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官服在身

一箱子打開,全數是衣服。鳳鸞把手插進去,見深紅淺綠中,手插不下去。再打開一箱子,全部衣料,手插試一試,也插不下去。

描金箱子一個一個地打開,又是一箱,金翠首飾不論成色擺在一處,鳳鸞納罕地搖一搖頭,郭樸以爲她稀罕,渾不在意地道:“這些不過數千金,”

他語氣中的散漫激怒鳳鸞,搶白郭樸道:“值一個鳳鸞。”忽如其來的怒火爲什麼,鳳鸞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把玩首飾黯然神傷。

“又生氣了,醋罈子已經讓人耐不得,還加上是氣包,怎麼能受?”郭樸多少明白一些,撫着鳳鸞肩頭安慰她。再命臨安:“把沒打開的箱子全打開。”

小小的紅木銅角箱子打開,郭樸咦了一聲,是幾塊或圓或方的寶硯。拿一塊對着日頭細看,是上好的。

鳳鸞更對郭樸不滿:“這是爲討好你備下的。”郭樸還是不放在心上,丟下來道:“現在全是我的。”換一塊遞給長平接着:“放我書案上,我慢慢賞玩。”

“樸哥,”鳳鸞走近他,眸子裡有憐惜:“這是汪氏的東西。”被趕走的汪氏,哪裡安身?郭樸拍拍雙手上撫東西的灰,負手身後哼道:“子婦無私貨,對你說過,你又忘了。”

說到子婦無私貨,鳳鸞不敢再提,再看餘下的箱子裡,玉管珍玩俱有一些。身後郭樸淡淡道:“你的鋪子,也是我的。”

鳳鸞馬上陪笑:“哪能呢,”手拍着箱子笑得諂媚:“這些,才全是您的。”這轉變之快,讓人驚奇。這個人,想當然是郭樸。他喃喃盯着鳳鸞:“燈下黑,難怪我沒有看出來。”

“沒有的事兒,那是心裡內疚,心裡歉疚,心裡擔心,心裡害怕……”只說到這裡,髮絲被郭樸握住,油亮有香的髮絲讓郭樸又意馬心猿,一擺手長平和臨安出去。抱起鳳鸞就到裡間,按在牀上就開始親。

親就親,他的人整個兒壓過來,好似海水,那感覺和氣息一波一波裹向鳳鸞。鳳鸞迷醉在其中,還有理智喊他:“外面……還有人。”

她嬌喘吁吁,秋波迷離,面頰上紅得透明桃花,讓郭樸越看越愛。他一邊親一邊笑:“你這個賢惠人給我再尋人,我得謝你這大媒。”

“不用謝,以後無事少發脾氣,就是疼我了。”鳳鸞突然清醒,抓住這個機會噘起嘴:“你再打人,我就不賢惠。”

郭樸笑逐顏開:“這個當口兒你提條件?這機會你抓得好。”他按着鳳鸞手伸進衣內,鳳鸞吸了一口涼氣,郭樸抓了一個滿懷,居高臨下笑的得意:“我也抓住了。”

幾絲扭捏,幾絲嬌羞,幾絲不敢擡眼見人的神色,在鳳鸞面上出現,郭樸深吸一口氣鬆開手,扶鳳鸞起來,自己坐一旁笑。

纏綿悱惻中停下,鳳鸞雖然知道這是對的,又不無戀戀。嬌滴滴依着郭樸:“你還沒有好利索,要多休息?”

郭樸對她但笑不語,看上去頗有幾分高深莫測。鳳鸞猶媚眼如絲狀,郭樸受不了,起身整整衣服,擺出一本正經:“我睡去,你慢慢收拾。”

“在我房裡睡?”鳳鸞原本是想說回自己房裡睡更好,話到嘴邊就變味兒。走開兩步的郭樸對她一笑:“好,你看着我,我才睡得着。”

他大步出去,鳳鸞喜滋滋兒。爲郭樸再找人,她到現在爲止,是不覺得難過。這些人,還沒有出現在她眼前作怪。

汪氏新走,鳳鸞已經把她忘了,還會想到可憐她沒了東西。出來有長平幫着理東西,因要收拾這兩間房,把東西登記在冊,鳳鸞並沒有讓人分開金銀首飾和擺設珍衣物,只是單獨造冊,收進庫房。

夜上三更的時候,鳳鸞才收拾完。累得腰痠背疼回去,見郭樸在自己牀上沉沉睡着。鳳鸞悄地兒一笑,蘭枝服侍她也是悄聲笑過,打發鳳鸞睡下,一夜無話。

一早郭樸照就去自己院中習武,大汗淋漓回來尋鳳鸞,見她在曹氏房裡盤點東西,雖然有長平幫她,還有四個管事幫着,也累出一身熱汗。

郭樸過來一看就明白,曹氏的東西也是單獨造一本冊子,不言而喻鳳鸞又有好心腸。郭樸這一會兒注意上來,見人不注意捏捏鳳鸞面頰;“你要挑一個自己用,還不把它們都分開入冊。”

“我倒用這個?”鳳鸞氣呼呼,原本就一肚子氣,抗議道:“你早上再耍劍弄刀,遲早有一天我扔河裡去。”

郭樸悠然自得:“不得了,很當家了,好吧,我巴結巴結你,今天還陪你管家,陪你一天,你別動我東西,要知道我最不喜歡人動我喜歡的東西。”

“可祖父不喜歡,父親不喜歡,母親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鳳鸞一氣說下去,忽然眸子微滯,道:“樸哥別動,”踮起腳尖也捏捏郭樸一邊面頰,手中有肉質感,心滿意足:“你胖了些。”

隨即尖叫一聲跳開,腰上被郭樸摸了一把,鳳鸞白眼兒他,低聲嘀咕:“大白天的,不是非禮勿動!”

