼,可憐巴巴。

旁邊有椅子,莊敬公主打發心疼的韋渾出去,門外家人守着,公主微笑道:“我想想還是自己過來,放心我從側門來,你母親在正門候你,應該不知道。”

她和藹可親的態度,郭樸酸澀上來,跪下到公主腳下有了淚。莊敬公主和氣地等他哭了一會兒,才溫和地問:“厚朴,怎麼回事兒,對我說說。”

郭樸擦擦淚,自己都難爲情總流淚。可是不流,心中酸楚如一汪秋水,無處傾泄。他把家裡人心思說了一遍,再一次表明自己心願:“我要回軍中,我能行!”

莊敬公主心想自己來對了,安然聽郭樸說完,眼神兒裡有絲狡猾:“那你不從母命,會傷你母親的心,厚朴,你是家裡的獨子。”

“公主!末將在病中多得大帥照顧,願追隨大帥麾下報效皇恩!”郭樸一聽就毛燥上來,雙手按地而跪,身子似拔欲起。

莊敬公主微微一笑,再勸道:“厚朴,傷了母親的心,我可不答應!”郭樸雙眸對上公主含笑的眼睛,他拿不定主意公主知道多少,但是公主不提,郭樸也不提。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郭樸只堅定不移看着莊敬公主。公主感受到他的心情,還要再試探他:“那你母親……?”

郭樸斬釘截鐵:“大丈夫立身爲人,才能回報母恩!”莊敬公主笑起來,呼一口氣也若有無數煩悶:“厚朴,你來京裡我很喜歡。”

“母親執意如此,我沒有辦法。不住帥府中,就是怕母親對公主說些言語。既見公主,索性把話說明!”郭樸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發泄的東西,從頭上取下束髮金簪。金性本柔韌,郭樸用足力氣,一掰兩段,捧於手心給公主看:“我若心思不明,有如此簪!”

這個年青人身子纔好,額頭上青筋冒得嚇人。莊敬公主心裡疼愛他,見郭樸髮髻一時未落,取下自己頭上一枚瑪瑙鑲寶簪,親手給郭樸束上,柔聲道:“你在京裡多盤恆幾天,時常帶你母親來和我說話,不要猛地逆了她,傷了她的心。”

“是,母親疼愛我,她只有我一個孩子。”郭樸謝過簪子跪直,淚水又哆嗦出來:“本不該傷慈母心,可男兒不能立志,年華蹉跎而去,才更傷母親心。”

簪子在他頭上閃着光,莊敬公主想起來第一次見這簪子,那時候夫君正青年,頭上戴的就是這個簪子。

“厚朴,你這麼有志氣,不枉大帥看重你。”莊敬公主愛憐地道:“好孩子起來吧,心放寬,這些事情我來辦,只是你纔好,回家再歇上幾個月,過年好好陪父母,再去軍中不遲。”

郭樸閃過一絲扭捏:“是,正好我要再成親,”莊敬公主稀罕地道:“還成親?”郭樸羞愧道:“就是三個裡面,只有一個好的。是我本城的姑娘,周氏鳳鸞。以前成親委屈她,回過父母親,再娶她一回。”

莊敬公主明白過來,也覺得應當:“這也應當,一定是個好姑娘。我賞她,給你備禮物。厚朴起來吧,地上冰,你也纔好。”

郭樸淚流不止,再次叩頭求道:“請公主幫着開導母親,不從軍不足平我恨!從軍傷親恩!”

韋渾在外面不耐,這是自己辦公的地方,公主佔用一時半會兒還不走。見自己的同僚回來,也被公主家人攔下,韋渾只能亂猜測裡面在說什麼。

見公主出來,寧遠將軍也跟着出來,韋渾很不想理他,害自己少了二百兩銀子。見公主離去,韋渾正想主意收拾郭樸,見一張銀票送到面前,郭樸笑嘻嘻:“兄弟啊,大人,”再恭維道:“您看起來真年青。”

銀票直接塞到韋渾衣袖裡,這一手兒漂亮得韋渾身上作癢。對郭樸面上打量一眼,套個近乎:“你病纔好是沒氣色,過上半年一年,你比我年青纔對。”

郭樸就着杆子上來:“我今年二十整歲,大人貴庚?”韋渾哈哈一笑:“我大你兩歲,”他躊躇着下面的近乎應不應該,郭樸已經喊出來:“那是兄長,晚上西門外酒樓,請你喝酒去。”

兩個人站在院子裡說話,都是送過公主纔回來。見兩個同伴過來,韋渾怕他們笑話知道,又打起官腔:“你這事情,等上一等再來說。”

縣官不如現管,小鬼遠比閻王難纏。郭樸出門來,只有這一句話在心裡。見母親關切迎上來問:“如何?”

郭樸先愣一下,才陪笑:“說了這麼久,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郭夫人急了:“我去見他們。”郭樸趕快攔住:“您看這是兵部,哪有女眷往裡闖。女眷就是有事情,也不往兵部裡來。母親,您疼我我知道,可您闖去說,兒子以後哪有顏面?”

