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京中多避諱

寧王的王府是御賜,總出入門在東院落。夏天裡流火天氣讓寧王悶燥,他從轎子裡下來,見到小廝們收入轎子慢一些,回身就是一腳,罵道:“都不省心。”

他身材修長,有一副酷似母親肖妃的好容貌。只有眸子裡不時攪起的陰沉,纔有幾分似當今。罵過打過後,負手往裡面來。行到綠柳萌萌的路口上,他躊躇不前。

剛從朝中來,汗溼衣裳。本該先去寧王妃處看看,換個衣服,再探視她近日身子不爽。可想一想,剛纔朝堂上話句句跳在他眉尖,哪裡有閒功夫去後堂休閒。

步子還是往書房裡去了。

書房取名“明道”,東西間一帶十幾間房子。中間歪脖子樹,還有一道流水砌成蝙蝠的小池子,池身刻幾個字,是寧王親筆:“邀福。”

幾個垂手小子在院子裡收拾假山,見王爺回來,垂手侍立到他過去。房中清一色上好紫檀木傢什,散發着獨特香味兒。

書案上頭是一個橫幅,上面寫着:“慎思慎行。”這是御筆。寧王滿面怒火對御筆看一眼,忽然抓起書案上一個白玉鎮紙,“砰”地一聲摔在地上,落個粉碎。

貼身侍候的小廝不敢進來,又不能不進,尋了一碗茶送去,又被寧王摔在地上。他餘怒未息尋椅子坐下,半晌怒色轉爲懶洋洋,手指不耐煩扶上雕刻龍紋翹頭案:“取那信來我再看。”

知道他心思的小廝有年送上一卷羊皮紙,寧王打開再不是上次看到的不悅,而是冷笑。

這信是拓跋師所寫:“今避入沙漠,惟恨漢人狡詐,秦王殿下,寧王殿下,皆敢說不敢當的人。”

寧王冷笑不止,敢說不敢當!這是什麼話!小廝在旁邊等他吩咐,寧王淡淡道:“請那幾個人來。”

他不說是誰,有年也十分清楚,答應着出來指派人,手指一個瘦些的小廝:“去方大人家裡請,”再看第二個垂頭的人:“虞臨棲大人說染傷風,現王爺傳,請去。”一氣吩咐好幾個,看着他們出去,有年自己往西間時來,這裡有十幾個先生在說話看書。

“顏先生,王先生,顧先生,王爺回來了。”有年對其中幾個人點頭,先站起來一個瘦削有須的人,再就是一個微胖,一個看着孔武有力,卻也是個唸書先生。三個人隨有年先過來,見寧王微垂雙目養神,帶着三分冷淡,其實表示他心情不佳。

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坐吧。”先生們就坐,素來是知道的人,要說機密事不會只有自己,他們只等着。

先來的是方大人,他是門下省左散騎常侍,是屬於協管朝廷政令和上行文的審覈地方。與當今離得近,方大人走起路來都與別人不同。

文人至多是方步,方大人卻是更爲穩重。左一步,右一步,停一停,再左一步。寧王性子焦躁的時候他也如此,別人更只能等待。

方大人就坐過,長長的出一口氣:“今天熱。”外面蟬聲不斷,近似於寂靜。古詩有蟬鳴林愈靜,就是這個意思。

先生們對他頷首,卻不說話。方大人和寧王都下朝,知道寧王不喜歡,只一笑取過冰湃的涼茶,長長喝了一口。

虞臨棲最後一個到,他來的時候房裡已經在說話。隔着竹簾子來這麼一個包着頭的人,寧王沒想到是他,見竹簾子挑起纔想到,呵呵一笑:“臨棲,你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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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樹臨風的虞大人,從來倜儻風流。此時看他,一件寬寬鬆鬆的長袍,卻說不上飄逸。頭上包着一塊布,只露出兩隻眼睛。

隨着王爺問,衆人都笑,虞大人取下包頭的布,鼻頭紅腫眼睛也泛水氣,寧王吃一驚:“你竟病得如此?”他疑心去了一大半,大方地說出來:“我還以爲你不敢見郭樸。”

寧王殿下的身邊,多是虞大人的位置。今天虞臨棲坐得最下首,說話甕聲甕氣:“不要過給王爺。”再苦笑道:“我爲何不敢見他?”

“你們在軍中怎麼回事兒,到現在你也不說。”寧王調侃着,疑心還在一小半兒:“一定有過節?”

兩個人說出去打獵,虞臨棲鼻青臉腫,郭樸無事人一個,此後虞臨棲回到京中,再也不去軍中。寧王殿下要是不疑心,他不是成了傻子。

虞臨棲無精打采:“奉王爺命,才和他好。這個人不識趣兒,我想着法子遠他纔是。”寧王一樂:“說起來,這倒是我的錯。”再打趣道:“你傷風,不是我的錯吧?”

“王爺取笑了,前天和人外面喝酒,那酒樓上迎風,多吹了一會子,回來就成這樣。”虞臨棲半睜半閉着眼睛,怎麼看都是病容,不真不假地恭敬問道:“回王爺,他到京裡,還和他好不好?”

方大人給了虞臨棲一句:“你和哪一個好,與王爺何干。”虞臨棲裝出來乾瞪眼閉上嘴,寧王看着樂,笑道:“我心裡悶氣,被你們破掉。”

把手中信展一展,寧王面容凝重:“夷人從來無信義,他又問秦王又問我,秦王讓他和,他要戰,求我幫忙,我幫了忙,他不領我的情意。這不,此後秦王戰,他要我爲他勸和。既然要和,就該屢屢退後,他偏又挑釁,這下子好,廖易直把他趕到沙漠裡去了,他倒來信責怪我!”

把信輕輕放落,寧王已經不再生氣,微笑道:“豈有此理!”

“王爺,捲土重來,不過彈指間。給拓跋師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責怪王爺。”顏先生顏師道說道:“夷人多主蠻橫難馴服,他只想奪回族長之位,現在不敵我師,能不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寧王得到一個臺階下,他笑容滿面:“我本該不理會他,只是可惜了他的功夫。要依着我的心思,一統關外,還要看他。”

眼皮子轉對虞臨棲瞄瞄,虞臨棲欠身子:“王爺從來感化於人,關外數千年爭鬥,漢明妃昭君出塞,才得數十年安寧。女人和親尚能作到,何況男人?”