郭樸哈哈大笑:“你胖了,鳳鸞。”鳳鸞睜圓杏眼:“沒有!”郭樸往後退兩步,壞壞的從頭到腳打量鳳鸞:“你動我東西,我就把你喂成豬。”近前溫熱氣息來到鳳鸞耳朵旁:“哎,以後抱着小豬睡覺,那才叫一個美。”

鳳鸞跺腳不依,郭樸已經退到門外,見這距離合適笑嘻嘻道:“這樣子我也不打你,你也不打我。來吧,吃飯了,當家少夫人,看把你忙的,自己丈夫都不要。”

“不是一直記掛你。”鳳鸞回話過丟下手中東西出來,行走時才見到房中房外還有人,她紫漲着面龐去吃早飯,直到早飯後才慢慢恢復。

早飯後郭樸言出必行,鳳鸞在管事兒,他坐在旁邊看書。看書鳳鸞倒不反對,她自己聽到不少道理,只反對郭樸習武,擔心他又要回去當將軍。

院中有西風起,捲來不少菊花瓣兒。紙上沙沙聲作響,不是鳳鸞的,就是郭樸的。蘭枝和桂枝心中稱道,坐在外面聽使喚,不時笑嘻嘻對看一眼。

雖然人來人往回話不停,丫頭們還是覺得靜謐安寧。

長平快步而來,離老遠桂枝對他瞪瞪眼,長平咧咧嘴,雙手高舉一個貼子目不斜視過來,桂枝知道有要緊的客,就不和他羅嗦。

貼子到郭樸面前,郭樸埋首書中正酣暢淋漓,隨手接過不看先問:“誰啊?”這省裡能讓長平這樣舉貼子的可不太多。

長平哈腰努力地笑,郭樸眼珠子掃過來,人差點兒跳進來。鳳鸞隨意看他,見到這樣,不由得關注。

郭樸站直了,胸脯起伏深深吸一口氣,打開貼子掃一眼,問道:“人呢?”長平回話:“現在門外,說是京裡快馬趕來,奉盧大人之命,特地來看探視公子。”

一瞬間,郭樸的牙咬得格格作響。牙齒咬出來的聲音動靜不大,卻細碎傳播,鳳鸞急忙過來:“是哪一個,不喜歡打發走就是,何必生氣?”

郭樸面色馬上放下來緩和,甚至露出三分笑容:“啊,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哪裡是生氣,我是喜歡的緊。”

鳳鸞不相信:“你這是喜歡?”郭樸笑容滿面對她:“是喜歡。”轉過臉兒對長平道:“廊下花開得好,我久要和少夫人出去看花烹茶不得閒兒,你去收拾,讓臨安去陪他,不要簡慢。”

臨安應一聲是,出來往大門上來。見門上有一個人站着,臺階下有一個人牽兩匹馬。他跟隨郭樸日久,認識來的是虞臨棲的貼身小廝慶餘。

慶餘見他來,露出笑容。主人們尚未見面,小廝們先熱絡熱絡。“臨安兄弟,”“慶餘哥哥。”兩個人抱在一處像久別重逢的知己,把大門上人看得一愣一愣。

“隨我來,公子好起來,這天氣涼爽,說菊花開得好,正和少夫人飲茶。”臨安熱情洋溢帶路,慶餘是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回身交待跟來的人:“照顧好馬,出門做客要懂規矩。”臨安拍他肩頭:“說這些做什麼,還能沒人招待?”

慶餘第一次來郭家,等候的時候寧遠將軍府大門看了又看,進來見一條甬道全是四方青石,誇道:“這個路結實。”

“我們家裡這路不僅可以跑馬,還爲車輛平衡。”臨安毫不避諱商人家庭,朝廷上下無人不知道郭將軍出身於商賈。他反而介紹:“看這些房子,又高又大,當初蓋的時候全爲堆放貨物。”

三兩點秀樹,有一帶池水,上面飄着或紫或黃的菊花瓣兒,順流曳曳而去。慶餘嘴裡答應,心裡卻道,這外省的富戶,倒比京裡的大人住得舒服。可見這人有錢享受,倒不必一定當官。

隨臨安走過垂花門,知道進了二門慶餘更爲謹慎,腳下穩穩當當,手把衣服整好,和臨安打聽:“少夫人在,我必要拜見拜見纔是道理。”

“這個包在我身上,”臨安滿口答應:“哥哥你來了,哪能不讓你見個真佛面就走。”慶餘悶聲不響,他怎麼知道自己來的原因之一,要看郭將軍夫人。

主人們的事情,慶餘遠不如臨安清楚。臨安陪侍郭樸,虞大人不來看他知道。而慶餘對於虞臨棲中間有沒有信來,就不太瞭解。

打一個哈哈混過去這些話,見一座青磚小院,纏着紅色的爬牆虎藤蔓出現在眼前。臨安舉手讓客:“哥哥請。”

帶慶餘在院門下站着,臨安去回話,慶餘張着眼睛往裡看。他是見過郭樸在軍中昏迷不醒,軍醫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往帳篷外潑的情形。當時快馬請來各處有名軍醫,出來都搖頭束手。

這一年不見,郭將軍如何?傷筋動骨的事情,就是好也上不得馬拉不得弓吧。

郭家這房子奇怪,一般有正房,一般有廂房,只是兩般廂房不一樣長。一邊廂房屋脊掩在槐樹榆樹,竟然長而又長。

外省這是個什麼房子格局,慶餘看不明白。臨安步子輕快重新過來:“公子說日日思念,讓快請呢。”

上了石子路,見碎石平整間有幾粒花色石頭煞是好看。轉過合抱粗的老槐樹,見一帶長廊烏瓦紅欄,十幾盆上好的菊花擺在一處,幾株蘭花在另一處,襯着廊下穿紅着綠的幾個人。

她們簇擁着的,是一對年青夫妻在烹茶。

郭樸將軍一年多未見,慶餘一眼還是認得出來。只看他一眼,就明白一年多郭樸將軍吃過多少苦頭。

他以前直鼻黑眸英俊過人,現在眼窩深陷,顯得鼻子過挺,嘴脣過薄,兩邊面頰瘦得看不到肉,只有一個骨架子在。

這樣子,比他去年已經好了許多,去年樣子慶餘沒有看到,他只看今天,心裡噓唏不止。

一件石青色夾衣,空空當當在郭將軍身上。以前他寬肩乍背,有一個好腰身。現在他全身上下,只看到一個寬肩膀,給人不勝衣衫之感。

就這樣,他筆直坐着,眸子裡笑意不少。不管別處如何憔悴,這笑意讓人覺得精神。

他對面垂首坐一個女子,大紅羅衣碧綠羅裙,走近可以見到花朵繁雜,有如飛動。她有一頭烏鴉鴉好秀髮,可見上面珠玉其間,寶石閃光。這應該就是少夫人。

慶餘滿面陪笑臺階下叩頭:“小的慶餘見過將軍,我家公子聽說將軍傷勢好,往日情分先在信中,又怕筆墨不及,讓小的起五更快馬來看,將軍好了,我家公子從此可以喜歡。”

