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返鄉

孫季鋪把話聽過後,也覺得這事透着奇怪。對房中的碧玉碗兒等物一一瞧過去,又要笑:“是你房裡太富貴,把人嚇跑了。”

郭樸拉下臉:“季鋪兄,再笑話人就不對。”孫季鋪再嘿嘿幾聲,見郭樸要惱岔開話題。因這怪事震撼到,一時無別的話,只再說郭樸以前的事:“你這衣着鮮亮人睡到半夜,爲什麼早走?”

“你怎麼知道我早走,你在下面巴巴的爲我看門不成?”郭樸也恢復嘲笑,反過來笑他:“我曉得了,那頭牌是你相好的,你睡過,所以梗在心裡。”

孫季鋪又大笑:“不是我,是楊英!他在樓下守你半夜,說一定要弄清楚你幾夜幾回,不想你半夜走了,他睡到天亮纔起來,回去誤了點卯被罵,又怪你不喊他。”

“我不知道他在候我,怎麼喊他!”郭樸回想起來就想笑,孫季鋪又問:“一夜幾回?花了大把銀子,難道白花?”

對面是個男人,打死郭樸也不能承認自己不會,他擺出得色來笑:“這個嘛,”孫季鋪支着耳朵要聽,郭樸笑:“不能告訴你。”

“不說拉倒!”孫季鋪閃了個空,有些悻悻。郭樸笑道:“怕你打聽了,又去哪裡騙人銀子。”孫季鋪又哈哈:“你郭大少的褻褲,都有人打賭是絲織還是絲綿,讓你猜着了,我是想和人打賭騙幾個錢來着。”

郭樸再摸鼻子:“軍中還有王孫公子,怎麼眼睛只瞅着我。”他嚴肅地問出來:“以前我有這麼招搖?”

“不是你招搖,是你旁邊的那一個太招搖,那個叫什麼來着,於還是虞?”孫季鋪好笑:“有個工部侍郎的爹,再有幾個親戚在京裡,好像他是王孫一樣。你笑我也要說,滕思明對我說了,說你和死魚不好了,哈,這名字真不錯,你對我說說,難道就爲你病了,朋友全不要?”

郭樸對他笑:“好着呢,上個月在京裡,才和他把酒言歡。”孫季鋪納悶:“這滕思明怎麼謊報軍情,這算什麼消息。”

“你比女人還嚼舌頭,他也一樣,屁大點兒事都對你說,”郭樸覺得面上無光,索性要罵人:“我現在求你辦事,你少刺我幾句,再說我不求你。”

孫季鋪做忍氣吞聲狀:“我怕了你,我不說了,你來說,你要做什麼?找到你家少夫人,是上枷還是上銬?”

“上…。銬?”郭樸道:“虧你想得出來,過來伸耳朵,我慢慢告訴你。”孫季鋪不肯,他原本是將軍坐姿,屁股只坐三分,現在往後面坐:“兩個男人太親近,這名稱不好。”

郭樸心知肚明,話到現在覺得和他熟得不錯,問道:“你也不喜歡虞臨棲?”孫季鋪一直說話直,此時狡猾地道:“不,我是不喜歡你。”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郭樸走到外間交待小廝:“我們說話不要打攪。”再來坐下,愁眉先想一想,孫季鋪忍住笑,打算聽他說什麼。

郭樸先是沉思,從額頭到眼睛裡,沉思濃而又濃。他的手指也帶上沉思狀,是輕敲手邊的扶手。

就是軍情大事,好男兒不過如此沉思。孫季鋪要笑不敢笑他,等得不耐煩時,肅然道:“追妻是大事也。”

“去你的!你笑話我。”郭樸聽話聽音,馬上清醒還他一句。孫季鋪哈哈笑:“你想不好,我爲你說吧。反正兩件事,一,她離開另有隱情,這個另有隱情中有兩個結果,一是她心裡有你,你還要也不要?二是她心裡無你,或者是離後……。這個這個,”

孫季鋪的停頓,郭樸也能明白,翻臉又要罵人,孫季鋪拍拍自己胸前:“老子翻臉一樣不客氣。”這動作阻止郭樸接下來的動粗,只粗聲粗氣罵了一句:“你少放屁!”

“我說郭大少,我可是看在滕思明的面上,纔對你如此忍耐!”孫季鋪先翻臉:“老子管你這一方治安,歸由京中管轄。換句話說,就是你大少是一品大少,我也是先抓後到京裡打官司!”他笑得狡詐無比:“你得罪我不要緊,我抓你半年,等你京裡來去打過官司,可耽誤你從軍。”

郭樸緊緊抿起嘴脣,又換來孫季鋪一場嘲笑,聽上去活似喝彩:“好啊,大少這一閉嘴,還有當年嫖的俊模樣。”

“我會急的,”郭樸被弄得哭笑不得,不回話不好,這樣給他一句。再怒目起身,深施一禮:“請兄明言!”

孫季鋪微微一笑,他知道郭樸是動了真心,當下不再玩笑,直來直去的道:“說白了,兩個結果,兩種心思。兩種結果一是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離開,二是她沒有值得你原諒的原因離開。兩種心思,一是找到她後心裡還有你,二是找到她後心裡無你。”

見郭樸面上扭曲,孫季鋪嘆氣:“你要還是不要?”

他索性把話直說,免得以後信來信往的太麻煩。兩個男人都是戰場上走下來,決勝之計都有自己的直覺。孫季鋪說出這一番話,是有預感那個周氏必會回來。

人的直覺,有人是非常相信。

眼前不說清楚,等郭樸從軍後再通信問他結果,那隻怕是一年半年的才通上一封信。孫季鋪出於謹慎辦事,不顧郭樸的難受,先把結果說個明白問他意見。

出乎孫季鋪的意料之處,郭樸面上淚水潸然而下,孫季鋪張口結舌,他是勸不好人的硬漢,只會說:“何苦來,是她不要你。”

“不!”郭樸明知道落淚丟人丟到爪哇國,淚水還是忍不住的下來。他邊拭邊流淚,越拭越多,不再拭淚以手覆額泣道:“我有什麼不好?”

