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正午,已然十分炎熱,驟升的高溫卻是不能讓縣城的繁華景象,減了分毫。熙熙攘攘的行人走在大街上,穿行在衚衕裡,或駐足岸邊,在樹下納涼,而街道兩旁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一重勝過一重。
在距離儒音琴行不遠處,有一條小巷子,在巷口的陰影下,有一間茶攤。茶攤的生意並不好,只有兩個客人,一個胖如矮山,一個瘦似新竹。
那胖客人,就是先前跟蹤李風揚他們的黑衣胖漢,而那瘦子,頗爲眼熟,若李風揚在此,定然能夠認出,此人竟是那家三岔口酒鋪的小二兒,連扮相都未作改變,唯一的區別,就是在他的腰間,多了三柄插鞘短刀。
兩人才剛坐下不久,黑衣胖漢正喘着粗氣,他擦了擦額頭的虛汗,端起茶碗,一口氣連喝三大碗茶水。
瘦子也不急,皺着眉頭,等胖漢喝完纔開口問道:“怎麼樣,送出去了嗎?”
胖漢一瞪眼,一攤手,不滿地說道:“明知故問,我兩手空空,當然是送出去了!”
話說完,他又開始喝茶,好似永遠都喝不飽。
半晌後,瘦子的眉頭越皺越深,他又問道:“依你看,此行有多大的勝算?”
黑衣胖漢“啪”地一聲將茶碗擱到桌上,喝道:“反正不高,光是看那人的背影,我就不敢動手,這次若不是閣主下了死命令,老子纔不想趟這灘渾水呢!”
“噓,小點聲!”瘦子趕忙搶前捂住胖漢的嘴巴。
“嘿!咋還就不讓人說啦!”黑衣胖漢一把抓開瘦子的手,斜視四方,嚷嚷道:“那不男不女的騷狐狸,要不是他死不要臉的勾引少閣主,少閣主也不會執意來這破落的小地方,那咱兄弟,就還像往常那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犯不着幹這苦命的累差事!”
瘦子緊張地掃了一眼周圍,又捂上了胖漢的嘴,將他拖到小巷子裡,低聲喝道:“又沒醉酒,你咋得這麼多話?大家心知肚明,少閣主好男風,尤其是……”
………………
且說李風揚得了四崩琴後,心情大好,告別韓老伯,走出儒音琴行後,他也不急着回返,在寶兒的強烈要求上,一行三人閒逛縣城,以作遊玩。
城內熱鬧至極,讓過慣了廝殺爭鬥的生活,尤其是在禁神海島待了數月的李風揚,只覺宛若隔世。
“紛紛擾擾的紅塵,一心向道的修仙,註定將通往兩個極端,從今往後,我也許再難融入凡俗的生活了,然我的路,在何方?”李風揚不免如此想道。
他望向身側的裴青青,此時的女孩,正低着頭,帶着幾分迷茫之色,怔怔得盯着腳下的地面。
兩人捱得很近,許是感受到了李風揚的目光,裴青青輕輕撇過頭,眸光輕轉,帶着淡淡的悽迷之色,突然開口道:“我想去縣衙看看,好嗎?”
“去看看,也好。”
雖然換上新任的縣令,但縣衙坐落的位置,依舊未變,在靠北邊的一條街道的盡頭,與城中內河相鄰,環境頗好,門前的兩株青翠矮鬆,綠意更甚。
曾經破爛的建築已然修葺一新,門口的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在縣衙前倒是沒有多少行人,除卻李風揚他們外,不過七、八人,大抵是匆匆走過的。
李風揚牽着寶兒,陪伴裴青青來到這裡,三人都未開口,只是怔怔地站着。不知過了多久,裴青青忽地落下淚來,然後面朝縣衙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她起身,抹乾淚水,展顏歡笑,對李風揚說道:“謝謝你,我們走吧!”
李風揚望着女孩不帶半點瑕疵的美麗笑容,卻是感到莫名心塞,他張了張口,蹦出一句話來,道:“你不是一直想種紅豆嗎,不如咱們現在就去挑些上佳的種子?”
“唉,大哥哥,你可真是個木頭。青青姐常唸叨着‘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連寶兒都知曉,紅豆吶,是相思之物,但現在你人都在這裡,青青姐整日陪着你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栽種紅豆,嘆相思呀!”
寶兒嚷嚷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她的這番話,立時讓裴青青鬧了個大紅臉,李風揚也是啞然,只是他再望身側女孩,心中已是不住地升起柔情。
看着裴青青紅透了的俏臉,李風揚大笑起來,道:“看來有空的時候,可得好好請教一下寶兒,在我不在的日子裡,你念的都是哪些詩詞。”
“沒個正行,怎地跟寶兒似得!”裴青青不禁啐道,面上的紅暈都延伸到了脖頸,目中秋波盪漾。
兩人正說着,驀然聽到寶兒的歡呼聲:“大哥哥,青青姐,你們快看,那兒好熱鬧啊!”
李風揚順着寶兒所指的方向眺望,發現那是原先御劍門所在的位置。在御劍門被屠滅之後,整座建築也被夷爲平地,宮殿堡壘、暗沉的主殿、偌大的習武場都已經隨着風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閣樓。
“煙火閣。”李風揚眯着眼,認出閣樓牌匾上的字。
“像是一座青樓,剛剛開張。”裴青青也說道。
只見那煙火閣共分七層,每一層的外廊上都站滿了濃妝豔抹,披肩露頸的女子,在放肆的嬌笑着。只是閣樓的大門卻是緊緊關閉着,使得一大羣被吸引過來的老少爺們,在樓下不住喧譁。而一旦有男子搶到樓上豔女丟下來的手巾,便會得意地撅起嘴,朝四面八方掃上幾眼,然後趕忙把手巾揣入懷中,像是得了上好的珍寶。
“男人吶……”裴青青望着遠處,嘴角勾勒,帶着幾分嘲諷之色,開口說道。
李風揚可不敢接她的話,他輕輕咳了一聲,嘆道:“不知九泉之下的段不羣,得知御劍門的駐地成爲風月場所後,會作何感想?”
驀然之間,李風揚感到有一道平靜如死水的目光,正遙遙地注視着自己,他眉頭一挑,望了過去,只見在煙火閣的最高的第七層,有一道如火般紅的身影,那道身影,極是熟悉!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