郭樸眸子裡厲色閃過,心頭火氣直冒。他隨之笑容加深:“我太喜歡,原以爲一病不起難見故人,不想天不亡我,有你們念着,我還是起來了。”

束腰鼓腿彭牙小桌子上水開了,在紅泥小火爐上冒出熱氣。郭樸不用別人,熟練地取水泡茶,傾出茶汁來,給對面垂頭女子一杯,柔聲道:“好了,嚐嚐我的手藝如何。”

慶餘看似一動不動,耳朵和眼珠子都看過去。聽到一聲嬌聲,當然是嬌聲,年青女子有幾個不是嬌聲,嬌聲曼語道:“是你的手藝,當然好。”

“那是當然,”郭樸笑了兩聲:“來,見見虞大人的貴介,這是與我一帳同僚的虞臨棲大人家僕。”

慶餘正中下懷,上前一步行禮,原應該垂頭不見女眷面,在鳳鸞說:“起來,一路辛苦,取上等賞封兒給他。”慶餘大膽仰面道謝,藉機把郭少夫人又看一眼。

郭樸心中冷笑,就知道這奴才不是好來的。他看的不僅是自己好沒有好,還有鳳鸞的模樣好不好?要看,讓你看了也罷。

鳳鸞重新垂下面龐,心裡埋怨郭樸,要見客你自己見吧,人家在幫着收拾房子。曹氏的房子空着也就空着,汪氏的房子鳳鸞很想收拾清爽,交給孫管事重修整。

汪氏的嫁妝一分不剩全在這裡,鳳鸞對她寄於同情。可把汪氏的痕跡趕快抹去,鳳鸞很願意。把汪氏和曹氏的東西單獨造冊,是鳳鸞的好心腸。可這收拾房子,要趕快,必竟是鳳鸞用一半。

她在心裡嘀咕着,同時不覺得手中的茶有多好喝。茶道,先看再聞再喝,都是閒心情。鳳鸞心裡有事兒,又不懂茶道,這樣好茶在她手裡,邊喝邊心裡腹誹。

要不是郭樸現在還能震住她,鳳鸞纔不會配合他在這裡坐着。手裡捧着個茶,丟下一攤子事兒在這裡看花。

沒有女孩子不愛花,提到看花,鳳鸞含情脈脈看了郭樸一眼,郭樸樂得像開了花,又給鳳鸞續茶:“你還要是不是?”

“嗯,”鳳鸞在心裡想不是,她對着燦爛菊花有笑,成親後的好,點點滴滴在心頭。就是看花,也隨意由着性子看。鳳鸞不禁想到換成毛家,肯定毛掌櫃的要抱怨:“幾錢銀子買花,敗家。”毛元是個乖孩子,也會摸着頭說:“鳳鸞,有錢不如存着,咱不買花了,買點兒肉吃多好。”

人的思緒很奇妙,有時候想到哪裡不代表就想着這個人,可是這思緒飄過來,鳳鸞“撲哧”一笑,和慶餘寒暄的郭樸含笑轉過臉兒,很是關切:“我的茶有這麼好?”

慶餘笑着裝大膽插一句:“我家公子常說,郭將軍是文武全才。”郭樸哈哈大笑,這笑聲朗朗,無不顯示他好了,只待時間調養。

鳳鸞接下來的話,更讓郭樸打心裡喜歡,鳳鸞嬌滴滴:“不是茶好,是烹茶的人好,只是,”郭樸很是體貼:“只是什麼?”鳳鸞手一指,半歪着頭:“我要那朵花兒。”郭樸微笑:“取剪刀來。”

他親手剪下最大的給鳳鸞手上:“這可喜歡了。”當着外人的寵愛,更讓鳳鸞喜滋滋兒。她的嬌態和神態,無一不顯示她和郭樸的親密,和郭樸對她的喜歡。

慶餘一時眩惑,覺得自己公子完全想錯了。這中間慶餘一直京裡軍中往返,對於有些事不清楚,但是臨來前虞公子交待慶餘看個清楚,當時說了一句話:“平民女子,知什麼大體和情意?”

當時慶餘不方便回,心裡也眩惑,盧大人的小姐,不是更沒有情意!他此時對郭樸很是佩服,可見病臥之中是香豔的。無意中見到鳳鸞偏着頭的半邊面龐,光彩流動着分外晶瑩,慶餘轉過臉兒不敢再看,但是明白郭將軍夫人很是美貌。

說了幾句話,郭樸讓慶餘去休息:“路上遠來,這裡好好住幾天。”臨安旁邊候着,慶餘道:“小的不敢耽擱,討將軍一封回書小的就回。”郭樸假意道:“哪裡如此着急?”慶餘道:“公子心憂您的身子,盼着將軍回書。”

院子裡忽然撲騰騰飛出幾隻鳥兒,出其不意鳳鸞和丫頭們都“呀”地一聲,郭樸站起來大怒:“哪裡來的飛鳥攪我談興!”喝一聲:“取弓箭來!”

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弓箭,出現在長平手上。郭樸張弓搭箭,對着飛出榆樹的飛鳥就是一箭。破空箭風中,郭樸罵一聲:“可恨偏了!”

這偏了的箭筆直而去,對着一根手腕粗的樹枝。郭樸罵聲剛止,就見鳥兒飛走,那箭筆直釘在樹枝上。

鳳鸞驚魂未定,慶餘張大了嘴,這一箭固然沒射中鳥兒,可是一箭之威……郭將軍好了!