寧王又得到第二個臺階下,他笑呵呵:“我不才,想邊關動武不是常事,這安寧二字,還是要有點子手腕。唉,”再嘆道:“事不遂我願,我幾次致信廖帥,請他少動干戈,不想他勝了,這個大勝,有點兒門道吧?”

書房裡人一起拱手:“請王爺詳查!”寧王輕描淡寫搖一搖手:“詳查倒也不必,不過軍功從來寬厚,回京的這些人是不是經得起敲打,”他先吐出來的一個名字,就是:“忠武將軍郭樸,商賈出身,他,是個人才否?”

方大人在中書省裡呆得久,最後揣摩字眼,起身一禮道:“王爺此言大合我心,遼東孫氏,本草莽出身。先皇有仁慈心,爲安定一方百姓,賜孫氏遼東王。後招婿尚子陵,繼爲遼東王。今遼東大亂,依我來看,與孫氏輕易得王,不善珍惜不無關係。”

“大人,那依你之見呢?”寧王淡淡地問,方大人道:“王爺可對皇上進言,新入京武官,查看三年再作定論。”

顏師道微笑:“方大人,查看三年,只怕他們又升了一級,如此查看下去,王爺要失人心。”方大人漲紅面龐,因顏師道是寧王看重謀士,他無話可說。

坐下來還有尷尬,寧王爲他解了圍,打個哈哈道:“有些人,是要多看看的。這郭樸是廖帥弟子,我就糊塗,京裡這麼好人不收,偏偏收一個商賈出身的人,廖帥是我長輩,我不好非議,興許這郭樸有搬山竊地之能也未可知。”

大家說了幾個人名,最後寧王來問虞臨棲:“這幾個人,你看如何?”虞臨棲一直抱着熱茶尋思,起身道:“京中規矩與別處不同,或慎思,或慎行,王爺可細看之。”

寧王和他交換一個眼色,笑容淺淺:“臨棲最知我心,此事就交於臨棲去辦吧。”他有心再問虞臨棲和郭樸之間,見虞臨棲一臉實在不能支撐,無奈放他去了。

隔日,御史們上書:“軍功過厚,非爲仁政……。”皇上發到兵部裡去,讓兵部的人自己去商討。

郭樸在兵部裡見到兵部侍郎曾大人,曾大人侃侃道:“此次報軍功,五品以上的將軍有兩百人。御史們上書,也是理當。把你牽扯進去,你且靜候!”

走出兵部門,郭樸納悶,總覺得自己不是被牽扯進去,倒像是一定要扯進去的。廖帥就在京中,要有不妥,他肯定要找自己。既然廖帥不發話,郭樸不好爲軍功去找他。反正宅子也賞了,實缺虛缺這種事,郭樸覺得自己等得起。

他等得起,別人就等不起。楊英等幾個人在他家中候着,幾個粗魯漢子還能說些什麼,破口大罵不止,再拿送上來的瓜果爽口。

“一定是死魚搞的鬼?”楊英拿着一塊西瓜還不安分,西瓜汁濺在他臉上,看上去有點兒滑稽。

郭樸板起臉:“好好吃你的,少提他!”楊英的話出來,幾乎無人能攔住,他大口一張,咬下一大塊西瓜,再對別人道:“吃,你們吃,要說我們不能就職,全和郭大少有關。”

“我不也一樣,”郭樸笑:“怎麼找上的我?”楊英三口兩口一塊西瓜吃完,抹抹嘴道:“你得罪了死魚,死魚和你過不去,不讓你升官,我們都跟着你一處倒黴。”嘿嘿自己笑幾下,很得意自己的這話。

大家吃吃的笑,這事與何文忠無關,他也慎重地道:“不可不防!”郭樸回答他:“此事不足以找大帥,又沒有說不給升官,只是官印不到手,暫緩。”

有性子急的,新升從五品下的將軍龐申賜和楊英一樣急躁:“暫緩上幾年,我們還等於是個校尉!”

“你不要急,缺錢用我這裡取。”郭樸陡然一驚,忽然警惕心上來。這事出來的蹊蹺,有人就盼着這一夥子人犯急犯躁。

才從兵部裡出來,郭樸也是鼻子裡快噴火。聽過衆人七嘴八舌,他冷靜下來。和何文忠交換一個眼色,兩個人知道對方猜的,和自己一樣。

何文忠勸勸楊英:“你閉上嘴。”楊英悶頭吃瓜果。龐申賜是滕思明的手下,滕思明不在,他盡情又說兩句:“拿命換回來的軍功,居然到京裡不給升。”他面上漲得通紅如火:“中秋節進宮,我可穿什麼官服!”

“校尉你還想進宮?”楊英取笑他,龐申賜不再說話,但是氣得呼呼的,冰湃的果子也降不下他的火氣。

送走他們,郭樸邊走邊想往內宅裡來,在二門上就聽到女兒們歡笑。天氣熱得日頭似當頭澆下,二妹穿一件細花衫子,綃紗裙子,一頭一臉是汗水過來,大聲問:“我的刀,我的劍,我的馬,我的小子?”

“你幾時會玩,幾時纔給你。”郭樸雙手抱起女兒,二妹在他懷裡擰了一下:“熱,”掙扎着要下來。被郭樸說了兩句:“你的小子?是給你幾個丫頭還差不多。父親抱一抱就熱,怎麼不老實坐着去涼快。”

門上是燕子雙飛的竹簾,念姐兒隔簾見到,樂陶陶出來廊下接他,也是一通要求說出來:“要見客呢,母親說給我做粉色的衣服,可我要青色的衣服,”

郭樸放下二妹,一手扯着一個邊走邊訓:“你要這個,你又要那個,都老實坐着,要什麼母親會給。”

“母親不給,”兩個女兒異口同聲說出來,鳳鸞對着一堆尺頭笑:“念姐兒要房裡添個沙盤,二妹要房裡多個箭跺子,這能給嗎?”