路上就是這些話盤住郭夫人,容郭樸單獨去見兵部大人。郭夫人此時心裡不妙之極,對兒子不錯眼睛看着,發狠道:“你要是不依我,我……我狠打你。”

“是是,”郭樸點頭哈腰,把母親送到車裡,去找房子的臨安也過來:“長平在客棧裡,我來接夫人公子過去。”

他們上車離開,虞臨棲的一個家人尾隨而至,尋到客棧外候上一時,往裡面來見郭樸,呈上貼子:“我家公子晚上備酒,請將軍親臨。”

一張大紅貼子,讓郭樸心裡翻騰不已。他不無眩惑,臨棲還是舊日模樣,他不去看自己,是另有原因。

虞臨棲的兩封信浮上心頭,郭樸清醒過來。見家人還候着,淡淡道:“我必去。”家人走後,郭夫人問他:“怎麼只有你?”

“在外面請客,沒有母親不要怪他。”郭樸有些招架不住,郭夫人眼眸犀利:“記得以前你說和他好?”

郭樸一臉好笑容:“自從退親哈,就再不好了。不好也不能不來往,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要見纔是。”

“什麼!”郭夫人大怒起身,揚起手:“你找捱打不成?”郭樸自悔失言,趕快跪下來:“母親息怒,兒子回家陪伴父母,生意一定發揚光大。這京裡是遲早要來的,父母親從小教導,何必多得罪人。”想想虞臨棲的信,郭樸不無悽然:“兒子以前糊塗認錯人,以後再不敢這樣。”

郭夫人面色陰沉不定,命郭樸起來,坐下來總是不定心,對兒子看,料想他另有心思也不會說。要是容他再去從軍,郭家只有這一條根,不能答應!

她心思一動有了主意,淡淡道:“我不過白問問,想着既是世家的公子,又和你好過,見到我來怎麼不請。既然不請,也罷了,晚上你去少吃幾杯,託他爲你說句好話,把官辭了吧。”

郭樸躬身答應,郭夫人命他去歇着,一個人出過神,讓人取郭樸和自己的乾淨衣服出來:“預備着待客,指不定就有人來。”

家人們答應着準備好,來京裡一共帶着七、八個家人,還有褚敬齋。晚上郭樸去飲酒,他一出門,郭夫人只帶着一個家人說出門看京裡繁華。叫上一輛車,吩咐道:“去廖大帥府上。”

郭樸步步看着郭夫人,郭夫人也步步看着兒子。看來看去,母子都不能滿意。郭夫人對於郭樸路上答應得雖好,總是心不定。

見車在大帥府外停下,會了車錢,郭夫人來拜莊敬公主,打算把自己的心思私下裡對公主表白。

膝下只有這一條根,不能送他再去那刀光劍影的地方。

虞臨棲請客在胭脂樓,顧名思義,樓上多脂粉。夜晚上來華燈幾處透出,在暗影裡的虞臨棲一襲藍衣,更顯瀟灑。

陰曆九月的天氣已經涼爽,夜風轉爲小北風呼呼地颳着。虞臨棲愛俏,會武的身子雖然瘦卻健壯,悠然在風口兒裡夾衣飄飄,嘴角兒微上揚甚至有幾分自得。

見兩個胖子絲綿衣服而來不說,還戴着暖耳。虞臨棲沉沉一笑,這是酒色淘淥了身子,豈有此理的怕冷法!

見一輛馬車的的而來,就是京裡尋常僱車。車外是郭樸的一個小廝,臨安打起車簾,一隻手上前攙下郭樸。

虞臨棲微笑下視,郭樸感受到往上擡眸。黑夜燭光交織中,他們的眸子都熠熠,壓過天上星星多矣。

郭樸上樓,臨安開路推開兩個嘻笑而來的小娘,帶路的小二撩起門簾,一手接過臨安賞錢;“虞公子客到!”

虞臨棲轉過身,手上握着蒼翠欲滴的鼻菸壺,才從鼻前拿開,一笑中的燦爛如煙花一閃而過,餘下的笑容看似亙古不變,可郭樸知道,這個人變了。

雖然當天見面當天就請自己,雖然他笑容如煙花後留下的光彩……郭樸不易覺察的心頭低嘆,見裡面除虞臨棲外再無別人,他命臨安:“外面侍候。”

臨安躬身退出,放下門簾子拉好。虞臨棲的家人上前攏住他肩頭:“咱們也吃飯去。”

兩個主人獨在房中,虞臨棲不失主人模樣,先一笑:“坐。”桌上才只有冷菜按酒,有一盤子鹿肉是郭樸最愛,他不客氣地抄起筷子就吃:“好,什麼酒!”

小二適時地手捧大托盤進來:“您的菜來了。”八葷八素鋪排下,還有一隻自斟壺。虞臨棲坐下:“你能喝嗎?”

“把你小子灌趴下!”郭樸筷子啪地一放,覺得自己隱然動氣。對面的臨棲還是秀氣,還是親切,這中間的一年多,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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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臨棲大笑起來,看上去兩個人和以前沒有不同。在郭樸的堅持下,全用大酒盞。旁邊燭臺上五枝紅燭高燃,清楚照見兩隻酒盞碰在一起:“當!”