“呀,我要進去了,我害怕呢。”鳳鸞是真的害怕,如她所說,見到郭樸舞刀弄槍鳳鸞都害怕。

郭樸放下手中弓箭,負手有笑容:“丫頭們好生護着進去吧,我一時性發,忘了你最不能見這些。”

“就是嘛,公子待客人,恕我不能陪。”鳳鸞總算可以去幹活,盈盈一禮,扶着蘭枝桂枝,再有兩個丫頭隨着去了。

慶餘自當躬身送行,見郭將軍夫人沒行兩步,院中傳來“卡嚓”響聲,再就是“咚”地一大聲。

那被箭釘住的手腕粗樹枝,此時斷裂一頭栽落下來,結結實實打在地上發出巨聲。

鳳鸞腿一軟,還沒有回頭看,郭樸跟後面笑:“快扶進去,不然又羅嗦我。”鳳鸞人是去了,廊下留下半句話:“樸哥,你呀……”

後半句沒出來,鳳鸞當着客人的面,沒有說下去。

她的嬌音和這夫妻間的小親暱落在慶餘耳朵裡,慶餘忽然想起適才所見郭將軍夫人,日色流轉在她面上,還有一層什麼?

那是汗毛,郭將軍夫人沒有開臉!這個大膽的想法冒出來,慶餘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對郭樸看去,再去看正拖出去的樹枝,這一箭是對鳥而發,還是本來就是射樹。

寧遠將軍並不老眼神兒不花,病中無力可以解釋。廊下離樹並不遠,怎麼會眼神兒不清射到樹?

慶餘心裡猜測着,郭樸一動不動候着他亂想,只到慶餘自己明白過來,爲掩尷尬趕快行禮:“小的這裡候您的信。”

信,夾在郭樸負在身後的手指縫裡,郭樸腳下,還有幾色禮物。他淡淡道:“你下去用酒飯,我這就修書。”

看着慶餘出去,郭樸喜歡地來見鳳鸞,真是個好孩子,當着外人很是懂事。又體貼又嬌憨,郭樸這一會兒太喜歡鳳鸞。

鳳鸞見他進來嘟起嘴:“好好的樹,母親前天說好陰涼,你不中意鳥兒,怎麼拿樹出氣?”郭樸笑容滿面,讓鳳鸞看自己的手臂:“有沒有力氣?”

“啪”,鳳鸞打了一下,嬌嗔着過來扶郭樸,好言好語道:“去睡,你聽我的沒錯,你睡下來,我這心才得安生。”

“我要回信,人家大老遠的使個人來,讓人等不好。”眼角見到禮物送進來,打開看是筆墨和京裡的土產,不過幾樣子不值錢也拿得出手。指給鳳鸞看,郭樸嘻笑:“還有東西呢,怎能一字不回?”

鳳鸞拿他沒辦法,隨意看過禮物:“放着等父母親回來看過再收。”郭樸莞爾,汪氏和鳳鸞都有鋪子,遂汪氏而留鳳鸞,不僅因爲鳳鸞在自己病中體貼照顧,還有鳳鸞事事是不自作主張。當然,私下裡開鋪子是例外。

但爲家裡人開鋪子,也說得過去。

好生生弄這樣一出,只爲見一個家人,坐下來的鳳鸞不得不打量郭樸。見他拆開信,看幾句面上一變,鳳鸞心跟着一緊,再看郭樸眉頭緊皺,又一笑展眉,又擰起眉頭。

郭樸沒有注意到鳳鸞的心思,虞臨棲的第二封信,和第一封一樣混帳。信中道:“……聞君大安好,吾心甚慰。盧家嬌女尚在,願再爲君做冰人。君不記當年草原茫茫,與君鞭指蒼穹,曰:人生快事,得一良妻。京中名媛,自幼受教,溫良克已,非旁處可比,君意如何?京中相候,重見有日!”

這一封信的措詞比上一封好的多,但郭樸還是忍了又忍,才把怒氣忍下去。換了不是郭樸是別人,也會這樣怒氣橫生吧。

取筆回信,信中回說相見有日,隻字不提盧家的話。慶餘這個奴才要是長眼睛,難道看不出來自己和鳳鸞恩愛有加。

把信交出去,不一會兒慶餘來辭行,郭樸懶得出去,在房裡見的慶餘。鳳鸞匆忙之間,回禮已經備好,慶餘道謝的時候再看一眼,這一下子十分確鑿,寧遠將軍夫人面上汗毛茸茸,沒有開臉。

慶餘不知道該佩服郭將軍,還是笑話他的好,自己從京裡來,郭將軍這樣做假肯定是爲着面子。不僅當面扮演恩愛,現在更是扮演是當家少夫人。

他這樣想時,又疑惑。房中流動着的氣氛,讓他還是覺得這一對是夫妻。不管如何,他出門上馬離去,回到京裡對公子回話,兩個疑惑一起說出,由公子自己去想。

郭樸不會送他,鳳鸞就沒有機會看信。京裡來的信是嗎?鳳鸞和長輩們一個心思,肯定是讓樸哥出去做官,至少也是出門兒的事。

定下來去京中的郭樸,鳳鸞都不相信他會安安生生辭官。京中來信樸哥明明不喝茶,要裝着喝茶,看信又不喜歡,鳳鸞很想知道信中是什麼,怕郭樸不給,忍住不問。

虞臨棲的信,郭樸收在懷中,坐着繼續看書陪鳳鸞說笑,中間媒婆們來,郭樸避到房中去。晚上郭夫人回來,鳳鸞回過禮物的事,郭夫人當面問郭樸:“虞大人與你久不來往,忽然又有信來是怎麼回事?”

“並沒有久不來往,母親您想,通信不便,他只是不來信罷了。他進了京聽說我好了,來信問我幾時進京?”郭樸瞞了一把,是在弄不明白虞臨棲的想法時,不願意輕易給他定下不好來。

郭夫人不是一般好瞞的人,她笑了笑:“回京?那我問你,思明回京特地來看你,他回京走的什麼路,我不是怪他不來看你,也許有事兒,也許路不一樣,可是思明不是來看你,他要真當你朋友,怎麼不來看一看?”