最傷害郭樸的,還是鳳鸞不說一句原因的離去。這種傷害由盧家而起,小城裡長大的郭大少,從小到大人見人愛,出一次門用鳳鸞母親顧氏的話,好似發洪水。他屢屢感覺被拋棄,這纔是最傷害他的地方。

孫季鋪哪裡瞭解這個?他目瞪口呆喃喃:“她不要你,你也不要她,你大少是什麼人,穿條褻褲也不要布的,”

郭樸要笑又笑不出來,打斷他道:“你怎麼知道?”孫季鋪見分開他的心思,嘿嘿道:“你的小子洗衣服,我們不都看到。我賭你沒有一條布褻褲,贏楊英五兩銀子。楊英奇怪,說布褲最舒服,他一定要和我賭你有布褲不說,爲顯擺才穿絲織的。後來你的小子一條布褻褲也不洗,他無奈認輸給我五兩銀子,打心裡恨死你,叫幾個兵偷走你兩條褲子,你還記得?”

“我……就這麼不招你們喜歡?”郭樸尷尬得要死,軍中窮苦出身的人多,包括小些的家庭出身的人,他們自成一幫,而且人不少。升官後不要窮苦出身的人,必竟是少數。相比之下,虞臨棲貴公子總是落單。

這其實也是虞公子格外和郭樸好的原因之一,不過他們兩個人以前都沒有發現。虞公子以爲自己是愛郭樸的才,郭樸以爲虞臨棲可交。其實是孤單所致,虞臨棲才和郭樸更好。

舊事重提郭樸難堪,孫季鋪打個哈哈:“所以說,你大少是什麼人,楊英他們偷走你的褻褲,研究半天,說這褻褲還當得出來銀子,他們更恨你,有錢也要找你借錢不還,就是這個原因。”

郭樸真是服了這些人,原來背後這樣看自己對自己,只能書歸正題:“還是說正經話吧。”孫季鋪巴不得他有這句話,道:“我來問你,周氏可有可能被人掠去,遇到壞人?”

“自她去後當日,父親就尋邱大人四處搜尋,又去省裡送不少錢讓人暗中查訪,你問你先到的兵,這最近無有大案。”郭樸回答過。

孫季鋪手撫着下頷:“也是,那我來問你,要是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但是她心裡不再有你,你還要也不要?”

“季鋪兄,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離去,怎麼會心裡不再有我?”郭樸把孫季鋪問倒,孫季鋪眸子凝重起來:“這也有理,那我問你,要是她的原因不中看,你還要不要她?”

郭樸一聽這個火冒三丈,手重重一拍扶手:“要是她原因不中看,又……”他痛苦地道:“這原因不好,她又嫁了人才回來,季鋪兄,我怎能嚥下這口氣!”

這次輪到孫季鋪理智的勸他:“原因不好,又嫁了人,咱們收拾她,談不上咽不下這口氣!”他寬慰許多:“真的是人不好了,反而好辦。我拼着以後不和你交待,也容不下這種人!只怕一條,她另有隱情,厚朴,你不得不原諒她,哎,你哭什麼?”

郭樸泣不成聲,面龐垂在手上:“好男兒不輕垂淚,可季鋪兄,要是有人逼走鳳鸞,要是有人……我決不饒他!”

孫季鋪心中暗暗難過,面上裝着無事人:“你小子打過幾仗,又無政敵,誰會幹這種事。”話說到這裡見郭樸茫然,孫季鋪先帶出來幾句,半開玩笑道:“要是盧家倒有可能,要是死魚也有可能?”

“爲什麼你猜臨棲?”郭樸雖然不笨,也還想不到虞臨棲身上:“要是盧家也有可能,只是他們家知道我好了,並沒有來尋我。”

孫季鋪一笑:“或許先逼走你的人,等你心中痛苦時再尋你,你等着吧,要是盧家乾的,只怕一年之內必來尋你。”郭樸對於“政敵”幾個字不關心,孫季鋪也不再提。

郭樸恨聲道:“就算是盧家做的手腳,我……要狠打鳳鸞一頓,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信我。”這咬牙切齒樣子如對大敵,孫季鋪“撲哧”一笑:“好好,那咱們說定了,在我管轄範圍之內遇到這個周氏,如果她有隱情,又心中有你,不管她嫁不嫁人,我把她拆散了。”

下一步,郭樸起身拜倒在他膝前:“多謝季鋪兄。”

有這樣一個動作,孫季鋪的兩個結果,兩個心思不用再說,他呵呵地笑來扶郭樸,不打趣他心中難過:“厚朴,你其實就是想找到她,不管她有無隱情,心中有你沒你,你還要她。”

郭樸一想直了眼睛,可不是自己就這種心情。他顧不得害羞,忿忿道:“就是這樣!有朝一日我尋到她,有丈夫我要拆散她,沒有丈夫我重納她,哼,讓她當我的小妾,不,當個通房,天天晚上看着我去別人房裡!我氣她!”

吃醋吃成這個樣子,孫季鋪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用手掌抹去笑出來的淚水:“太可樂了,你實在太可樂。郭大少,這是你的一樁笑話,從此我記心裡。你小子以後少得罪我,幾時得罪我,我幾時把這笑話四處散。哈哈!”

郭樸滿面通紅,重歸自己位上抱怨他:“人家心裡苦,你又笑話人。”孫季鋪笑得快捶胸頓足:“而今我才明白,什麼叫相思苦!”