郭樸繃緊面龐,先看大女兒,念姐兒笑嘻嘻:“給我沙盤,我可以對人說來的路上經過哪裡,”再機靈地道:“父親書房裡就有沙盤不是。”

二妹高聲大氣:“我房裡安箭跺子,我在牀上也可以學射箭。”郭樸和鳳鸞對着笑:“兩個討債鬼。”

鳳鸞扯住郭樸:“來來,幫我看衣料。”拿起來一塊三暈色的細衣料問:“我穿這個怎麼樣?”正說着話,外面有人來回:“幾位夫人們來了。”說出來,是郭樸進京這幾天走動的人家,以前同在一處軍中,大家都要到京裡,早就約好互相來往。

郭樸帶着女兒們轉過屏風,留着鳳鸞和她們說話。念姐兒扯着郭樸往左:“看我房裡擺設,還少好些東西。”二妹扯着郭樸往右:“父親打開兵器匣子,我再看一眼。”

風吹動簾櫳,香風過來。丫頭們道:“請進。”好似一條長街打開,女人嘻嘻哈哈聲音排山倒海般來到。

念姐兒留神聽,二妹也一時被吸引住,郭樸只得停下,耳朵不是有意,也聽得到話。

“說荷花節是吧?你在看衣料,我們來尋你,正是說衣料的事。”說話的是龐申賜夫人,她孃家是生意人家,和鳳鸞油然親近的多。她年青還不到二十歲,生得圓潤。當下討教鳳鸞:“這料子太素了吧?依我說,做件盤金織錦的衣服,再帶上幾件新樣子首飾,咱們初到京裡恐人笑話,可不能露出外省的怯來。”

鳳鸞莞爾:“我正這麼想,只是怕過於熱鬧,又有人說我們不懂。”再看何文忠夫人:“何夫人指點我們。”何文忠夫人笑:“我有個族妹嫁在方家,丈夫在國子學裡閒差無錢,不過大伯子卻是門下省裡的左散騎常侍,官兒不小呢,等我明天問她,看我們穿什麼最好。”

“反正一團熱鬧,不是壞事。”龐夫人接上一句,大家笑談衣料足有半天。

晚上鳳鸞給郭樸看:“給念姐兒滾雪細紗的裙子,再做一件海棠錦衣;給二妹白梅軟緞裙,再做一件紅細廣陵上衣。”郭樸微笑:“你呢?”鳳鸞擰一擰身子,郭樸握住她的手:“鳳鸞要打扮得更好,不要讓人說我虧待。”

鳳鸞來了精神,難爲情的道:“龐夫人說做盤金裙子,我有夾衣冬衣,這夏天的要做,只是覺得太費。”郭樸含笑喊來丫頭:“去鋪子上對鄭管家說,盤金的衣料,多送幾塊來。”丫頭答應着去了,郭樸道:“你當家主母,到哪一天把自己打扮成花子,我才和你算賬!”

竹簾子輕動,念姐兒小腦袋探進來,小聲地喊:“父親,父親,”鳳鸞笑推郭樸:“去吧,孩子們到這麼戀着你。”郭樸就勢在她手上擰一下,這才和女兒出去。

月色浮動在水中,亭子上擺上飯,一家人親親熱熱吃過,念姐兒戀新房,去自己房裡睡。二妹被哄着走開,郭樸帶着鳳鸞睡下,聽鳳鸞說了半天新衣服新首飾,最後提到鄭克家。

鳳鸞小有得色:“他躲不過去,明兒我上鋪子裡去見他。”郭樸一笑,故意道:“你少打他幾板子,還指着他做事。”

“怎麼會打他?我看過歷年的帳本子,數他最能幹。我呀,好好的誇誇他去。”鳳鸞歪着腦袋笑,郭樸拍拍她,誇道:“好。”

過了幾天,滕爲洵從外面回來,進家門第一件事,就喊人:“快去郭家請郭將軍來見我。”滕夫人屏風走轉出,愣了一下道:“我和老爺想到一處去了,郭家弟妹來拜我,送了許多東西,我想着回想她,正在定日子。還有二弟和謝家的親事,成親那天東西又送來,老爺來看看?”

“我哪有心情看這些,我和郭將軍說別的事,你是長嫂你當家,快進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滕爲洵很不高興,滕夫人不解他的意思,自己進去,又回身問:“一會兒郭將軍來,我可見不見?”

滕爲洵擺擺手,滕夫人這才進去。郭樸來得很快,找他的人說:“急事情!”他這幾天心裡總爲官職的事不定,以爲還是說官職,急急忙忙來滕家。

“厚朴,你坐,”滕爲洵再使眼色給人:“都下去。”茶也沒上,滕爲洵也顧不得,見人都走開,急切地道:“我才從孫將軍處來,知道楊英在做什麼?”

他急眉急眼,郭樸跟着急:“怎麼?”滕爲洵面色都變了:“他吃多了酒,在酒樓上大罵不止,把你也扯出來。”郭樸腦袋“嗡”地一下,爲楊英擔心,起身就走:“他不是有意的,我去找他,讓他別這樣!”滕爲洵按住他:“等我說完!”