酒液四濺中,郭樸一飲而盡,虞臨棲一飲而盡,他大樂:“好!”厚朴果然是好了。沒有人說別的,只有喝酒倒酒。

三碗一過,郭樸覺得自己還是適度的好,對面的臨棲是什麼心情全然不知,這酒不能再喝。他抹抹嘴脣:“我像是不行了,病了,和以前不一樣。”

虞臨棲手扶自斟壺關切:“京中有良醫……”郭樸老實不客氣的擡手阻止他的話:“我自有醫生,不是他我好不了。”

燭光暈紅搖搖,郭樸想起來鳳鸞。鳳鸞也是功不可沒,不僅是醫生。

虞臨棲恰好在說這事,三碗酒猛下去的他微有酡紅,不知道真有酒意假有酒意,反正半帶醉意:“我給你的信,你都認真看過沒有?”他手指着郭樸,桌子長他手也長,離郭樸鼻尖不過一尺:“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郭樸的酒全醒了!

對面的臨棲很是認真,郭樸不能再認真下去,那就變成頂真。他默然坐着,不去看鼻尖前的手指。雖然不看,眼角也注意到那手指修得精潔,是虞臨棲一慣風格。

“你,快把我氣死!”虞臨棲帶着苦口婆心:“我聽到你退親,我足地氣了三天三夜。”郭樸面上浮出苦笑,心底是冷笑,自己氣了一年多,直到現在想起來還生氣。當然沒有被氣死,是後來有了鳳鸞。就是現在想到盧小姐心裡恨,馬上就想鳳鸞多可愛。

牆壁上虞臨棲身影半傾斜,他的人如玉山將頹,手壓在自斟壺上,身子半壓在手上往前,有幾分醉語喃喃:“你這個傻子!盧家糊塗,你怎麼也糊塗!”

越說到最後越成指責:“你可以不退!拖到現在如何,依然是親事!”郭樸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定這門親有什麼好!”

“你忘了?你全都忘了?我們說過的話!娶妻當然要娶大族!你今天兵部裡有沒有見到,等官的人有多少?全國多少個官員,兢兢業業辦事的不知道有多少!要報卓異可以報一堆,寫得書案頭疼,賞得宮裡頭疼!厚朴,你犯糊塗!京裡無人怎麼做官!我和你好,再有盧家……”

郭樸再也忍不住,鐵青色臉舉拳捶在桌子上。“砰”地一聲,菜碟酒盞全動起來。這震動一直傳到虞臨棲手中的酒壺下,帶得他感受到震動,愕然不信地看着郭樸!

厚朴素來是好性子,今天怎麼了?虞臨棲捫心自問,馬上要翻臉:“我是一片好心,”想想不解氣,再加上兩個字:“爲你!”

桌上有煎燒魚,又有湯菜,被震得流出來,盤子下面匯成小溪,一點一點往兩個人流去。在房中呼呼的喘氣聲中,終於流到桌邊兒,一行滴到郭樸衣上,一行浸到虞臨棲衣上。

“我有妻子,”終於郭樸平息怒氣,自以爲淡然,其實是說得理直氣壯。虞臨棲放聲大笑,他本來沒有醉,此時笑得身子前仰後合,帶出來三分醉意。

大笑聲中,虞臨棲樂不可支:“那麻煩你給她開開臉,以後演戲請想周全些!”他尖銳尖刻的說出來,出乎他意料之外,郭樸靜靜坐着,靜靜看着他,面上絲毫沒有剛纔的被激怒。

他的身影罩在燭光下,有如千年而立的一塊大石,凝眸安然地看過來。

笑聲嘎然而止。虞臨棲竭力要看清郭樸心思,郭樸眸中有如一汪清可到底的泉水,一動不動任他看。

泉水微有波瀾時,郭樸有了笑意。現在該他笑了,他微笑陳述:“是沒有開臉,我還打算再娶她一回,下個月雙十的好日子,本來想定得早,我想在京裡多盤恆幾天,見見你,也算了此心願。”

他如此平靜,虞臨棲無法子平靜,只說出來一聲“哦”。郭樸繼續道:“我病了一年多,原以爲不會好,娶三個妻子是母親的意思,”再把眼睛一瞪:“也是我的意思!”

到此時,虞臨棲不得不張口結舌:“這個……盧家也有不對之處。”郭樸長長吁一口氣,語氣中多少心酸只有他知道。

“你沒有病過,所以你不知道,這一年裡我怎麼過來,只有我自己知道。”郭樸眼中微有水光,不爭氣的浮現出來。他手點自己的胸膛:“知道嗎?你不知道!我郭樸錯看他人,誤許親事。我身受重傷行將不起,被人拋棄是我自己眼瞎!”