郭樸長長重重地嘆一聲:“唉……”

孫季鋪在這裡用過飯住了一夜,邱大人聞訊來結交,見孫季鋪和郭樸親厚,邱大人膽戰心驚更不敢提真相,生怕郭樸找他事情。

這位孫將軍要是想收拾人,可是全省的官都攔不住,他直接由京中轄管,權力高於本省一切官員。

這是秦王生母貴妃娘娘在兒子遇刺後,裝病三個月換來的一個結果,目的當然是敲打對秦王不利的人。

又過了十數天,郭樸懷着心中隱痛拜別家人,踏上往軍中的路。出城見道路茫茫,回首一片白雪銀潔,只是不見鳳鸞。

寧遠將軍用力甩鞭:“走!”帶馬疾馳入雪中。

他走後有一個月,郭夫人還是思念兒子。這一天起來面對大雪惆悵,見一個家人急忙奔來,到近前見到郭夫人“咦”了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這個家人是在京中安鋪子的人,郭樸已經計劃好,按原本計劃在京裡作準備。家人在雪地裡行禮,奉着郭夫人到京中就告訴她:“看好玉寶齋旁一處房子,不想纔買下來,有人告到京中去,說另有原主。管事的上公堂應訴,見到盧家有人出入。”

“豈有此理!”郭夫人勃然大怒,命:“細細地回,果然是盧家?”家人把事情回了一遍。郭老爺子雪大出去賞雪,當晚回來和郭有銀聽到此事都是大怒!郭夫人第二天去了京中,把這件事一直弄到過年沒有消停。

過年後,這公案接着訴訟。原本對京裡安鋪子是可有可無的郭老爺子,惱羞成怒一力要在京裡安下鋪子。

他對於初打嫩綠的枝頭罵了一句:“郭家哪有軟蛋人!”

嫩綠枝頭下,春意大發。幾點子桃杏樹冒出芽頭在官道旁,曹氏祖居的城門口兒,一輛馬車行來。

進到城門,路邊兒上有顧玉堂,顧氏的長兄在招手。他不無興奮:“妹夫,妹妹,這裡。”馬車上坐着趕車的兩個人,一個是周士元,一個是周忠。

他們笑着停下車,顧氏從車簾露出面龐,喜歡地道:“大哥,你等了多時。”在她肩頭上露出鳳鸞怯怯的笑容,蘭枝和桂枝坐在車最裡。

初春風還寒冷,雖然日頭高照,溫暖卻也不多。顧玉堂的笑容給周家人不少溫暖,他手牽着拉車的馬籠頭到路邊停下,周士元跳下車和舅兄抱一抱,顧氏下車來行禮,眸子裡禁不住水潤:“大哥。”

“不要哭,回來就好。”顧玉堂這樣說,見鳳鸞也要下車,忙着阻止她:“不必下車,我們說幾句就回家。”

周忠坐在車上樂呵呵,再往後面看一眼來路:“來安來保押着行李,慢到哪裡去?”官道上雖然人多,卻不見熟悉的來安和來保身影。

路邊上,顧玉堂對妹妹和妹夫小聲商議地道:“回去你大嫂有三言兩語,千萬不要理她。她這一輩子就是這張嘴不好,心裡好得很。知道鳳鸞的事情後,爲她淌眼抹淚足有好幾天纔過來。”

周士元搓着雙手連連答應,面上自然有討好感激的笑容,又嘆氣:“都是我沒用,護不住鳳鸞。”顧氏淚水總算下來,扯着兄長的衣袖只想大聲哭,又怕鳳炮聽到,只是哽咽:“幸好還有兄嫂。”

“沒什麼,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顧玉堂再對車裡鳳鸞笑看一眼,再小聲對妹妹和妹夫道:“不是早讓你們回家來,郭家怕什麼!他們做下虧理的事,咱們倒不敢回家了?臨城不願意住,當然不能再住,天天低頭不見郭家,擡頭也見郭家,只能惹鳳鸞不喜歡。我去年一接到你們的信,不是回信就讓你們回家來。家裡親戚們多,總有照應。獨身在外,受人欺負是難免的。”

再一次交待:“大嫂有話不中聽,你們當她放屁!”周士元感激到心裡去,只有一家人才能有這樣的關心出來。

顧玉堂對他們交待過,再到車前尋鳳鸞。鳳鸞還是怯生生,惹得顧玉堂一陣心酸。此時不是心酸處,顧玉堂笑逐顏開道:“舅舅盼着你們回來,總算回來了,這就好,你二舅舅沒來接你,讓我對鳳鸞說一聲不要惱,他在家裡給你收拾房子。”

因不讓下車,鳳鸞車裡跪伏叩頭:“多謝舅舅舅母照應。”這柔順總讓人憐愛,顧玉堂再忍也有淚光出來,還是強壓下來道:“起來。”回身尋妹妹和妹夫:“你們上車,我騎着騾子來,接你們回家去。”

馬車重新駛動,鳳鸞在車裡依着母親陷入回想。回來了,還是回到家裡人身邊好。在外省原本是好的,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回。

顧氏抱着女兒擦着淚水笑:“以後再不用擔心有人窺視你,我的兒,依着舅舅住,再選個親事,一定是正經人。”

蘭枝和桂枝互相握了握手,姑娘出落得好,外面遇到不三不四的人。古代人幾代同堂而居,圖的多是互相有個照應。

車越城而過,往顧家莊而去。顧家原本也是生意人家,在汪家起來的時候敗落下來,已經是好幾代。

當時也有大屋子一座,後來子孫做不成生意的多,改成務農。幸好有幾分薄田,沒有頭腦生意的人種地也得生活。

顧家人也有幾個房頭,顧玉堂這一房兄妹三人,顧氏嫁出去,顧玉堂和顧玉樓在家裡營生。顧玉堂學過幾年詩書,有一年沒一年的,附近也教幾個學生。生活所迫還會種地,偶爾也幫人看看風水,過年過節時也寫春聯出去賣,在顧家村裡算小有殷實。顧玉樓就是實實的種地人,僱有兩個長工。

大房子幾個房頭重新壘牆分出來,除了祖宗祠堂佔三小間外,別的全重新安門劃出去。他們的車到了家,顧玉樓迎出來,亦是滿面笑容手指身後一處:“那裡弄出一個小院,從此到家不要再走。”

還沒有看到房子,已經是如此溫暖。周士元跪下來叩頭:“以後全仗舅兄們照應。”顧玉樓笑着扶他,身後有人行過,是個鄉親,打招呼問道:“這是什麼客人?”