郭樸身子掙幾掙,才冷靜下來。滕爲洵壓壓自己的急煩,緩緩道:“這是我疏忽,前幾天忙二弟親事,二弟不在京裡,我事事要上心。我以爲你謹慎,就把別人都忘了。”

“他說出來我沒什麼,我只擔心他。”郭樸懇切地道:“這個人從來直性子。”滕爲洵道:“他說你和虞臨棲的事,你知道虞臨棲這個人,聽到一定不會罷休。我特地喊你來交待,你們初進京,不要太招搖。你家裡有錢,處處不要太顯擺。妻子女兒出門,穿幾件素淡衣服吧。”

郭樸瞠目結舌:“這和她們穿什麼衣服有什麼?”他悶頭生氣。滕爲洵勸道:“這京裡繁華熱鬧,不是遍地是錢。王侯貴族們衣錦繡,朱門有酒肉。窮官兒還是多,多招人眼熱,難免生事。”

“我……記下了。”郭樸知道滕爲洵說的是實情,雖然生氣,也有感激。滕爲洵再道:“你家裡有錢,只在家裡使吧。手腳撒漫是好事,在外面要收着一點兒。”郭樸啼笑皆非:“兄長,這怎麼花錢也快成件事情。”

滕爲洵很是理解,但是道:“在御史們眼睛底下,你小心着點兒好。”郭樸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問道:“御史們既然眼睛尖,怎麼盧家招的女婿是停妻再娶,倒不過問?”這是鳳鸞拜託郭樸,因爲和盧家有關,郭樸放在心上。

“我正要說盧家,你要借個法子和盧家走動纔好。”滕爲洵話纔出口,郭樸就一臉難看。把滕爲洵逗笑:“你又不是孩子,和你說正經的,別擺臉色給我看。你不願意見,讓你妻子去走動。”

郭樸臉色依就難看,斷然拒絕:“不行,我妻子小呢,”這話說了足幾年,此時再出口,他自己一樂,再道:“鳳鸞初從外省來,京裡的規矩都不懂,見她們能說什麼?”

滕爲洵微笑:“女眷們擺個盤子吃個茶,這有什麼,不會說話還不會吃。我是爲你好,還有虞臨棲,你別掛臉色,虧你四品將軍,越發像孩子!”他緩一緩聲氣,對郭樸道:“寧王殿下,你是知道的。盧家就等於是他的一張嘴。你們官不就缺的事,就是盧御史起的頭。我讓你和他們家走動一下,哪怕會一面也行。還有虞大人,虧你好意思,以前那麼好,現在見面打算互不理睬?”

郭樸梗着脖子:“他攆走我妻子,”滕爲洵道:“姓邱的已經在獄裡,你還不解氣,你的仇人,能有幾個?”郭樸暗暗心驚,這話合了廖易直對他說過的話,你的仇人可以定下來。郭樸陪笑:“兄長說得是,我也想和他重歸舊好,只是不能。”

“你少拿話糊弄我,”滕爲洵一聽就是假話,說得口乾去取茶,才見到郭樸沒有。他呵呵失笑,喚人送茶上來,又命:“送果子,”和郭樸慢慢攀談起來。

關於虞臨棲,滕爲洵是這樣說的:“有楊英這樣說話,你要小心了,他是無心的人尚這樣說,要遇上有心人呢。”他說着笑:“你說盧家的那個女婿,我接到你的信以後多看幾眼,果然不中用。他成親以前不是官,成親後是在寧王殿下行走,據他自己和別人說,是休妻再娶,你說他停妻再娶,得有證據。找個女子出來說沒休,這事兒不能算吧?”

郭樸竭力想像一下侯秀才的新女婿樣子,說了一句大實話:“這秀才妻和我妻相好,我妻子心思軟,光爲她就哭了好幾場。要依我說,盧家有這樣的女婿,我真喜歡。”兩個人呵呵笑幾聲,再想侯秀才,更要笑出來。

“你要小心,我多方打聽,不知道侯秀才對寧王進的什麼話。”滕爲洵淡淡道:“殿下應該看不上這樣人,既然看上,總有道理。”他把幾件事情放一處說:“虞大人,盧家,還有侯秀才,都和你以前認識,甚至是交好,你要小心。”

一個丫頭走過來,小心回話:“夫人聽說郭將軍來了,問老爺要不要見?”郭樸站起來道:“不敢,理當拜見嫂夫人。”滕爲洵斜眼他,對丫頭道:“見他?上次來不是見過?”丫頭笑着去了,不多時滕夫人出來見郭樸,把滕思明定親的事再說一家:“弟妹生得好,和郭家弟妹一樣,生得好。”

郭樸笑着離去,在路上想這事,不由佩服滕爲洵想得對。回去到書房裡,取過紙箋寫上“寧王”,再寫上“盧家”,最後落筆很難,遲遲才寫上“臨棲”,寫上以後驚奇,自己竟然不寫虞字,和以前一樣,只稱呼他臨棲。

孩子們笑聲傳來,郭樸露出笑容。他和鳳鸞都年青,前兩個不是女孩子,郭樸一點兒不擔心。往門上看,卻見兩個風車出現在窗外,二妹吃力扒着窗戶笑:“父親,抱我。”在她下面是念姐兒捧高妹妹,還有兩個跟二妹的孩子,不然弄不動她。

郭樸一手拎起二妹,一手拎起念姐兒,兩個小丫頭一鬨而散。兩位姑娘從窗戶到父親懷裡,外面纔回來,手上又是汗又有灰,抹在郭樸面上。郭樸只覺得小手兒沙沙的,又粘乎,先親一下二妹,再去親念姐兒的時候,自己省悟地笑,原來也先疼小的。

見念姐兒毫不在意,郭樸放她們下來:“母親呢?”念姐兒小手扯住他左邊衣角,二妹小手扯住他右邊衣角,往書案後去:“母親管家,打發我們找父親。”

鳳鸞在前面見鄭克家,是笑容可掬:“公子說你不是家僕,有勞你辛苦這些年。”鄭克家必恭必敬:“不敢。”他對少夫人的好奇心今天得到滿足。

公子對少夫人沉住三年的氣,鄭克家原以爲必是天仙絕色,又怕鳳鸞是個婦人,對自己存在心裡有教訓的心。

見她和氣異常,鄭克家先取中她這一點兒,再打量她生得眉目楚楚,不說絕色卻很動人。鳳鸞虛心請教鄭克家:“京裡的鋪子你最懂,我雖然來到京裡,凡事還請多多指點。”

“少夫人太客氣,指點說不上,克家拿俸祿,理當盡心辦事。”鄭克家依禮說過,鳳鸞若有所思道:“是啊,理當盡心辦事?”她展顏一笑:“難怪公子喜歡你,”下面一句,拿着錢不盡心辦事的人不少。

鄭克家看人何等清楚,見少夫人眉頭一挑,就知道意思:“少夫人不必擔心,咱們有寧王殿下入的份子,何愁沒有生意?”