虞臨棲震動一下,郭樸不讓他說話:“我娶了三個妻子,兩個是笑話!”他憤然而起,居高臨下怒目虞臨棲:“笑話就笑話吧,我不怕人看笑話!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另有妻子,我的妻子在我病中不離不棄,說起來,”他微仰頭輕輕一笑:“她從來不是拋棄家人於苦難的人。”

鳳鸞就是這一條,特別讓郭樸放心。她沒有拋棄自己受難的父母,從身到心都沒有,也不會拋棄受難的丈夫!

“沒開臉,是沒圓房。沒圓房,是我病了!”郭樸一字一句道:“下個月雙十,有空閒來喝喜酒,話交待這裡,貼子我就省一張,你知道病人能少勞累就少勞累,能少寫字就少寫字吧!”

笑容不多,卻若深不可底的海水,裡面有些什麼,有着些什麼。丟下這一笑,郭樸轉身出去,大喝一聲:“臨安!”

“有!”臨安跳出來。被他出門帶動的門簾子此時落下,遮住郭樸的身影,遮不住郭樸的聲音:“酒也喝了,咱們走了!”

虞臨棲愣在座中,還沒有明白過來,目光直直對着的門簾子又動一下,他的家人欠身子問:“公子,咱們也回去嗎?”

迷怔怔的虞臨棲問道:“厚朴回去了?”家人陪笑:“看着他上的車,您還約了人?這酒菜要不要重新上?”

虞臨棲這才明白過來,郭樸拂袖而去,郭樸丟下自己!他帶着難耐的寂寥起身,自己在牆上的影子隨着起身,雖然燭影搖紅,這影子和自己的心情一樣,是無邊的寂寞。

這黯然不亞於女人熱戀中被拋棄,這難以按捺不亞於忽然失去屬於自己的東西。

“臨棲,京裡的姑娘一定好?”

“臨棲,不瞞你說,親事我從小就注意,你別笑,這不可笑。我每每出門,城裡的姑娘都能見到,生得如何姿態如何我全看過,沒有一個好的。”

“臨棲,京中論親事當然好,別人相不相得中我先不論,我先要知道的,以後可以同你常在一處吧?”

這纔是厚朴,不是今天的厚朴!

下樓被風一吹,虞臨棲馬上清醒。憤怒緊緊鉗住他,他在轎中怒然吩咐:“去寧王府上!”

寧王出自於肖妃,是皇三子,比秦王爲大,也是成年皇子賞的有府第。飛檐重門上粉飾在北風夜中很是顯眼,朱門金環無一不顯出主人的身份。

寧王正在鑑賞畫,聽人回:“工部虞大人公子求見。”寧王是自小就認得,天色還不晚,對虞臨棲來不覺得奇怪:“帶他進來。”

不一會兒虞臨棲進來,近前行禮過,寧王興致盎然:“最近有什麼好珍玩?看我幅畫兒如何?”案上鋪着一幅美女圖,衣衫散花似飛開。虞臨棲用心揣摩過,才道;“曹衣出水,吳帶當風,乍一看這是吳道子的畫,可細看這畫,”

寧王眯着的眼睛針尖一樣放在他面上,笑容不改道:“如何?”虞臨棲落落大方再看兩眼,笑道:“這雖然不是真跡,畫畫的人有功底,是個人材。”

“哈哈,你從小到大,貌似沒有走過眼。”寧王撫額而笑,把畫丟下道:“泡我的好茶來給虞公子,”再笑看虞臨棲:“你呀你,有時候我都奇怪,怎生有這樣一雙眼睛?”

虞臨棲謝過笑道:“自小兒耳聞的是這些,目染的是這些,要說鑑賞畫兒,大多真跡是在王爺這裡看到,我有一雙好眼力,是托賴王爺的帶攜。”

寧王往坐中去,和虞臨棲分賓主坐下,笑道:“也是,京裡的世家子與別處就是不同。前幾天有人薦來一個江南的什麼才子,自稱風雅之事無不精熟,給他幾樣宮裡出來的東西,他從不說見過。”

“王爺您拿高麗等小國進貢東西給他看,他哪裡認得來歷,識出名稱?”虞臨棲笑起來,寧王也笑,見茶水到來,接過一盞見虞臨棲也有茶,兩指挾住茶碗蓋子猶在笑語:“人材我是要的,我只是痛恨那些沽名釣譽的,見過三、兩樣子東西敢說自己識得風雅;會幾手功夫就敢稱江湖豪客。”

茶碗蓋子半掀起來,惹出一團茶霧又停下,寧王讚賞地對虞臨棲道:“要說這會認東西的人,還是京裡的老世家出來的公子,如你臨棲,是個人材。”

虞臨棲謙遜一笑,彷彿有話要說,又先飲茶水。寧王看出來他的心思,待他品嚐過,才微笑;“你此來只有看我?”