“回母親,他必定有事兒了,祖父和父母親自幼教我,凡事給別人一條路走,不必窮追究。我和虞臨棲一帳同僚,並無得罪於他過,他要有時間,不會不來看我。”郭樸早有對話,從容回答而出。

郭夫人沒有話說,只道:“不是說人一定要來看你,只是我一直有擔心,虞大人是京裡世家出身,說和你交好,我就糊塗你哪裡好,能和他交個朋友?”看一眼鳳鸞在,郭夫人就不提虞臨棲是盧家大媒的話。

郭樸笑臉相迎:“母親說得是,兒子也這樣想,換了是兒子,怎麼着也要來看一看,他不來,多少是不拿兒子當知已看,母親和我到京中,和他遠一些也罷。”

“廢話連篇!你我到了京裡,無緣無故不去拜他,當然近不了。虞家是工部侍郎,母親我登不了他們家的門。既然說到這裡,我交待你,進京只拜大帥府,謝他們官司上幫你,又招待你父親。再有,拜一拜滕家,別處都不必招惹,”郭夫人冷臉對兒子:“你可知道了?”

郭樸想也不想盧家,當即回答:“這是當然。”郭夫人滿意了,在家事上指點鳳鸞幾句,郭有銀回來見天色晚了,讓他們回去:“早些安歇的好。”

郭有銀聽郭夫人說虞家來信送禮也是不喜,並有疑惑:“咱們是生意人家,當官的再窮,不肯與我們平起平坐。邱大人這裡當官十幾年,樸哥不中舉,他從來不客氣。這幾年客氣,是樸哥官職比他大。這虞大人,透着奇怪。要說我在京時他不在京中,那思明也不在京中,大帥也不在京中,大帥府上和滕大少不是盡心盡力照顧幫忙。虞大人不在京中,虞府可以京中,要真和樸哥好,大帥府上難道不引見我去拜拜?”

“反正我和樸哥進京,我去一看便知。”郭夫人這樣回答郭有銀,兩個人也睡下來不提。

外面,星月滿天樹搖動,是初秋夜的光景。郭樸還是睡在鳳鸞房裡,親過一通放開鳳鸞睡覺。腦子裡難免也想到虞臨棲,好了這幾年,一旦心思兩分離,不亞於情熱的人另一方變心。

以前事事相投的人,爲什麼不來看自己?又爲什麼指責自己沒有等待盧家?郭樸心中不僅不平憋屈,更有無數不甘心。

臨棲就是覺得自己倒下不起不再中用,心思怎麼變了一個人?他細細地想着,忽然大徹大悟。以前,錯的是自己。

郭樸一直嚮往官宦之家,軍中遇到虞臨棲以後,是傾心接納,他是主動上前且順着虞臨棲的意思說話。後來熟悉,虞臨棲勸郭樸京中尋親事,正中郭樸下懷,兩個人一拍就拍到一處去,從此相投,說過京中安好盤根錯節的關係,大家屢說屢和契,這就好起來。

軍中兄弟們旁敲側擊的說話,郭樸還認爲是兄弟們嫉妒,嫉妒虞臨棲的家世好等等。現在回想,衆人的眼光是雪亮的。唉,臨棲,郭樸幽幽要嘆氣,你就是和我見事不和,也不能把我郭樸看得一文不值。

盧家退親是心頭大恨,後面的笑話曹氏,汪氏一個接一個出來,全由盧家退親引起。就是度量大原諒盧家,也不會再續親事。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回頭尋那看不起自己的小人!郭樸這樣一想,把虞臨棲也算進去。

眯一條眼睛縫見牀前月光正好,正要睡去,身邊鳳鸞輕手輕腳坐起來,輕聲喊:“樸哥,”郭樸有心逗樂子,只裝聽不到。

鳳鸞悄步邁過郭樸下牀,郭樸看得清楚,鳳鸞又看自己,再往衣架而去。衣架上搭着郭樸的衣服,京中來信就在衣內。

取出信,鳳鸞湊近微弱燭火細看,有幾個字不認識,但“盧家嬌女尚在,願爲君作冰人”全認得。

冰人?這是什麼意思。鳳鸞把疑問放在心裡,自己嘴裡小聲道:“明天問樸哥,什麼叫冰人。”郭樸忍住笑,喊一百聲好哥哥,也不能告訴你。

醋罈子現在也沒有忘記盧家,無事要拿盧家玩笑一下,噘一會兒嘴,告訴了她,還不和自己再來上一回。

所幸,還算能震得住。郭樸這樣想着,見鳳鸞放回信躡手躡腳回來睡覺,不一會兒兩個人全進入夢鄉。

再起來郭樸還是起早,回來鳳鸞並沒有問,郭樸只以爲她忘了,把虞臨棲的信收嚴緊,也丟到腦後。

沒過幾天秋雨淅淅而至,打得院子裡夏日餘花殘落不少。落紅在泥裡碾零,又在雨中受打。郭樸對着喃喃:“落紅並非無情,秋雨何苦如此?”

落紅詩中多喻女子,郭樸憐惜的只是自身。他站在滴水檐下又念心愛詩句,房中拋出來鳳鸞一句話:“樸哥,進來吧,外面雨水打到你。”

“我是琉璃身子怕打?”郭樸半好笑半彆扭進來,鳳鸞撥着算盤不擡頭,還在道:“進來沒有,快進來,不進來我去告訴祖父了。”

覺得身前有人到,額頭上輕輕捱了一下,郭樸笑罵:“你除了會告狀,還會什麼?”雖然不疼,鳳鸞也摸着額頭不樂意:“你坐下吧,打人,我要告訴母親。”

“哼!”郭樸道。

“哼哼!”鳳鸞這樣說過,見郭樸要變臉,趕快笑嘻嘻:“你哼得好,我學一學。”把郭樸暫時安撫住,鳳鸞再道:“不是事事和你學。”

郭樸轉嗔爲喜:“那我再學去。”他出門回自己房裡,去抱那本春宮看。正在揣摩這些姿勢是不是可行,長平過來,一臉凝重在外間道:“回公子,汪家來人了。”

“來的誰?”郭樸早有預料,汪家來人在情在理。長平一一回過:“汪家的羅氏老夫人,汪家的幾房頭爺們全到了。”

郭樸丟下春宮放好,慢條斯理走出來:“現在哪裡?”聽起來是汪氏老少一起出動。長平回說郭老爺子,郭樸一聽慢不起來,擡腿急步要去,忽然又停下,對長平吩咐一句話,長平大樂:“是!”