“啊?”鳳鸞微張了張嘴,在她來京前,覺得最難的就是寧王府中有人入份子。郭夫人讓她好好寫帳本兒,汪家的大奶奶也一解前仇,在鳳鸞入京前見她一回,句裡句外叮囑:“大家一處做生意多年,不要忘了我們。”

見鄭克家這樣說,鳳鸞的心慢慢放下來。這心原本提得高高,放下來後心裡倒不是滋味了,低聲道:“我沒有見過殿下和王妃?”

其實心裡想說的是沒見過盧姑娘。什麼樣的人,會繫住侯秀才?鳳鸞只有家裡宅門裡走,生意中管總還有別人幫她,她把盧姑娘想成汪氏那樣的人,又一想汪氏也是一根刺,鳳鸞輕輕問鄭克家:“織繡是我們家賺錢的生意,寧王殿下要分利,真是怪了,他難道沒有錢?樸哥說人人看不上商人家裡出身的,殿下倒是那個……那個禮賢下士的人?”

出身之論在郭樸心裡根深蒂固,多少影響到鳳鸞。鳳鸞大惑不解,她出自於生意人家,衣食無憂就是好,見過多少窮官兒?難道叫好。

鄭克家忍俊不禁,但是寧王殿下的話,不好多和少夫人說,反正有公子,少夫人不過是爲生意問一問。鄭克家隱晦地道:“人人都趕熱火烹油,鮮花着錦,織繡生意好,纔有殿下來。少夫人,我恭喜過夫人,再恭喜一下少夫人,此後生意越加的紅火,您且聽我的話,一定不會錯。”

“你要走宮廷供奉?”鳳鸞只能這麼想,顰眉道:“母親沒有說過,樸哥也沒有說,我自己想着,從祖父起,對官商就沒有多上心,只求有個聯繫,遇事開得出來路條就行。我跟着樸哥這幾年,雖然不在京裡,也見過幾個壞了事的官,要我說,官家的事難測,不走宮廷供奉的好。”

鄭克家肅然起敬,身子原本垂着示恭敬,現在坐得筆直是議事的樣子:“少夫人想的是,公子是個官,我們要和宮廷供奉分開。”說到這裡,鳳鸞並不是喜歡自己和鄭克家想的一樣,而是深切感受到鄭克家這話的份量,要知道這些心思,鳳鸞想過多次。

就像郭樸不會所有話和鳳鸞說一樣,鳳鸞也不會所有心思對郭樸說,她認爲自己不成熟的心思更不會說。這心思對郭樸說,鳳鸞自己都覺得是影響郭樸當官,更怕郭樸這樣想。

難得和鄭克家想的一樣,鳳鸞只覺得心裡悶得透不過氣。幾時做生意,也成一件煩心的事。不就是高賣低買?

送走鄭克家,回身在宅子裡看一回荷花,見兩個小女兒爭着跑來:“母親,”兩個小笑臉好似紅蓮花。

念姐兒再跑,也只是細汗喘喘,面頰紅撲撲,還是可愛小姑娘。二妹跑起來驚人,和姐姐一樣扎的髮髻散開來,小臉兒上一塊灰一塊土。

宅子是賞賜的,有水清清紅萏映上碧荷葉,郭樸又不用去打仗,小女兒弄膝下。鳳鸞滿心裡喜悅,掏出帕子給念姐兒擦汗,再給二妹擦面上灰,二妹笑逐顏開地爭執:“這是姐姐擦過的?”

“給你擦就不錯了,姐姐多幹淨,偏你又一臉灰。”鳳鸞裝着嗔怪,換來兩個女兒一片哈哈笑聲。丫頭們跟在後面,離開幾步在樹下抿着嘴兒笑。

鳳鸞纔想起來:“父親呢,不是讓你們尋父親?”二妹搶着回答:“父親讓鬧母親,”鳳鸞裝腔作勢正要沉沉臉,念姐兒道:“父親有客人。”母女三個人往裡面去,當母親的帶頭商議着:“晚上怎麼鬧父親?”

“讓他講故事,”

“讓他打拳耍劍,”

“讓他給我洗,”

“還有給我倒水喝,”

鳳鸞故作驚訝:“這麼多,那父親要嚇得不敢回來。”念姐兒趕快改口:“那說個故事聽聽。”二妹爲難的還不肯放棄:“姐姐不要的,我要了吧。”

郭樸在書房裡負手踱步,見母女三個人行過,他面上掠過一絲笑容。回過身去,重新面色嚴肅。在他身後,是寧王的謀士嚴師道。他奉命來勸郭樸,也有打探之意。

“王爺說郭將軍和虞大人要有不和,他願意勸和。”顏師道來,是說這句話。郭樸心中嚴峻,果然滕爲洵說得不錯,寧王,盧家和虞臨棲,好似烈火撲面而來。

他心中暗暗盤算,這話是虞臨棲對寧王說出實情,說自己打了他,還是寧王自己猜測?郭樸也不是趕考時進京的那個青澀少年,裝着心裡沉重踱上幾步,見到妻女歡笑,馬上改變主意。淡淡道:“我和臨棲交好多年,偶然鬧鬧意氣,也是有的。”

要是依着寧王勸和,不就成了大事情!郭樸心中迅速轉過來,一臉的不情願:“他脾氣不小,我也有性子,他不來,我就不去。”

顏師道從來到就認真觀察他,覺得郭將軍和虞大人之間未必真有事兒。他是中年人,從少年青年時走來,青年人鬧意見很正常。處得越好,鬧起來時越不可開交。

用虞臨棲這塊趟路石沒趟到什麼,顏師道滿面和氣再說第二件事:“殿下說郭將軍是個忠厚人,所以大帥才選中你當弟子,殿下對於郭將軍,素來是喜歡的。”

郭樸笑得濃上七分:“我在京中,諸事要殿下多多指點,”再笑得曖昧:“鋪子裡生意我雖然不管,有殿下在,真是我的福氣。”