“不,有件事情要回王爺。”虞臨棲面上明顯看出來在措詞,寧王笑笑,和所有的皇子一樣,他面如冠玉,神態高貴,派頭兒先就與別人不同。這一點上和虞公子一樣,虞臨棲公子是個頗有臨風之態的青年。

虞臨棲開口:“王爺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寧遠將軍郭樸嗎?”寧王眸子裡又有針尖一樣的東西閃過,虞臨棲沒看到,就是看到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皇子們之間的政見,和父親和他自己在朝堂上與人的政見一樣,有時候可大又可小。

他只看着寧王,靜待他下面的話。寧王恢復自如,把沒有護住的王孫玄先拋到腦後,還是和氣笑着問話:“是那個病了一年多的郭樸?哦,我記得他一年要花不少錢,都是走官中。御史們說過兩次,廖易直也攔,秦王皇弟也來攔,就是那一個?”

當着寧王的面,虞臨棲幫郭樸說一句:“他實在是重傷。”說到這裡,虞臨棲才慚愧一下,這慚愧是他一年多來第一次,厚朴不肯再聽自己說話,是生了自己的氣?

一直以來,虞臨棲以爲自己纔是生氣的那一個人。他欣賞郭樸,卻有骨子裡帶來的世家公子傲氣。就像寧王剛纔說的,真正有眼力的人,還是京裡的老世家。寧王出身皇族,肖妃娘娘系出名門,寧王難免也有傲氣,拿小國進獻的貢物刁難江南才子,人家肯定沒見過。

這種傲氣是士大夫先天對不如自己人的蔑視,是以別人不喜歡虞臨棲,只有郭樸這一心向上的人要和虞臨棲好,他那時候,壓根兒沒有看出來。

有這傲氣在,虞臨棲聽到盧家退親,而郭樸又答應的時候,他要多氣就多氣,要多惱就多惱。這種惱恨完全不能佔住腳根,但是建立在世家子的傲氣上,也有他們的道理。

郭樸出身商賈,出身先不行;自己再努力,出身上會拖後退。虞臨棲覺得自己費盡功夫說服盧家和郭樸成親,不想一場重傷,盧家說退郭樸居然也敢退親。

天底下白手起家的人太多,可是世家子有這樣與生俱來的傲氣,也是一個存在。

今天虞臨棲懊惱,厚朴肯定是在生氣。再一想自己還在爲他奔波,虞大公子馬上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夠朋友。

他細細地對寧王道:“此事是這樣的……盧大人是我親戚,卻最聽王爺的話,如果王爺您肯發話,這親事依然成就。”

寧王心裡沉思,卻面有笑容:“好生生的,我管這事爲着何來?”虞臨棲大力推薦:“郭厚朴有才,他是廖易直大帥親口承認的弟子,這就不容易。”

“廖易直算是我的皇姑父,可他看好的人,不能本王就上前?”寧王心中已經活動,嘴上還不放鬆。

虞臨棲眸子更深,帶着極認真:“王爺最愛的是人才,原本就要對王爺舉薦,不想他重傷臥牀。一年多他就好了,可見這個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今天到京,臨棲不敢對王爺隱瞞。”

寧王故意還要再躊躇過,才呵呵一笑:“是你說的,我給你這個面子,明天我和盧大人說一說,讓這親事重續,這郭…。什麼?”

“單字一個樸字,表字厚朴。”

“讓這個郭厚朴在京裡算安下家,人才嘛,當然要在京裡有一份,外來的官再多,還是京裡的咱們更親厚。”寧王輕鬆自如說着,虞臨棲大喜過望,起身撩衣拜倒:“多謝王爺!”

跪下來的時候虞臨棲滿懷得意,這一拜,可是爲厚朴而拜。

辭別寧王出門,北風呼呼都沒有颳走虞臨棲面上的得色。從寧王府回家,路過盧大人家。虞臨棲猶豫不決,讓跟的人去門上問問,說盧大人睡下,虞臨棲才作罷,沒有今天晚上就去造訪盧家。

北風中,虞公子春風滿懷回家去,進門下馬步子比平時歡快,這才自己失笑,意識到失了世家公子的從容。

盧大人這個鐘點兒上還沒有睡,他身着便衣在燭下不展眉頭。盧夫人再三來催,見他不睡也不往小妾房中,盧夫人惱火地道:“無事又煩什麼?”

“夫人,你自睡去。”盧大人擺擺手,燭光照在他面上,顯出他的煩惱。盧夫人狐疑着不肯去:“老爺,朝中有言論?”

“沒有。”

“那就是外面有事情?”盧夫人道:“家裡可是安安生生的。”盧大人心裡的話攪動不已,衝口而出:“女兒親事要定了。”

說起來這個,盧夫人臉一沉身子一側:“哼,她的親事生生是臨棲耽誤了。”盧大人倒不怪虞臨棲,嘆氣道:“這是造化弄人。”

“什麼造化弄人,這都怪臨棲。秀娘不好嗎?他把郭家說得天花亂墜,他要不是我親戚,我早就上門去打他。”盧夫人罵過,盧大人氣得只想笑:“夫人你忘了你當初,”

盧夫人嘴硬:“我當初怎麼了?”盧大人慢悠悠飄乎乎地道:“你和寧王妃弄鋪子,當時見郭家是一方富商,有利可圖。”