門內的大客廳裡,郭老爺子和汪家的老老少少全在這裡。他手撫鬍鬚只是沉吟,汪家的羅氏老夫人蒼老的聲音說着話。

“好好的休妻,你們郭家長輩也不出面,這休妻能是你們一個人說了算,總得請來我們家,大家一起商議。你我全是生意人,這和氣二字最爲重要。老郭你和我們家相交算一輩子,老了老了你糊塗上來,”

羅氏老夫人和郭老爺子一輩的人,打的交道說也說不完,她往這裡一坐絮絮叨叨指責,郭老爺子只是聽着。

汪五爺以爲佔上風,接着母親的話不客氣地道:“我們來討公道,一是休書,拿不出理由這休書原樣奉還。二是嫁妝,嫁妝你們不能扣着。你們這是娶妻休妻嗎?這是訛詐!這是騙錢!”

回身喊汪大爺:“大哥你說是不是?你倒是有句話兒,這可全是爲你們房頭的事來的……”

語聲戛然而止,濛濛秋雨中,一個衣着鮮亮的人,身後有小廝打着傘,步履從容而來。這是個男人,是個高個頭兒,瘦弱衣服都在身上晃的男人。

這晃在身上的衣服,是官服!頭上是帽子,圓領官服上佩着銀魚袋。他走到廳上,大家可以看到他相貌,汪家的人全驚住!

他雖然瘦,卻精神不錯;眼窩深陷,卻炯炯有神。因他着的是官服,汪家的人全站起來,郭老爺子有外人在,不得不站起來。

人人都猜到他是誰,羅氏老夫人老眼昏花,也模糊看出前孫女婿氣勢頗好,汪大爺更只有嘆氣的份兒,這個人何等無情!汪五爺和汪家女眷們瞪着郭樸,聽到長平語調平淡的長長一聲:

“寧遠將軍到,禮!”

汪家的人再糊塗,不敢和官相抗,這算是抗的朝廷,紛紛跪下來。最年老的羅氏老夫人艱難地扶着人要跪時,郭老爺子瞪了孫子一眼,沒事出來招搖。

郭樸對祖父一笑,舉步上堂淡淡道:“羅氏老夫人免禮!”再去扶祖父,郭老爺子甩開他別開臉!汪大爺氣得鼻子歪,我是你岳父!

知趣的郭樸在一側坐下,對郭老爺子陪笑:“祖父請坐。”郭老爺子哼一聲:“你這麼着來,怎麼坐?”

“孝道當然爲先,”郭樸見祖父動氣,對他更爲恭順。郭老爺子當着人還是疼愛孫子,坐下來和顏悅色喊羅氏老夫人:“請坐,請坐,有話咱們慢慢說。”

羅氏老夫人到此,嘆一口氣道:“別的不說也罷,我們退你一萬兩白銀,金貴的嫁妝我們帶走。”

郭家的孫子要是有和好之意,不會穿着官服來見人。羅氏老夫人來時想好幾個對策,一個用不上,此時用第二個。

郭老爺子卻不答應,他對郭樸看看:“老夫人,這是樸哥房裡的事,我老了,不管這個。你有話,他來了,還是和他說去吧。”

汪五爺話差一點兒脫口而出,忍下去時,聽羅氏老夫人緩緩道:“當初求親,你可沒說你老了,你以後不管這事,”再對郭樸身上的官服瞅着,雖然眼花,也看得出來這是好東西,羅氏老夫人老淚縱橫:“可憐我的金貴沒福氣孩子,休就休吧,還落一個罪名。”

“長平,取來汪氏的供詞,送來給他們自己看!”郭樸繃緊面龐打斷羅氏老夫人的話:“我娶妻爲掌家業,娶來一個吃裡扒外的不說,我病了她不說好好侍候,倒開始在家裡安插人手。這是汪家的主意,還是汪氏一個人的主意?”

這個時候,鳳鸞在房中直了眼睛。她手邊是一張紙,紙上親筆寫着“冰人”兩個字,褚敬齋不知道郭樸出去來見他,難得郭樸不在身邊,鳳鸞虛心請教褚先生這兩個字,褚先生不厭其煩解釋着:“這是媒婆的意思,如說做冰人,就是做大媒的意思。”

盧家嬌女尚在,願爲君再作冰人!十幾個字不停在鳳鸞心裡閃現,謝過褚敬齋鳳鸞默默無言想心事,蘭枝過來附耳道:“不好了,公子在前廳對汪家大發脾氣,”蘭枝明顯興災樂禍:“咱們也去看看?”

走了一個汪氏,還要再來一個盧家?鳳鸞心慌意亂也要走走,答應蘭枝出來。蘭枝撐傘,還是有雨絲飄在鳳鸞面上帶來絲絲涼意,她清醒不少,茫然不知所措看油紙傘外雨水洗淨的碧青天空,由蘭枝引到正廳外。

郭樸的嗓門兒不小,站在廳外的樹下也能聽到:“這樣的事沒有告到衙門,是祖父在,給你們家留點兒臉面!你們不自知,還敢來尋上門!你們既然來了,就該好說好講!又是訛詐,又是一輩子的交情!祖父待你們在正廳不失待客之禮,你們當客人的禮節呢!”

聽到這裡,鳳鸞長嘆一聲喚蘭枝:“咱們回去吧。”別人都說不過樸哥纔是。

蘭枝聽得津津有味,不情願的跟着回來。見鳳鸞面色蒼白,擔心地問:“受了秋涼?昨夜後半夜裡冷,想是沒有添被?”

這樣一說,鳳鸞重新有了幾分精神,昨天后半夜是郭樸添的被。早晨身上暖烘烘,而出來涼絲絲,自己沒有起來,只能是樸哥半夜裡添的被子。

郭樸好起來,鳳鸞心寬不少,管事事漸重,夜裡睡得多是香甜不醒。蘭枝紅着臉:“我要來添,又怕……”說不下去時,蘭枝避出來面紅心跳着,見郭樸從雨中回來,蘭枝又看呆,這是什麼衣服,呀,這是大人的衣服!

真好看!