顧玉堂回身笑:“是妹夫妹妹帶着外甥女兒回來,以後是鄰居,一個村裡的人常來坐。”顧氏也笑容以對。

車到小院門口,顧氏更是心中感動。這小院門是新的,裡面有兩面牆也是新的。左邊一面新牆上有個門,通往大哥顧玉堂家;右邊一面新牆有個門,通往二哥顧玉樓家。

院中只有四間房,院子裡新蓋一間,顧玉樓介紹:“這是廚房。”見鳳鸞下車,手指着院中一株杏花一株碧桃對鳳鸞笑:“這樹原本就在,特地讓你們住這裡,這樹好給鳳鸞玩耍。”

鳳鸞忍住不哭,再一次大禮參拜舅舅們。這四間房左通大舅家,右通二舅家,是從他們原本不多的房屋中隔出來的。

外面傳來說話聲,是急迫焦急的:“鳳鸞在哪裡,妹妹在哪裡,妹夫在哪裡?”大舅母紀氏帶着兩個兒子過來,見到鳳鸞就放聲大哭,撲過來抱住她:“我的兒,你怎生如此命苦?”

在外面安身不住回來,紀氏早就知道。顧玉堂阻止道:“一家人團聚是好事兒,你別來招外甥女兒哭。”

二舅母姚氏也從外面過來,見紀氏和鳳鸞抱頭痛哭,勸道:“大嫂這是作什麼?”紀氏放開鳳鸞擦淚水:“外甥女兒這般命苦,怎麼能不哭。”

鳳鸞跪下來給舅母們叩頭,周士元和顧氏雙雙也跪下來,口中道:“以後全仗兄嫂們擔待。”顧家兄弟是忠厚有親情的人,紀氏是嘴酸尖刻,姚氏卻是豁達的人,扶起來他們笑道:“以後過年多熱鬧,走親戚過一道門兒就是,”再回身勸鳳鸞:“團聚應該喜歡,不要再哭了。”

鳳鸞本來強忍淚水,此時怯怯更不能哭。大家進去看房子,見一間是堂屋可以起坐,一間是周士元夫妻住的地方。對面兩間,一間鳳鸞和丫頭們,還有一間只得周忠三個人住。

大舅母紀氏嘴是尖酸的,人是豆腐心,先搖頭道:“這看上去太擠,”對丈夫道:“把院牆打通,再給他們一間房。至少堆個東西。”

周忠有主意,插話道:“我多一句嘴,以後反正要起生意,要麼我們再租一間房當鋪子,我和來安來保三個人住,要就臨街牆上開鋪面起一間,把大門索性打開當鋪子門,這樣住得下。”

周家雖然看着落魄,紀氏也佩服他們還有幾個跟的夥計,聽到周忠這樣說,紀氏是沒什麼說的,姚氏衡量一下地步:“這太擠了,轉不開身。”

對丈夫顧玉樓看一眼,家裡房子原本不多,擠出兩間已經不易,再給一間就不能。紀氏也不再說話,她膝下兩個兒子要成親,也缺房子,剛纔再給一間的話,紀氏都再說不出來。

鳳鸞道:“不必,不敢再勞動舅舅和舅母,依忠伯的話很好,外面再租一間起鋪子,這就很好。”她再次伏地拜下來:“已經打擾到舅舅和舅母們不便,怎好再多打擾。”

紀氏心酸的掉眼淚,搶在姚氏前面一把拉起鳳鸞又要哭:“我的兒,說什麼打擾不打擾,可憐你命苦被人退親,嫁到郭家,舅母早就爲你擔心,果然不是可靠人家,外面去又呆不住,我的兒,可見你生得太好,反而不好。”

“咳咳,”顧玉堂大聲咳起來,鳳鸞含淚道:“全仗有舅母們還肯照顧,不是去年不來,而是怕來到外人指點,怕給舅舅舅母們添閒言語。”

紀氏說得嘴響:“只管自己吃喝快活就行,外人的言語你不必來聽。”顧玉堂見周士元垂頭,妹妹顧氏垂淚,更加大聲地:“咳咳。”

“好了,你不必咳,說起來我要怪你,去年那郭家不仁,怎麼不接鳳鸞回來,跑到外省去人單勢孤受人欺負,說起來全是你的不是。”

房中原本氣氛尷尬,紀氏這樣一說,緩和不少,顧玉堂笑道:“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我這不是接回來,走,到我那裡坐去,中午一起用飯。”

大家重新歡笑,穿過院門去往顧玉堂房中坐,周忠道:“我去街上候來安來保,只怕他們尋錯路。”他一個人出去。

紀氏和姚氏去做飯,紀氏的兩個兒子,一個比鳳鸞大,親事定下來今年要娶親;一個比鳳鸞小,隨着父親顧玉堂念幾句書,在學風水。見姑姑一家回來,有心留下來說話,又被紀氏使着去剝蔥剝蒜。

鳳鸞要去幫忙,舅母們一起不答應。姚氏是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笑着道:“女兒們全在婆家,不知道你們哪天回沒有讓人去說,”當即喊自己的十幾歲小兒子:“你三姐家路不遠,你一個人去可使得?”

小兒子當不得這一聲,回一聲:“我午飯前還趕得回來,”話音落,人已經出去了。紀氏聽着笑:“你千萬要趕回來,不然不給你吃的。”姚氏笑着追出去:“你一個人路上小心,到你三姐家就回來,讓她告訴你大姐和二姐,你不要再亂跑。”

紀氏的大兒子顧有智道:“母親缺什麼,正好我去,再陪小堂弟走一趟,他一個人,只怕路上玩着不回來。”

得了要買的東西,顧有智出去追堂弟顧有明,留下弟弟顧有聰在家裡幫忙。

蘭枝和桂枝在廚房上幫着,姚氏雖然好奇,只拿別的話來說。紀氏從來嘴裡話不中聽,她是第一個要打聽的:“去年郭家是怎麼一個不要臉法?離我們最近的曹家,恨郭家恨得不行。聽說汪家的打一頓才攆走,可打我的外甥女兒沒有?”