“那我把女兒給了他家,也沒見郭夫人答應出什麼好來。”不說這個還好,說到這個,盧夫人更不喜歡。

盧大人終於一笑:“她商人家裡,無利怎麼能答應你?要是笨人,我會答應這親事。”他對燭凝思:“要說我當初相中的,還是郭樸那小子,我就覺得這親家有點兒不一樣。”

郭家一方富商,自有自己的人脈在。但來到京裡議親的時候,對於寧王妃和盧夫人提出的無理條件入股條件,郭夫人一力打回,一個也不答應。

盧夫人奇怪:“好好的,你怎麼說起來郭家?”盧大人皺着眉笑:“我今天遇到郭樸。”盧夫人尖叫一聲,雙手揪住盧大人衣服:“他好了?還是殘着一條腿?是哭哭啼啼求你再續親事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女兒一輩子終老,也不嫁給瘸子!”

她着急慌忙不顧夜深往外走:“我去告訴門房,凡是姓郭的都不許進!”盧家只不讓姓郭的進來,郭家是盧家養的貓狗都不能進。

盧大人喊住她哭笑不得:“你幹什麼去,笑話還夠多!”盧夫人氣不忿地回來:“什麼笑話!笑話全姓郭!”她話中全是女人的陰毒:“娶三個是不是?哼,出門都遇到人來對我說,我說好啊,祝他早生貴子,多生幾個。我就知道好不了,看看後來的一齣子,多熱鬧,多光彩!前兒我對寧王妃說,這些京外來的泥腳子們,全要好好磨礪才能升官!一個五品將軍,這就了不得!我就知道他當時肯定仗勢欺人,肯定是強娶的老婆。果不然,哎喲喲,那曹家一告直到大理寺……”

一個東西用力摔在地上,“噹啷”幾聲碎成幾片。盧夫人住了嘴,驚嚇着來看,是盧大人手邊的茶碗,他飛擲過來。

再來的,是盧大人的怒喝聲:“好了!不用再說此事!”他原本只是心中煩悶黑不可見日,現在是怒氣上來。

盧夫人呆若木雞中,盧大人起身袍袖用力一拂,把桌子上東西燭臺硯臺筆山等物,外帶幾本書全都掃落地上。

這一下子房裡精彩大作,“拍拍,嘭!”悶聲是書和重物摔在地上,“嘰裡嘩啦”是小東西摔在地上,“噹噹”幾聲是滾出去的東西,最後一聲脆響,撞在大瓷瓶上。

盧夫人心疼起來:“有一個可是珍玩,我的老爺,你有氣不用拿我們娘兒們出,你找那姓郭的去,我的女兒呀……”盧夫人身子一滑坐到地上,開始大哭。

世家女也好,名門女也好,腿一軟坐地上哭,這一點兒人人都會。端坐痛哭不走樣子的,有一半還沒到真傷心處。傷心人中,大多會捶地毀發撕衣服。

盧家的女兒秀娘是孃的心頭肉,盧大人痛發脾氣,盧夫人只能爲女兒親事擔憂。她坐地上大哭,引來幾個上夜的婆子伸頭探腦。

盧大人怒喝:“滾!”喝走幾個人,盧夫人哭聲頓上一頓,淚水掛着怔忡道:“老爺,莫不是我猜對了,你真的還要把女兒給那郭家?”

“我不想給,可是你想想看!無知婦人,當初都是你不好,聽到他重傷,瞞着我上門去退親!等我再讓人去,已經和郭家決裂!無知婦人!這一年裡,你女兒可曾嫁到好的!”盧秀娘也是父親心頭愛女,這一年多事情太多,盧大人是疼愛減少。

一盤紅燭倒在地上,房中只有餘下的燭火昏暗增多。盧大人沒有扶地上的燭火,緩緩道:“不過提一個郭家,你就發了瘋。這一年裡,女兒親事你不要我過問,一心只想找一個比郭家強的,京外的你不要,一定要京內的,又要出身好又要官職好,出身好的人家,聽到我們嫌棄重傷的人,還肯要你女兒!”

北風天沒有下雪,地火沒有籠地上冰涼,盧夫人坐不住,回到椅子上坐着不服氣:“老爺來說我,那姓程的來告狀,您不是也幫一把。”

“我那是教訓郭樸,讓他眼裡不要沒有我!”盧大人暴躁:“當初你退親,他也退親!他居然敢說答應!”盧大人一直恨的,就是郭家見到盧家第一撥人,就把文定退還!