鳳鸞也一樣心思,早就趕過來撫着那官服,笑靨如花誇道:“樸哥穿這個真威風。”郭樸特地回來給鳳鸞看一看,握住她小心笑:“威風什麼?祖父給了我一巴掌,把我這大人攆回來。”

“你惹祖父生氣了?”鳳鸞又提起來心,郭樸親親手中的柔荑:“來,我學給你聽。”

郭老爺子在前廳對羅氏老夫人在解釋:“你也不要介意,樸哥是個大人,這人人知道。我把他攆回去了,有話咱們再說。按家法,我們網開一面;按行規,吃裡扒外我們也網開一面;按往日情份,你來我親自來見。老夫人,這人情往來,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的是不是?”

羅氏老夫人沮喪與郭樸的話,正在難過,聞此言嘆氣,餘下全是生意人的精明:“你們不能讓我孫女兒白服侍一場,落個沒有下梢,還什麼落不着吧?”

“這不是做生意,老夫人,你這一輩子就做生意了。”郭老爺子苦口婆心:“我親自上門求親,我兒媳去了幾回和你們商談,爲的難道是你們家這嫁妝,爲的是送上一萬兩白銀,再一拍兩散。”他沉穩地道:“我想這安插人的事兒,不會是你們家裡所爲,她私下裡弄鋪子吃裡扒外,這樣的事情你生意做一輩子,不會不懂輕重。”

汪五爺垂頭喪氣,這郭家要不是個當官的,一切可以不認,邱二算什麼,不認識,他胡攀扯。以前認識,在這裡和金貴丫頭多說幾句,又有什麼!供詞,是逼出來的,金貴回家明顯是捱了打。

可是……。這裡寧遠將軍府。身邊嗡嗡談話依就,秋雨又下得人像生了黴。汪五爺見沒有的話說,擡頭看郭家正廳。

一般兒普通,和家裡無異。大門上掛着將軍府的匾額,這就不一樣。汪五爺深恨汪氏,傻嗎?真是因小失大。可是人太聰明機靈,欠了沉穩和心術還是不行。

戲文裡有不少心術不正又位居高位的人,汪五爺見的官兒心術不正也有,可那不是所有的人,正氣行事的人還是佔得多,而且得人心。

郭老爺子應付過汪家,回頭氣還沒有消,再來尋郭樸的事。郭樸去了官服,和鳳鸞正在嘻笑,見祖父過來,忙起身問候:“我這麼大了,事事勞祖父操心,全是我不好。”

“你的官服呢,穿過去嚇人,我讓你穿過去嚇人,”郭老爺子虛晃着巴掌裝模作樣來打郭樸,郭樸和小時候一樣跑開,邊跑邊討饒:“下回再不敢了。”

鳳鸞格格地笑,郭樸還有功夫回頭瞪她:“你只看笑話!”鳳鸞長袖掩口過來勸,郭老爺子揮着巴掌來打,比剛纔真上三分。

其實一巴掌也沒有打着,就是祖孫兩個人追來追去。郭老爺子邊追邊問:“當不當官?還當不當官?”

鳳鸞趁了心懷,就在旁邊不真不假的勸。見郭樸大步走到房外面去,郭老爺子一面欣喜孫子身體恢復得真不錯,一面還在後面追來。

跟出來的鳳鸞見院中一個人詫異,日頭下面邱大人才進來,見到祖父追着孫子打驚奇地道:“這是怎麼了?”趕快道:“下官來勸勸。”

郭老爺子站住撫着腳步笑語:“邱大人吶,你來得真是時候。”郭樸也站住,微微頷首:“什麼風兒今天過來。”

他居高臨下,不疾不徐淡然問話,邱大人在院中打躬欠身,滿面諂媚:“大人您好了,就要進京復職是不是,我特地來問一聲,大人可有用到下官之處,當請吩咐。”

這樣子,郭老爺子只覺秋風更逸,兩腋下徐徐生清風。邱大人雖然只差郭樸一級,卻只是城裡小官兒,郭樸一旦官復原職,手中卻有兵權。

再加上……。邱大人正在說另一個原因:“今兒早上邸報,說調一隊兵來,我查了查,曾與大人同僚,定是大人好友,到時候還請大人引見。”

郭樸還真不知道,他完全對下屬的口氣:“拿來我看。”邸報到手中只看兩眼,郭樸不難明白邱大人今天客氣何來?

上面寫着:“茲派駐兵馬於省內,聽由京中調遣,轄管本省治安……。”只這幾個字,已經把新來將軍的地位凌駕於一切人之上。

由京中調遣,本省官員無法管轄;再轄管本省治安,有風吹草動都管得上。郭樸只皺眉一件事,來的誰呢?

郭大少和楊英這種人都能好,來的只要不是王孫玄和去年新來的人,郭樸都認識。手中薄薄邸報上,帶着沉甸甸的份量。

見邱大人巴結的候着,郭樸手一招:“請進來說話。”邱大人點頭哈腰進去,門簾子落下來。邱大人時常來郭樸這裡,三兩天就要來一回。他在本省官兒不大,守着殷實的城市摟錢,心中總有不安。

不管郭樸病好沒有好,邱大人都要和寧遠將軍好才行。寧遠將軍還病着,他的醫藥銀子從本城衙門裡走,這是彼此心照不宣,邱大人有好處的事。

寧遠將軍好了,邱大人病中殷勤問候,郭樸當然不會虧待他。有這兩條在,再加上郭家一年孝敬不少,邱大人無事就來,已成常客。

郭樸先落坐,邱大人守官場禮節坐在下首,陪笑還沒有說話,郭樸手指輕撣邸報道:“邱大人還聽到什麼?”

他有時候稱呼邱大人爲老父母,今天直呼官諱,官場尊卑帶出不少。

“大人,京裡有傳言,說貴妃娘娘病了三個月,臨夏天的時候纔好。”邱大人縮着腦袋,眼睛眨巴眨巴觀察郭樸神色。

郭樸肅然冷淡:“宮中離我們遠。”他裝糊塗,邱大人不滿,打開天窗說亮話:“殿下遇刺以後,娘娘生病,大人您還瞞我,您肯定別有消息。”

“我一個生病的人,仗着兄弟們不嫌棄還有信來,消息是半點兒皆無。”郭樸推得一乾二淨,對於邱大人是幼年就認識,卻不熟悉,還不是交心的人。

邱大人急得抓耳撓腮,越看郭樸身子越壯實,馬上就能上馬掄刀。他六品官一坐十幾年,與京裡無人大有關係。見郭樸推開自己,邱大人騰地一步過去,鼻子快湊到郭樸面頰上,半仰面龐半帶陰沉和交好,說話若悄風,低卻可以感受到:“不必瞞我,大人在這裡病着,秦王殿下才來看,秦王殿下來看,纔會遇刺。”他嘶聲低啞:“您怎會全無消息?”