蘭枝和桂枝到底還小,又見親戚們親熱,話被套出來。姚氏想聽,就沒有阻攔。蘭枝黯然把事情說了一個明白:“公子要娶京裡小姐,自己不回來說,讓什麼大人來說,這話可不能提,會得罪大人們。”

紀氏心中一凜:“這是當然不會說,難道沒有和郭家去說理?”蘭枝嘆氣:“民和官,說什麼理?那大人讓人看着我們走,把宅子和鋪子全買下來。”

姚氏和紀氏一起嘆氣:“沒有親戚們在身邊,就是少個照應。”又奇怪道:“並沒有聽到郭家成親的消息?”

桂枝忿忿道:“那他作什麼去了,我們在外省並沒有打聽這裡的事。”紀氏恍然大悟:“聽說去打仗,唉,這樣人不回來也罷,想來打仗完了升了官,就要京裡成親。”

她近年來信佛,說過丟下手中的菜,雙手合十念道:“我佛慈悲,原諒我亂說話。再不好,好歹是個人,讓他好生着,別再出現在外甥女兒面前就行。”

姚氏見到就笑,蘭枝恨聲道:“京裡成過親也不一定。”又問外面的事情:“怎麼呆不住?”蘭枝嘆氣道:“先時還是呆得住的,姑娘能幹呢,會做生意幫老爺的忙,不想有個客人有錢,相中姑娘要做小,姑娘不肯,他買通和老爺合夥的人,又用手中的錢壓着,老爺沒辦法,只得帶我們回來。”

紀氏微笑,妹夫周士元有兩年生意不錯,家裡僱下幾個丫頭,後來一下子欠人錢,灑掃的人全辭光。想到這裡,紀氏道:“倒也不容易,你們還跟着?”

明明是句好話,到紀氏嘴裡就變了味。蘭枝把手中洗淨的菜送過來,靦腆地笑道:“我和桂枝都是家裡要賣,跟着姑娘有飯吃,姑娘能耐呢,手裡錢還不缺,我們主僕在一處,可以掙銀子顧自己。”

桂枝眨着黑亮的眼睛也道:“因此舅老爺讓回來就回來,是銀錢上不用多麻煩。”紀氏撇一撇嘴笑:“別老爺了,喊個官人吧,”想想妹夫周士元生意紅火時讓人稱老爺,紀氏當時就要笑,是個什麼老爺,全是僱的鄉下丫頭不懂,這麼稱呼着,反正也無人管,外省裡有錢人這樣稱呼的不少。

周士元在房裡也對舅兄們道:“手中錢還有,去年從郭家走,幸好鳳鸞機靈,把房子鋪子全賣給逼迫我們走的大人,當時得銀數百兩,在外省這半年除去吃用,掙的也有幾十兩,以後過日子銀錢上不勞煩舅兄們。”

顧玉堂和顧玉樓聽過更加爲妹妹一家放下些兒心,還是那句話道:“一家人,有什麼只管來找,不必說兩家的話。”

見妻子不在,顧玉堂和顧玉樓也問個詳細:“信中不好細問,到底是什麼事兒?”鳳鸞漲紅面龐,把自己的腳往椅子裡縮一縮。

顧氏唉聲嘆氣:“鳳鸞生得好,來的客人裡有個姓常的官人,相中鳳鸞要做小。唉,在外面無依無靠,沒有辦法。”

顧玉堂勸慰道:“回來就好,這裡全是自家人,有不三不四的人不怕他。只是有一樣,自接到你們的信,我去打聽過郭家,並無娶親的事。”

這話去年信中也說過,周士元聽到郭家脖子一梗:“再和他們家沒有關係,以前是賣身,契約也拿回來,就當我以前沒本事賣過女兒吧。”

見他額頭上青筋要冒,顧玉樓對哥哥使個眼色,勸道:“這樣就好,我們細打聽過,說郭家像是尋找過,後來再沒有消息,我回來對哥哥說,只是裝裝樣子罷了。外甥女兒親事,以後着落在這裡,不必憂心。”

鳳鸞又起身來拜,低聲道:“以後不願嫁人,只願奉養父母。”顧玉堂忍到現在,總算落淚,讓鳳鸞起來道:“不必總拜,舅舅是自己人,舅母們但有話出來,只管對舅舅說,不必理會。”顧玉樓道:“兄弟姐妹們不好了,只管說出來不要悶着。”

顧氏和周士元一起來拜:“鳳鸞以後的親事,全仗舅舅疼愛。”顧玉堂和顧玉樓雙雙來扶他們一家人,都淚水落下安慰:“放心,自己家裡人當然上心。”

小兒子顧有聰過來:“母親說吃飯了,請姑父姑姑和表姐過去。”顧玉樓大樂:“敢情沒有我和你父親,我們就不去了。”顧有聰難過情一下,斯斯文文道:“二叔不要笑,我只想到姑父姑姑和表姐新回來,就把二叔和父親沒有說。”

惹得幾個人笑了一回,出來同去吃飯。周忠喊了回來用飯,還有兩個兒子也回來,說:“三姐聽到急得不行要回來,是我們勸住,讓她去告訴大姐和二姐,明天一起回來。”鳳鸞悄悄拭去淚水,她此時想不到姐妹們回來會不會笑話,只覺得舅母的不中聽話,都是好聽的。

吃飯中間就商議鋪子的事,紀氏從來嘴快,第一個接過話道:“可惜了,年前後有讓你們回來的意思,我就想着你們回來要做生意。不巧,你們左邊恰是個鋪子,半年前被一家人租走,尋常做些竹器賣,依我看趁不得幾個錢,偏是他們住得快活,那鋪子又是隔房頭的,沒法子讓他們走。”

說到這裡看一眼姚氏,姚氏心裡明白,另一邊也有一個小院,卻是顧玉樓的。姚氏忙道:“我們知道得晚,右邊這小院年後租出去,是個做麪食往城裡去賣,他出的錢多,又是一年一租,就給了他們。”故意也道:“依我看也不趁錢,怕住不久還要走吧。”

周士元一家人沒有怪,不能爲自己回來,舅兄們出院子出力出人再出別的。顧氏對丈夫使個眼色,周士元起身團團一揖:“要不是舅兄和嫂嫂,誰人肯這樣照顧。這房子我們不白住,按時價付銀。”

說着掏出來一百兩銀票送過去,滿面陪笑道:“請收起來,這纔是親戚們情份。”