盧夫人想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同,反正是咱們相不中他們家,咱們有嫌棄……”說到這裡住一住嘴,盧家嫌棄郭家,是京里人人嘴上說的事,到盧夫人這裡,帶出來的也有話。

盧大人一腳踢開燭淚倒地的燭火,跌坐在椅上以手覆額嘆氣:“唉,我以爲你給秀娘相中了人,這才退的親。哪知道你……唉,”

“老爺,女兒生得如花似玉,從來人見人誇,難道亂許一個蠢人?”盧夫人換上一副賢惠慈母心腸。

盧大人苦笑不已:“唉,婦人,你的心思我早就攔過,你不聽,還是這樣想!進宮之事,你休想!肖妃娘娘善妒,貴妃娘娘一樣,是個婦人沒有不嫉妒的!你說郭樸官職不過五品,我也只是個五品官兒。”

“那能一樣嗎?”盧夫人接下來的一番安慰絕對不是爲賢惠:“咱們出身不一樣,盧家在京裡倒您這裡是第九代,我家裡也是吏部的老人,”

“就是不升官!”盧大人斷喝一聲,打斷夫人囈想,盧夫人撇撇嘴:“走軍功的升職快,當我不知道,他們升的再快,到了京裡也得聽咱們的。福建新回來的幾個官兒,什麼會打海仗,進京不送禮,我哥哥心中不快,這不是安排他們實授還是原職,幾時有空缺幾時才能升職。”她掩口笑:“這些門道呀,外來的官兒哪裡懂?”

女兒親事已經成一件愁事,盧夫人卻在這裡自鳴得意起來。盧大人更啼笑皆非,只會道:“婦人,哼,婦人。”

“盧家和虞家都家大業大,怕沒有好親事?”盧夫人得意洋洋說道:“再不行,還有寧王妃,我這一年爲什麼和她走得近,王妃難道排不出親事?”

盧大人嘿嘿冷笑:“家大業大,我是讀書人,不可以許表親!”盧夫人不悅:“怎麼了?”盧大人不理她,知道說不明白。

史書上許表親的人不少,也有不願意許表親的。盧夫人再三追問:“今天這個緣故可以說出來了?”

盧大人才不情願地道:“三代以下,就沒有好人!我家到我這裡九代,上面祖父那裡,也是吃喝玩樂,無處不至。僥倖到父親這裡,重整門風再振家業。你們虞家除了臨棲還可以看以外,別人都不行。”

“說起來臨棲,他怎麼相不中秀娘倒給別人?”盧夫人猜測,讓盧大人恨不能鑽地縫裡去:“臨棲從小和秀娘情同兄妹,怎麼會!”

盧夫人嘆息:“倒沒有日久生情。”盧大人緊緊繃住嘴脣,怕自己一出口就大罵,也是失身份的事情。

盧夫人系出名門,可是腦子之簡單,過了門時常讓盧大人扼腕長嘆,恨不能撞牆。好在她腦子簡單,只顧住自己正室地步,爭風掂酸也有,倒不過份。全因爲盧夫人明白自己,是系出名門。

盧家爲郭樸好了煩亂時,郭樸正在面對郭夫人的質問。

酒樓上和虞臨棲分手,郭樸回到客棧郭夫人還沒有回來。郭樸問問母親緊隨自己出去,正要去找,見燈籠挑着,照着郭夫人回來。

不知道是夜色還是,還是風中灰沙的原因,郭夫人氣色微白不是太好。見到兒子沒有笑模樣,反而更有氣急敗壞的樣子。

郭樸迎上來扶郭夫人,殷勤問道:“母親去逛,不是說好明天咱們一起出去,幾處閒房子要看,再有大帥府上明天讓去用飯,咱們吃過了逛回來不能更好。”他笑嘻嘻:“有兒子陪着您呢。”

郭夫人冷冷一笑,笑得郭樸心裡發毛。母子到房中,家人出去,郭夫人對着燭火出一下神,命兒子:“坐到我身邊來。”

客房裡椅子有四把,兩個在桌子前面,兩個分開各在一處。郭樸拖着一個椅子到母親膝前坐下,笑得好似兒時。

郭夫人對他板着臉,一看就是和郭樸生氣。郭樸心裡一格登,乖乖很老實狀,手上奉承母親,給郭夫人撫撫衣上出外的灰。

“老實對我說,你進京打的什麼主意?”郭夫人把兒子手拂開,帶着氣還是拂得很輕。郭樸嘻嘻手又回去,再給母親拉拉衣角,還想着混過去:“咱們不是辭官來的。”

郭夫人讓兒子看自己面色,狠狠地往下拉着,也遮不住慈母的關心。郭樸“撲”地一聲笑,頭上捱了郭夫人一下。

新得的瑪瑙鑲寶簪上有微光,郭夫人一語說破:“這是莊敬公主給你的吧?”郭樸嘻嘻:“是啊,公主不是有個家人跟着我去兵部,這人不會辦事兒,到了兵部裡面纔想起來給我,母親說他混不混。”

“你最混!我沒有揭破你,就是等你自己說!”郭夫人很是生氣,手拍着郭樸額頭上:“你簪子換了我能不知道?你在大帥府上裝得一本正經,其實使眼色當我不知道。”

郭樸正在笑:“沒有的事兒,兒子當時坐得中規中矩,一個眼色都沒打。”郭夫人想想也是,再罵兒子:“就是你太規矩了,公主才知道你的心思!”

郭樸很想再隱瞞,卻無端垂下頭心起悲哀。郭夫人不再說話,手搭在椅子上看着兒子。這一對母子連心,郭夫人感受到兒子心中不快,嗔怒地閉着嘴。

“這個事兒,也不是我說辭官就辭官不是,”郭樸支支吾吾,郭夫人打斷他:“公主在兵部裡見了你?”