“哎,郭將軍,殿下怎會管這些?”顏師道於情於理要打斷他,逼迫入股這話,可不好聽。說出來寧王和官員們做生意,也不好聽。他急着打斷話,郭樸只是笑,顏師道自己也笑,道:“當然郭將軍諸事上行方便,殿下知情的很。”

郭樸很是愣了一下,諸事上行方便?對於這種話回還是不回?不回,等於表忠心?他沉靜下來,不動聲色只有眸子微閃,不能回,以後諸事不行方便的時候,殿下自己改口吧。

顏師道來,第三件事:“軍中多了一位副帥,想來將軍們行事不方便的多?”郭樸這下子急了,面帶片刻也不能等的神色道:“哪裡的話,大帥不在副帥在,總有人在中軍。”顏師道默然,郭樸不等說下去,搶着帶着表迫不及待來表白:“就是大帥,也對副帥很是佩服。大帥對我說,副帥從京中來,放棄好日子不過,過軍中苦日子,爲什麼,是爲打仗行方便,”

更爲沉默的顏師道聽着郭將軍一會兒不停,郭樸忽然貧起來:“催糧草,找副帥準行,就是我們的官職,大帥忙着清掃戰場,聽說副帥一個一個核下來,核到眼睛發花。副帥真是太辛苦。”

顏師道從郭家門裡出來,總有抱頭鼠竄的感覺。他回身迷惑的看看大門上,因爲忠武將軍印沒有領,這大門上還沒有匾額。

第一次和郭樸打交道的顏師道,發現自己摸不準這個人的脾氣。要知道對於郭樸的看法,倒有不少。

夏漢公說廖大帥說什麼,他就說什麼。這是當然,他們是一對師徒。虞臨棲最近對郭樸的看法,還是不變:“機靈!”虞大人說這話時,面上肌肉難免抽搐,太機靈了,哄着自己把話說出來再動手。

其他在軍中的幾位將軍,則是意見不一,有說郭樸:“剛直!”有的說他:“圓滑!”寧王殿下看不上郭樸,卻不能不看重廖大帥手裡的兵。

送走顏師道的郭樸,只想好好休息。臨安來回話:“早上公子說見的人,這會子在寓所裡,要去請嗎?”

“明天吧,明天你提我一聲兒,”郭樸伸長腿,懶懶放鬆一會兒。起來去找兩個女兒,還是和寶貝女兒在一處更好。

家裡有兩個這樣年紀的孩子,再放在郭樸這離家幾年,心存愧疚的慈父、鳳鸞這個只知道疼女兒的慈母身上,不用問是大鬧天宮。

二妹活躍,爬上椅子再跳下來。鳳鸞怕她摔着,取一牀錦墊給她墊着跳。念姐兒見有趣,也跟着來跳。

哈哈聲中,郭樸笑着進來:“這是做什麼?”再來裝模作樣指責鳳鸞:“你就當看不到不成?”鳳鸞撇嘴,對女兒們嫣然:“父親來了,剛纔說什麼來着?”

“有陰謀的味道,”郭樸剛說出半句,兩個女兒撲上來歡聲:“打拳,”“說故事,”“晚上吃什麼?”“還有沒有冰?”

房裡丫頭婆子無一不笑,郭樸抱起一個,再抱起另一個,把兩個舉得高高的:“打拳,嗯?打你們。”

二妹身子凌空,格格笑着小腳劈面就是一腳,念姐兒驚呼聲中,郭樸讓開,笑着啐:“這鞋上泥沙,像是到我嘴裡。”

鳳鸞笑得撲在案几上,見郭樸這樣說,又有不安,招呼女兒:“過來吧,不許很鬧父親。”郭樸放下她們,念姐兒扯着父親來看衣服。

紅漆几上,擺着小孩子衣服,又是幾件子首飾,擺在小盒子裡。郭樸拿起來看一看,想到滕爲洵的話。見孩子們吵吵鬧鬧把衣服在身上比,郭樸不忍掃她們的興致,先不說。

二妹要往外面去,念姐兒想起來自己的書:“明天先生要上課,我要去整理。”她搖擺着小身子走開,鳳鸞在後面笑她:“樸哥,這是做給你看的,指望你多帶她去玩。”

郭樸洋洋自得:“我的好女兒,多唸書,是我舉的好名字。”和鳳鸞說去大帥府上:“給公主的禮不可以簡薄,還有兩位世兄,都比我年長,兩位嫂夫人,皆出名門。”鳳鸞傷了一下,自己覺得沒意思,笑着答應:“我讓人取來,你幫我看看。”

一時取出來,是幾件古玩。漢玉獸面香爐,兩件古畫,還有一個寶劍,是給廖大帥的。給嫂夫人們備下時新首飾,上好衣料。郭樸看看還行,外面又送進來一個包袱:“是夫人的。”

鳳鸞羞羞答答親手打開,請郭樸來看:“我這衣服好嗎?”她帶着希冀,盼着郭樸說好看。郭樸看是兩件刻絲泥金如意紋的細紗衣裳,一件上衣,一件裙子,用了幾個細珠子爲扣。妻子笑臉兒盈盈,郭樸擡手讓侍候的人出去,再攬住妻子肩頭,柔聲道:“在家裡穿穿吧。”再不忍心,還要再說上一句:“孩子的衣服,也尋常些。”

“怎麼了?”鳳鸞愕然。郭樸看着念姐兒衣上幾枚寶石,雖然不大,卻很奪目。這一次回來鳳鸞心中孩子放前面,郭樸並不難過,只有欣喜。可是他必須說清楚:“荷花節那天,你不必太打扮。”

鳳鸞心裡細細流淌着什麼,垂下頭道:“我也罷了,孩子們怎麼能不打扮,”她輕咬嘴脣擡頭:“念姐兒沒有定親,你說幾位將軍都有兒子,我想……”

郭樸長嘆一聲:“我完全明白,再說還有二妹。走的時候祖父不說念姐兒親事,只說二妹要先定人家,”鳳鸞輕輕一笑:“是怕她野得人人皆知,怕她定不下來親事。”郭樸微瞪瞪眼:“怎麼會!”