顧玉堂和顧玉樓擺着手全說不要,紀氏和姚氏對看一眼,也跟着丈夫說不要。鬧哄哄中,鳳鸞離席又拜倒席前,句句深情地道:“舅舅舅母愛惜照顧,原不是銀子計較得的。只是有一條,請收起銀子,纔是常住道理。以後蒙舅舅和舅母們再垂愛,也才能受得下去。”

周忠知道有錢,也覺得付錢纔好,笑着道:“收起來吧。”

顧玉堂因此收起來,對顧玉樓使個眼色,一會兄弟單獨商議這錢怎麼還用到妹妹一家身上。又見鳳鸞說得動情中聽,誇道:“鳳鸞說話越發出挑,”喚小兒子顧有聰過來:“你雖然唸書,說話還不及表姐。”

鳳鸞坐下來心中黯然,會說話這是跟樸哥學的。對着樸哥時,有些話說得不對,樸哥要計較。她心中滴溜溜轉,郭家並無娶親的消息傳出來。樸哥是還沒有娶親,還是盧家又不要他了?想到這裡內心痛苦好似撞上牆壁,這就轉回頭到席上熱鬧去,樸哥的事,從此與鳳鸞無關。

當然,鳳鸞還存有一絲感激,認字看書,是沒有白跟郭樸的好處。

到近晚上,來安和來保笑嘻嘻押着行李過來,匆忙安頓下來,各自去休息。不好讓鳳鸞隔壁是來安等人,把鳳鸞房間鋪排在堂屋旁,不是大牀是個炕,主僕三個人盡睡得下。

夜深的時候,鳳鸞還坐在廊下。周士元陪着她,小聲道:“不要再想了,”鳳鸞默然點着頭,再會勸人想開的人,有想過這歲歲月月夜夜,一個人心如亂草的滋味兒?

不時想叫,不時想跳,不時想踹牆,不時想直奔郭樸面前,把他手指着一頓痛罵,再來上幾記重腳。鳳鸞眼前浮現出郭樸打汪氏,看上去巴掌厚又重,還帶着說不出來的好看。

打人有好看的嗎?練過武的人打起來就是不一樣。鳳鸞想到最後,就變成自己漂亮的把郭樸一頓打。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鳳鸞只能想想。她又想到舅舅白天的話,對父親道:“或許……”周士元堅決不讓女兒那樣去想:“去年也想到咱們沒聽到他親口解釋,可是那大人來得兇,又有邱縣太爺在,不會有假!再說舅舅們幫着打聽,郭家並沒有大肆尋你。平白走一個人不找,他肯定變了心。”

鳳鸞也一直這樣想,她每每想到沒有聽到郭樸的解釋時,就會想到並沒有大爲尋找自己。她和周士元心裡都有着和郭樸的不般配,沒有想到郭樸再丟不起這人。

他受傷被盧家退親,一氣之下娶三個頗爲張揚,三個裡面兩個不好,曹氏不好,天下皆聞。那個案子只怕被寫到邸抄裡,盡人皆知,是個人要笑。還有汪氏,郭家是盡力不張揚,由着人去亂猜郭家薄性情,就是因爲丟不起這人,寧可讓人猜性情薄,也不願意張揚汪氏吃裡扒外。

當然郭家的親戚們之間,是完全清楚的。

換個人想一想郭樸,也足夠倒黴!受政見之爭牽連受傷,被退親,娶三個,逃走曹氏,遂走汪氏,再就是走了鳳鸞。

鳳鸞和周家的人,全想不到郭樸不敢張揚的苦。月兒彎彎掛在中空,帶給地上一片迷茫眩惑的春夜。

鳳鸞輕輕對父親道:“反正也回來,可以看看樸哥的心思。樸哥要心裡有我,他應該找得到我。”

是誤會,還是真實?鳳鸞心裡也有不定。周士元嘴上勸女兒不要想,心中其實也反覆不定。回來不僅爲外省安身不下,外省安身不下可以再去他省。回來不僅有舅兄親戚在,周士元其實也想打聽一下郭家,但是對着女兒,他還是哄勸:“看看再說,你不要再想着。”

見月下的女兒模樣更爲清麗,周士元很喜歡又不安,這喜歡是女兒生得美貌,不安是這美貌是在郭家出落而成,郭家……。唉,不提也罷。

“你不要憂愁,生意花上一年安頓下來,就爲你尋親事。”周士元說過,勸女兒去睡,看着她進屋熄燈,自己反倒睡不着,一個人流連院中直到三更後,還是揪然不樂,但去睡下。

再起來見窗戶上白光亮,穿衣急急起身出來,見院中鳳鸞在和顧氏說話,帶着小兒女模樣。周士元安心而且欣慰,鳳鸞這半年如何過來,他很清楚。可是女兒懂事之處在於,她體諒家人,不忍讓家人陪着自己難過,總是裝得很好,裝得前事盡望。

見父親出來,鳳鸞偏着頭笑:“大舅舅一早來說,上午里正要來,讓父親不要出去,又說舅母那裡做了饅頭,舅舅說送來,我說不必,和母親去取。”

早飯過後,顧氏帶着鳳鸞穿過小門過來,見庭院中梧桐深深頗有陰涼,興致不錯地指給鳳鸞看:“母親小的時候,這裡摔過一跤。”

紀氏沒有想到她們過來得這麼早,也是自己話說在興頭上什麼都忘記,正在院門處和兩、三個鄰居說話,她刀子嘴嗓門兒小,顧氏母女在樹後聽得一清二楚。

“昨天回來的是外甥女兒,當將軍夫人的外甥女兒,不是這一個,是另外一個。老嫂子你記錯了,這是另外一個。什麼?我家官人只有一個妹妹,我說你錯了就是錯了,我外甥女兒沒成親,年紀是不小,沒成親有什麼,正要說婆家……”