郭樸想嘿嘿一下,卻又笑不出來。“還有今天晚上請客,虞大人和你說什麼?”郭夫人很是犀利:“盧家的親事?”

“母親……。”郭樸很是無奈,郭夫人脣凝冷笑:“別瞞我了,我晚上才見過公主,還有虞家和盧家是親戚,這我早就知道。”

郭樸馬上來了精神:“公主和母親說的什麼?”郭夫人怒目兒子:“你就對我說,不愁吃不愁穿,怎麼總想着當官!”

北風從房門外穿進來,郭夫人往門外謹慎看看,再斥責兒子:“從小你見的官也不少?除了官是不大,還不都是官!一個一個貪錢貪權再枉法,這一頭上去幾個,那一頭下來幾個!你難道糊塗了!唸書中用,中個舉就算了,心心念念只想當官爲什麼?”

郭樸再也瞞不住,母親的話語字字打在他心上。別人十年寒窗苦爲名利,郭樸家裡不用這些。他起身搬開椅子,郭夫人面前的空地上,郭樸雙膝跪下,如實回話:“以前是別人誇的,再說唸書就爲當官,中了舉中了殿試,大帥要我到軍中,我挺喜歡,覺得從此揚名,好男兒不揚名,活着幹什麼。”

“現在你揚了名,好名聲!”郭夫人痛責:“這一次出來又爲什麼?我去見公主,請她周旋你辭官的事。公主卻問我,生意可好……”

她回想剛纔莊敬公主的話,公主笑吟吟問:“商路上現在還太平吧?你那一省有不太平之處,最近就派駐兵馬,從此太平做生意,不做盜匪。”

郭夫人的話就此打住,以下的話全是莊敬公主一個人說,郭夫人聽。當時郭夫人心裡涼透,好不容易公主說完,她匆匆落荒而逃,只想找到兒子問個清楚。

“讓你先往京裡來信,請滕二少先言語一聲,想來,你寫的不是好信!”郭夫人對兒子氣不打一處來:“給我看的是辭官的信,還有一封公文,你藏在哪裡?”

郭樸忍不住一笑:“兒子貼肉放着,已經交了上去。”郭夫人兩道眸子陰沉沉直看兒子,看到郭樸重新垂頭,趴在地上給母親叩了幾個頭,他泣不成聲。

郭夫人愣住,不無慌亂:“樸哥,你怎麼了,有什麼傷心事對我來說,不是攔你當官,你當官也不過就爲發財,揚什麼名都是虛的。家裡得過,只想你守着我們。”

“母親,兒子不得不出去。”郭樸帶着滿臉淚擡起頭:“此仇不報,誓不爲人!”房中忽然現驚聲,雖然不大,郭樸咬牙的狠勁兒,讓郭夫人身子往後一讓,再急出淚來,上前抱住兒子:“快對母親說說,你有何仇,你有何恨?”

郭樸開始說起來,前面說得慢,後面越說越痛恨,越說越憤怒:“我當時落馬,幸得忠心士兵和小廝們救我才得回還,母親!”他悲聲道:“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才得重見母親重見祖父和父親!”

郭夫人身子一歪,雖然有郭樸拉住她,還是重重坐在地上,摔得身子痛都不顧,郭夫人也痛罵:“奸賊!哪一個這麼奸,哪一個壞了心爛了腸子!”

“我要不報這個仇,就不是郭家的人!咱們家從祖父起,沒有一個是這樣軟弱可欺!”郭樸扶起郭夫人:“天讓我不死,就是留我報仇!”

他錚錚話語穿過郭夫人的心,好似萬箭攢來。郭夫人心頭一痛,又氣又是恨倚在兒子手上,含淚要撫他面頰卻又停住。

淚水潸潸而下後,郭夫人抱住兒子,生怕一鬆手他就不在:“你……怎麼平白受這樣的冤屈!”郭樸病後的事情,一幕一幕回放在母子心上。

那一天春光明媚,郭家門上接到重傷回來的郭樸。當時郭樸面色蒼白,因失血過多。去時英俊高大的兒子,回來時病弱得全身沒有四兩肉。

不說外面人的指點,不說外面人的話語,只是一個獨子獨孫的身份,就足夠郭夫人夜夜哭得睡不着覺。

初回來的那一個月,郭家好似辦喪事,人人面上都不見笑,也不敢笑。郭樸病成這樣,還有哪一個人敢笑。

郭樸扶着郭夫人,有淚卻堅定地告訴她:“這件事情已經在追查,我就是縮着頭不出來,也跑不過去!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上前!掛着一個官的名,還有出頭之日。要是我真辭官回家,民不壓官,有人想做點什麼,一不小心還會禍及家裡。”

這些道理郭夫人也明白,她雖然悲痛,一瞬間也閃現在心裡。只是……道理歸道理,兒子歸兒子。

她雙手顫抖着捧着兒子面龐:“我的兒,讓我怎麼放心容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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