把鳳鸞拉到膝上,她擰一下身子說“熱”,郭樸取過一把象牙扇忽閃着,撫着鳳鸞秀髮,溫柔道:“你丈夫官不大。”

鳳鸞黑色的眸子不無詫異,對着郭樸上下打量幾眼,忽然明白過來,不顧熱,抱住郭樸親一親,柔聲道:“你喜歡就好。”

不是買東西,也不是挑東西吃,郭樸笑起來:“我不喜歡又能如何?”他親親鳳鸞,做了一個承諾:“總有一天,由着你出門隨便花枝招展。”

“這怎麼行,女兒們要大,我怎麼還能像年青時候一樣?”鳳鸞反駁,郭樸樂不可支:“聽起來像上了年紀。”

外面有人回話:“幾件現買的東西到了,請少夫人給錢。”鳳鸞從郭樸膝上下來,回眸一笑:“我喊丫頭們收起衣服,孩子們看不到,就不會想着。”

“爲什麼要收,就是你的衣服也不用收,”郭樸想到一衣一飾都要看人眼色,心中悶悶,吩咐鳳鸞:“晚上挑燈,和你們遊船,就穿這衣服。”

鳳鸞心裡的話在此時冒出來,先衡量一下地步,笑問郭樸:“是怕你的盧姑娘不喜歡嗎?”郭樸丟了扇子要來理論:“看你胡說。”

到起身卻是往外面去,讓一個丫頭手捧着衣服,見日頭快要下去,看着兩個女兒去洗洗。換過新衣服來,就是二妹也容光煥發成個斯文姑娘。

只斯文一會兒,二妹就磨着郭樸:“打拳,”郭樸在問人晚上的菜,問二妹吃什麼,才把她哄得安生。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管家帶着人一盞一盞的掌燈。鳳鸞洗過換上新衣,郭樸換了一件象牙白色薄羅衣,攜妻帶女往船上去。

念姐兒不懂,她笑得容光燦然:“新衣服先穿給父親看是嗎?”二妹走這麼遠,衣服上莫名又多一塊灰,見姐姐說,她指給父親看,告訴他:“髒了。”

郭樸斜倚在船頭,把女兒交給鳳鸞,一隻手支肘,一隻手握着酒爵,見荷香陣陣,不時入船。在這明月悠悠,清水徐來的水平上,沒有拿到官印的忠武將軍狠狠在心裡罵了一句:“孃的!”

他心裡無端的恨着,見臨安回來。

水邊兒欠身子回話:“公子讓知會的人家都知會了,”後面咧着嘴笑:“龐夫人來拜夫人,薛夫人來拜夫人,”是剛纔知會的那幾家。

人人心中有疑問,夫人們等不及,聽到跟着臨安就回來問個究竟。鳳鸞對孩子們笑:“玩了這一會兒,父親有事,母親也要有事。”

郭樸雖然閒着瀟灑飲酒,甚至眉眼兒上笑對荷花,鳳鸞總覺得他一腔心事,不再讓孩子們鬧他。

星星亮如明珠,郭樸坐直了:“我是真的有事情。”對臨安道:“去請來,我今天晚上不對他說過,我不舒服。”

“又是哪一家,怕他犯了這京裡的諱?”鳳鸞關切來問,郭樸嘿嘿不說破:“你猜得不錯。”把兩個小姑娘送走,鳳鸞去見幾位夫人,龐夫人很生氣:“我來問問,是哪一個不能許我們穿好衣服,我手裡有錢,與我家老爺無關,怎麼着,這京裡竟然還這樣?”

“就是,該避的諱我們全避開,餘下的衣服也不能穿?”薛夫人孃家雖小康,卻有幾樣子祖傳壓箱底的首飾,她出門必戴的一件赤金鳳尾紅寶石卷鬚簪,就是幾代傳下,只傳女兒,不傳媳婦,是祖上開明,給出嫁女兒壓箱的好東西。

她怎麼肯不戴,怎麼捨得不戴。一不小心說出實話:“原以爲他當上將軍官不小,在京裡一看,人人比他大。”微嘟了嘴垂下頭,人人都有虛榮心,她也不例外。

鳳鸞還不明白得很具體,但是不許穿過於富貴氣象的衣服,她已經理解郭樸。樸哥船頭上把酒望明月,笑得悶悶不樂。

她和氣地道:“樸哥外面聽說,不能不說一聲。你我新從京外來,這裡規矩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守一下看看清楚總沒什麼。”她爲郭樸留一條退路,先不知是真是假。

龐夫人掃掃鳳鸞身上的刻絲泥金羅衣,半帶酸意地道:“我們和你不能比,你在家裡也穿得這樣好,只這家常衣服拿出去,就可以進宮。”

“噤聲,”鳳鸞打斷她,悄笑道:“這話也是亂說的。”龐夫人自悔失言,又不肯認錯,依然是酸意重:“你不說我不說,她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鳳鸞溫和地笑着,和她們說着閒話。想起來郭樸有客,又命丫頭:“給公子送冰去,不要熱到他和客人。”

“冰多少錢一斤?”薛夫人早就見到屋角有冰。暑天自己房裡用冰說得過去,這待客的地方也要用冰。

鳳鸞聽出來味兒不純正,不見得味兒不對,就是有點兒怪,忙笑道:“這不是你們來了。”因此應付過去,送她們走時,龐夫人落後一步,拉着鳳鸞的手悄聲道:“我不是不信你們,只是不來問問心裡怪。”

再用手摸摸鳳鸞的衣服,可惜的道:“知道你這是新衣,虧你想出來這法子,反正穿了,不穿不是心裡憋氣。”

薛夫人也退後一步,等龐夫人走後,和鳳鸞走到暗影兒裡:“我家老爺說,多謝你家將軍來說,只是你也知道,我有三個孩子,大的十一歲,指着那天能相中一家。唉,這事兒怎麼這樣?”