好在紀氏怕人笑話,事事爭強,雖然嘴碎愛說,也死不承認鳳鸞就是那個當將軍夫人的外甥女兒。

但是昨天才來,今天就和鄰居們說這些,顧氏心中不快,又拿紀氏沒有辦法,她一直這樣性子,從來就是如此不會做人,幫過人要扯出來一通話,讓受她恩情的人總不喜歡她。

顧氏扯一扯鳳鸞到一旁,小聲解釋:“你不要難過,舅母是這樣的人,今天她還算是好的,過幾天咱們常住下來,只怕她什麼都說出來,你不要生氣,總是親戚。”

親戚們有時候不僅幫忙,還是傳播閒話最得力的人。

鳳鸞不能說心中不擔心,對於舅母以後慢慢話多有點兒怕。但是抿着嘴兒一笑,反過來勸母親:“舅母從此如此,母親不要往心中去,要說起來閒話多,母親也是一樣愛說。”

顧氏話匣子馬上打開,和女兒嘀嘀咕咕道:“說起來你舅母這張嘴誤事也多,看你表哥這般年紀才成親,找的也一般,全是舅母太挑剔,嘴頭子厲害又名聲出去……”

“嗯哼!”鳳鸞帶笑打斷母親,要是容母親說下去,也是要把表兄弟姐妹全說進去。以前常說大表姐嫁得不好,是個莊稼人;又嘆氣二表姐總不生兒子,成親兩年沒動靜着急慌忙尋藥方,弄得周家在臨城的鄰居那半年裡,見面就問顧氏:“你侄女兒可有了?”

說起來,婦人愛聊閒話,大家都一樣。

咳聲驚動紀氏等人,回身見一箇中年婦人,微胖的面龐,微胖的身子,身後跟一個姑娘滿面是笑,讓人眼前一亮,這姑娘生得水靈靈,好似一朵子花。

紀氏微紅面龐,但心理素質過硬,馬上就糾正成好嫂子好舅母的心態,笑盈盈介紹鄰居們:“……。妹妹應該還記得,你以前在家全見過。”

有一個鄰居也一樣嘴快:“我就說只一個妹子,你有幾個女兒,嫁去當將軍夫人,回來顧大嫂吹了半年的是哪一個?”

紀氏板起面龐:“我吹了嗎?那一個不必提她,只看我這個好外甥女兒,生得多俊,有好人……”她只顧說來掩飾,不防當着鳳鸞的面說出來,鳳鸞面紅耳赤抽身就走,避回自己院中落幾點淚,點點似楊花惹輕愁。

顧氏略有責備:“大嫂,怎麼當着姑娘說這些?”紀氏自悔失言,忙別過鄰居扯着顧氏去取饅頭:“新蒸的,多多的放紅棗,可憐你們在外面過得不如意,好好補補身子。”顧氏偏能忍住聽得這些話,取饅頭回來,無人處嘆一口氣再就丟開。

院門被人拍敲,是里正來拍門,問過住上幾家人,一一記下出來就直奔官道而去。官道迤邐穿省而過,經過秦王遇刺的小山丘下面,這裡駐紮着將軍孫季輔。

里正顧不得回家,行上大半天的路來見孫季輔。出來時半上午,到這裡時已近黃昏,見整整齊齊一座營寨,頗有小鎮之感。

他點頭哈腰尋士兵通報:“顧家村裡正顧久保來見,是孫將軍上次見我們,吩咐凡來一人也要通報。”

士兵爲他通報進去,孫季輔正在看家信。他這裡要駐紮幾年,接妻子來同住,這是妻子動身前來的信,正在看大約幾時到讓人趕上二十里去接,聽說是顧家村裡正,孫季輔皺眉,這個里正是很負責,可是羅嗦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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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季輔假公濟私幫郭樸的忙,他有法子不用天天看,只讓人喊來顧家村的里正和臨城周家老宅那村的里正,爲免有人起疑心,又多喊幾個里正過來,親自吩咐:“盜匪也有假借親戚的名義住過來,難免不查成大患,有這樣的人,或者是男男女女一起來住,只管來報。”

不想這些里正們巴結上他,又私下裡打聽過孫將軍不聽這省裡官員們管,個個爲討好,來個住客棧的陌生人都要來報一回,弄得孫季輔煩不勝煩,每天應付這些事就快來不及。

燭下正看家信,興許是心情好,差一點兒說讓副手去見的孫季輔鬼使神差脫口道:“讓他進來。”

話已出口,他隨意一笑,再去看家信。直到腳步聲過來,面前有請安聲,孫季輔才微擡眼眸掃里正一眼:“又有什麼人來?”

“回將軍,是男男女女一大家子,是本村顧玉堂的妹妹,姓……”這個里正才當上沒幾年,顧氏這幾年少回孃家,里正記不住姓,懷裡取本子來看,嘴裡要有話回,接着道:“有個女兒,嗯,生得不錯,只有一個女兒,還有家人夥計,以前做生意的,年紀大了帶着女兒回來尋親事,要在咱們村裡落戶常住。”

孫季輔腦子裡“嗖”地一下有了直覺,本能坐正身子,威嚴呈現在面上,其實是他開始認真,不是刻意擺威風。他放下家信,不悅地見里正還在懷裡掏摸着,惱怒地道:“姓什麼!”

“姓……”里正懷裡的東西不少,取出來一個菸袋鍋,放地上;再取是一包子乾糧,放地上;再取……眼角瞄到孫將軍的不喜歡,里正腦子裡一急,反而想了起來:“姓周!”