郭樸態如清風徐來,安穩如泰山,在邱大人焦急交好的眼光下,他甚至輕鬆地去鑑賞手上的扳指。

“郭大人!”邱大人快要咬牙切齒,十幾年來算看着你長大,怎生不給面子?郭樸對他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嘴脣微啓,聲如低風:“娘娘的話,不是你我說的。”

總算等到他有一句話,卻又是這一句,弊着一口氣的邱大人呼出來,再端不住身子,後退兩步頹然摔坐地上。

一隻手伸到他面前,郭樸一步跟上來,還是公子哥兒從容意態,扶起邱大人再道:“你我算是世交,有事自當照應。”

邱大人無意中得到這話,驚喜得跳了一步,落下來郭樸的話又清晰而來道:“汪家你給我看緊了!”

“啊?”邱大人是前幾天才由郭樸親口告訴他,當時沒說什麼,今天郭大人此話何來?

郭樸沒有歸坐,房中踱步忽然嘆息:“我病受人嫌棄,人之常情。借我病有不軌心思的的人,還要找一回後帳,大人你說說看,這是忍得的?”

邱大人心領神會,握着雙手跟後面踱步嘻嘻:“不消大人吩咐,這事鬧到本城,我自己省得。”郭樸還是嘆氣:“唉,一齣子醜事,加上一齣子醜事。”

看上去意氣消陳的他,讓邱大人很是同情,搜索枯腸找出對郭樸有利的話:“這不是還有一位少夫人在,當稱得上賢淑貞德,溫儉良恭,”

郭樸忍不住一笑,鳳鸞賢,給自己再尋人算不算是“賢”,是太閒了。閒才能多想,想纔能有尋人的念頭,昨兒晚上偷看了信,沒準兒心裡惦量着盧家長盧家短。

他猜得半點兒不錯,郭樸和邱大人進房後,郭老爺子本該走開,又見來到鳳鸞住處,總要關懷幾句。

問過鳳鸞管家可有難處,鳳鸞回過幾句事情,再命丫頭們出去,跪在郭老爺子面前道:“討祖父的話,長輩們把尋人的事兒交給我,這是疼我。尋了幾個,公子都不中意。京裡又來人來信,那……”

盧家二字還沒有出口,郭老爺子已經氣得渾身顫抖,衝口就罵鳳鸞:“你要切記!盧家養的狗也不許進我郭家的門。”

鳳鸞不僅不怕,反而喜歡。她給郭樸找人,來前是長是短都知道。再就來個汪氏那樣的,夜夜和郭樸廝纏,只差沒有圓房的鳳鸞也不擔心。

但是盧家小姐再來,鳳鸞還真沒底氣。

郭老爺子還在教訓着:“以後這家你來掌,弄錯大褶兒我不答應!再別提盧家二字!我聽到糟滷東西都生氣!你不要以爲當官好,只看到邱大人現在客氣,他以前可不是這樣!咱們家雖然是商人,樸哥沒當官的時候沒有邱大人這樣殷勤過來,也是從小金銀不斷把樸哥養大。人都說我養出來一個出息種子,不知道我心裡怕!”

這話正中鳳鸞下懷,她顫巍巍含着淚:“祖父說的,和我想的一樣。這話放在心裡,一直不敢回祖父。怎生想個法兒,讓樸哥完全斷絕當官的心纔好。祖父您想,他纔好,每天天不亮去弄那些,我每想一回,就怕一回。樸哥這樣用功,豈還是還想着當官去!”

郭老爺子動容了,眼中露出慈愛,見鳳鸞哭着道:“我不求別的,只求他身子安康,常守在家裡。嫌我不好了,給他找上十個八個我也願意,只要他不再出去。可是,皇上最大,要是京裡有話下來,可怎麼辦纔好?”

淚流不止的她,讓郭老爺子很是疼愛,他語重心長喊着鳳鸞:“你是個好姑娘,和你父親一樣,是個耿直的人。哈哈,你父親當年就是太耿直,纔會上了毛家的當和他好。不過這也是姻緣巧合,成就你和樸哥的親事。你很好,我很喜歡。你不愛官,這就叫是我們家的媳婦!等我慢慢對你說,是要讓樸哥只守着你,守着他父母親,守着我,什麼十個八個的,不來也罷!”

這裡祖父和孫媳在說不讓郭樸出去當官,郭樸房中邱大人對他一通恭喜:“大人不日就要高升,還請多多提攜下官!”

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六章,上門叫罵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五十七章,爭寵第三十六章,盼頭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九章,一心只求私房錢,鸞鳳鸞悍衛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二十章,結局一第八十二章,殷勤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第四十章,去郭家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六十三章,周氏梅花第一章,上門借銀第五十一章,多謝你願意嫁第九十九章,身份?第六十八章,真景與假景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三十三章,胡說第三十六章,盼頭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五十八章,緊身小襖門第五十五章,洞房花燭夜的驚險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五章 ,女兒冰作冰人第十四章 章,大快人心!第四十二章,不是婚契第十九章,告密第九十七章,大帥神機妙算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四十五章,出來第一百零九章,各懷心思第六十四章,機關要算呀算呀算第九十六章,返鄉第七十三章,殿下作主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六十三章,周氏梅花第五章 ,女兒冰作冰人第十二章,算計郭家的錢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十三章,三奶奶小有能耐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七十四章,曹氏第三十七章,傷害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五十四章,出嫁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一章,京中多避諱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八十二章,殷勤第十二章 ,賣當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三十三章,胡說第一章,上門借銀第十四章 章,大快人心!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七十三章,殿下作主第十九章,告密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五章,提親第一章,京中多避諱第五十九章,無端亂衣衫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一百零九章,各懷心思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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