送走人,鳳鸞心中也悶。但見身上衣裳,又心疼郭樸。她疑惑郭樸外面聽到不好的話,纔回家有此舉動。往書房裡去看一眼,見果然有個客人在,廊下在他的小廝,鳳鸞回去一一看視孩子睡下。

郭樸請的客人,濃眉大眼,又有斯文風度。他面對郭樸十分恭敬,一口一個將軍的稱呼,是前年分到郭樸帳下的軍官段志玄。

段將軍之父,是兵部侍郎段大人,是汪氏現在的丈夫。郭樸在書架旁,他不避段志玄的形跡取東西,段志玄納悶又不無好奇。

見上司將軍取出兩個手卷兒類的東西,段志玄適時奉承一句:“是古畫?”郭家富甲一方,和郭樸是廖大帥的弟子一樣,人人皆知。

這書房雖小,卻是金絲楠木書架,酸枝木大書案。上面碧玉硯滴,羊脂玉臂擱,還有幾方古書,段志玄看得極是眼熱。

郭樸微笑坐回原位,案上有丫頭才送來冰湃西瓜和葡萄,舉手讓一讓:“段將軍請用,”手卷在手邊先不打開,郭樸沉吟。

段志玄知道有異,“啪”筆直站起來:“請將軍訓導!”郭樸一樂:“坐,你自如些,我和你要說的,是私人事情。”

“是,將軍請說!”段志玄坐下,身子筆直,還是軍中會議的姿勢。郭樸沒去管他,出其不意輕聲問:“怎麼你不回家住呢?”

段志玄大爲尷尬,但馬上流利回答出來:“回將軍,家有繼母,不能回家。”他如此清楚不拖泥帶水,郭樸倒是一怔,接着笑道:“你倒爽快!”

“回將軍,將軍既然問這事,想來不是老父找上將軍,就是別人對將軍吹得耳邊風。將軍既然要管,一定會管到底。我再推託,反而不美!”段志玄乾脆利落再回答過,郭樸笑得有幾分狡猾,手指輕叩拿出來的兩個手卷兒:“我還沒有見過段大人,也沒有人對我說什麼。”

段志玄糊塗:“那將軍您問話何意,末將不懂!”

郭樸笑得詭異:“段將軍,我向來對你如何?”段志玄再次站起:“受將軍栽培,末將從來感激在心!”

“好,我要送你一件東西,不過,只怕你暫時用不了。”郭樸把手卷從書案上推過去,段志玄上前打開來看,又驚又喜:“這……”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郭樸,郭樸微笑道:“這是你那繼母的休書,和她招認的供詞。以前她曾嫁給我,後來被我休棄!”

段志玄陶醉地說了一句:“好東西!”郭樸剛道:“你還不能用,”他自己也清醒了:“我現在用不上。”

他對郭樸不再隱瞞,把家事全說出來:“母親在我幼年亡故,父親一直納姬妾。汪氏是兩年前進府,是父親那一年奉旨出京,微服在客棧裡遇到。她倒有眼力,認出父親不是一般的人。這是我後來猜想,不然她爲何能相中父親?”

段大人年過五十,汪氏還在年青。郭樸贊同這句話:“她倒有幾分眼力。”段志玄一笑:“夫子尚說,食色性也,我對父親納姬妾從不多看,不想她進府後與衆不同。先是父親病,她衣不解帶陪在身邊,我並不在,只後來知道是這些。想來古人有嘗糞一說,像是她做了或是沒做,反正離得不遠。”

郭樸一陣噁心:“這個人,素來有心計!”在郭樸心裡,以爲汪氏總有和自己過不去的意思才這樣做。現在聽到這裡,他把這個心思丟開。

段志玄說起這段話只是笑,渾然不是多生氣:“我在軍中,父親扶她爲正,只用信告訴我一聲。這也罷了,成親半年,她從外面弄來一個孩子,說是孃家過繼來的,”疑惑的眼光看着郭樸,郭樸趕快擺手:“我娶的時候病臥,沒有同房。”

“想來也不是你的,反正不知道哪裡弄來,父親近年痰迷心竅,越發糊塗。我只回京時看過他,沒有再回去過。說來好笑,這是我的父親,他既然不管我,我何必管他,但是爲人不可以不注重此許顏面,我偶然去看一眼,也就是了。”

段志玄說到這裡,是和郭樸商議的語氣,郭樸想想,換成他自己遇上這樣事,又能忍辱負重去和汪氏言歡?

窗外月明星亮,郭樸慢慢說了一句:“古人說父慈子孝,父慈是放在前面。”段志玄含蓄地道:“我住在親戚家裡,會按時回去看望,家裡亂蓬蓬,我看在父親面上,不尋她事情已經足夠忍耐和客氣。要說用錢,我的俸祿我足夠,暫時不想理會於她。”

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二十五章,醫生的地位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五章,提親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五十四章,出嫁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三十三章,胡說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一章,京中多避諱第二十九章,對拿不出嫁妝來的擔心第五十五章,洞房花燭夜的驚險第四十七章,三家親事第五十七章,爭寵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八十二章,殷勤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一章,上門借銀第五十一章,多謝你願意嫁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十六章 章,捶殺了她!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二十章,審家賊第十四章 章,大快人心!第十五章 ,章棒打扼殺的小鴛鴦第一百零九章,各懷心思第一章,上門借銀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三章,打聽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七十二章,看你一表斯文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八十章,我們是夫妻第四章,郭府宴客第八十章,我們是夫妻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六章,上門叫罵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七十章,蒙汗藥的正能量用法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第九章,一心只求私房錢,鸞鳳鸞悍衛第十六章 章,捶殺了她!第三十九章,無助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一百零九章,各懷心思第三十五章,挑唆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九十五章,又一次燈下黑第七十六章,事發第五十九章,無端亂衣衫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七十章,蒙汗藥的正能量用法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四章,郭府宴客第六十四章,機關要算呀算呀算第五十一章,多謝你願意嫁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九十九章,身份?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八章,一家人商議第十八章,老子要教訓你!第二十章,審家賊第十二章,算計郭家的錢第二十章,審家賊第九十七章,大帥神機妙算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六章,上門叫罵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二十一章,熱鬧第二十三章,念想第三十章,有志氣的周家第三十九章,無助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六十九章,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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