孫季輔在聽到“顧玉堂”三個字時,就已經知道是了,又怕等錯,是顧玉堂的什麼表親,他一直耐心等着,這個“周”字一出來,孫將軍眸子一凜,里正發現,慌里慌張爲討好他,道:“要是不能住,回去就攆他們走。”

“人家說得出來親戚底細,當然能住,”孫將軍知道自己嚇到里正,手撫着下巴故作沉思:“你很警醒,很好,雖然我聽着沒什麼,不過你來了,就說給我聽聽吧。”

里正聽到一個“好”字,人喜歡得差點兒飄起來,忙不迭地說得細又細:“說是外省回來,說外省住了半年,女兒生得……”

孫季輔聽到一半,心裡主意有了,故意道:“我前天才見幾位縣太爺,治安不好,與地方教化也有關連,正要外面走一走,可巧兒你來了,我去哪裡不容人知道,不過見你從來謹慎,我願意告訴你,你們那村裡我明天本來要去,我是便衣走走,你見過我只當是箇舊相識吧。”

里正心裡這個喜歡,孫將軍太拿自己當相識看了,他頭恨不能碰地的來哈腰道:“明天我備水酒請將軍您,”

“也行,我就叨擾你一杯水酒也罷,自我在這裡,治安好了不少,我也有辛苦,吃你一杯酒也應當。”孫季輔決定親自去看看這位周氏。

士兵們送進晚飯來,孫季輔讓他們帶里正出去:“安排個地方住,明天我順路帶你一程。”里正千恩萬謝出去,孫季輔抄起筷子燭下一笑,這一笑冷沁入骨,要是里正還在只怕嚇坐地上。

旁邊來信中有一封信是滕思明所寫:“……我親眼見過周氏,不是一個淫邪的人,當然也有可能看錯,兄長那裡查出蛛絲馬跡,請細細詳細。昨天又見厚朴,還是心事重重。他纔上去打過一仗,倒不含糊。

如果我看錯周氏,請兄長不必客氣,辣手摧毒人花,是件快人心的事!如果我沒有看錯,而周氏還沒有嫁人,請兄長一定成全!”

孫季輔不用再看,信中的話全想得起來。是個什麼樣的人,明天一見自然明白。

第二天里正得意洋洋騎在高頭大馬上,跟在孫將軍後面回村。前面五、六個士兵全是便衣,孫將軍一件玄色便衣,劍在馬上裝得好似趕路人。

天色忽然又暖一些,孫季鋪是件夾衣都有了汗,只有里正是件薄棉襖,他是身子暖烘烘。

趕到顧家村,里正按孫季輔說的挨家挨房敲門:“都出來戲臺子下面聽訓話。”不到半個時辰,出來一堆人。

這個村子有一百來家,黑壓壓不是小村子。

孫季輔裝看熱鬧,左看右看見村脂俗豔,正在疑惑周氏就這種模樣,見里正過來裝招呼他,道:“周家的婦人全不在。”

“再去喊。”孫季輔說過不放心,閒逛一樣跟在里正身後慢步過去。見里正到村中一座大宅子外面,敲開一扇門,就在門外大聲道:“我才從縣裡回來,有縣太爺的話要說,周家的,怎麼不來人?”

顧氏出來陪笑:“對不住您,我丈夫和夥計們進城買幾樣東西,家裡只有女兒和兩個丫頭,怎麼好拋頭露面。”

顧氏是想出去看看熱鬧,鳳鸞不答應,說初來乍到少出門最好,顧氏要陪女兒,也就不去。她的這兩句話落在孫季輔耳中,孫將軍微點着頭,對周家多了好印象。

有這樣的母親,怎麼會有差的女兒?里正見到他在一旁,生怕孫將軍說自己辦事不行,惱火地道:“不出來不行,縣太爺的話,我不能挨家挨戶一一告訴去,都出來聽聽。”

顧氏招架不住他,慌張道:“等我問問孩兒。”孫季輔認真等着,見門內並無人出來,只有一個動聽柔聲道:“女子理當常居閨閣中,里正大爺,實在要去人,我家舅母們已經去了,我們新搬來,拋頭露面不雅。”

里正大怒:“不行,必得出來!”他喃喃地要罵,顧氏出來笑眯眯給他幾百錢,里正當着孫季輔哪裡敢要,正要再發火,見身後橫衝直撞來了兩輛馬車,一個穿綢衣的小胖子站在車轅上指手劃腳:“這是顧家村嗎?”

顧氏要躲,卻被他看到,小胖子哈哈大笑手指着這門前:“就是這裡,停車!”他怪叫一聲:“媳婦兒,我尋你來了!”

他站着手裡亂指,不防馬車驟然停下,他一個跟斗摔下來,孫季輔好笑中,見小胖子重重落地後,只哎喲兩聲,一骨碌爬起來,拍灰的手腳靈便中,竟然有些功夫。

“媳婦兒,岳母哎,別關門!”

周家大門用力關上,小胖子上前大力打門:“開門開門,咱們不是說好的,中人也有,你們能跑到哪裡去,我告訴你們,這省裡也有親戚當官,快開門把媳婦兒給我,不然老子告你們去!”

門用力拉開,小胖子大喜正要進去,當頭一盆涼水潑出來,兩個丫頭手持門閂打將出來。獄猝不及防中,小胖子雖然會功夫,抱着頭從臺階上退下亂跳:“你們敢動手?”見木門啪地一下又緊閉上。

“住手!”顧玉堂和周士元從村口趕回來,顧玉樓和紀氏、姚氏聽到里正在妹夫家門前也趕回來,兩撥人一起大怒:“你敢上門撒野!”

孫將軍懶懶籲一口氣,打起精神來看戲,好弄個明白。

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五十八章,緊身小襖門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六十三章,周氏梅花第二十三章,念想第四十四章,幫忙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十章,第二計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九十一章,官服在身第一百章,賽諸葛孫夫人的主意第三十章,有志氣的周家第六十四章,機關要算呀算呀算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三十八章,官非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三章,打聽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五十八章,緊身小襖門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三十七章,傷害第九十七章,大帥神機妙算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五十一章,多謝你願意嫁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三章,打聽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十二章 ,賣當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三十七章,傷害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十九章,有情的小鴛鴦第八十二章,殷勤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八十章,我們是夫妻第三十章,有志氣的周家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十九章,告密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十九章,告密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五十四章,出嫁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三十七章,傷害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二十二章,毛家的親事第十章,第二計第七十六章,事發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七十三章,殿下作主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十章,第二計第十七章,郭樸的陰陽怪氣第八十二章,殷勤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十一章 ,鋪子對堵面堵心第四十九章,金貴第八章,一家人商議第二章,偷偷的相看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二章,偷偷的相看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一百零一章,思念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十七章,郭樸的陰陽怪氣第十六章 章,捶殺了她!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一章,京中多避諱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六十八章,真景與假景第二十章,結局一第二章,偷偷的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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