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繼續說:“五種味道,三種食材,經過九沸九變,都要靠火候來掌握。火時快時慢,運用得當,才能滅腥、去臊、除羶,一定要根據其相勝的關係,不要違背其中的原理。烹調和味的工作,必然用到甘、酸、苦、辛、鹹,先後多少,其用量的差別,都有其根據。鼎烹煮中的變化,精妙微纖,嘴裡說不出來,意思也不能完全表達,就象射箭、駕車之的絕技,陰陽的變化,四時的更替一樣。全面掌握了這些技巧,烹調出來的食物才能久而不壞,熟而不爛,甘而不濃,酸而不酷,鹹而不減,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膩。”
伊尹侃侃而談,有條有理,清晰分明,衆臣聽了,頻頻點頭。
“哦,不錯,你的確很專業。那麼,”商湯就想難爲一下伊尹:“你給我說說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吧。”
伊尹眼珠轉了轉,心想,好啊,正好,我挑挑商湯的雄心壯志,他的目標大了,一旦我被啓用,我也就有的混了。
伊尹說:“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恕臣下直言,君上的國家太小,不足以都具備啊,只有當天子的才能收集到。”——他想挑起商湯反夏桀的心。
商湯沒聽懂伊尹要表達的意思,可聽伊尹說自己的國小,心裡又是一陣不高興,說:“不管能不能具備,你先說說吧。”
“哎,既然君上愛聽,那臣下就跟您數叨數叨。”伊尹清了清嗓子,就開始了中國歷史上最古老的一段《報菜名》(爲了保證句式整齊象報菜名,就不翻譯了):
肉之美者:猩猩之脣,獾獾之炙,雋觾之翠,述蕩之踏,旄象之約。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鳳之丸,沃民所食。
魚之美者:洞庭之鱄,東海之鮞。醴水之魚,名曰朱鱉,六足,有珠百碧。雚水之魚,名曰鰩,其狀若鯉而有翼,常從西海夜飛,遊於東海。
菜之美者:崑崙之蘋,壽木之華。指姑之東,中容之國,有赤木玄木之葉焉。餘瞀之南,南極之崖,有菜,其名曰嘉樹,其色若碧。陽華之芸,雲夢之芹,具區之菁,浸淵之草,名曰土英。
和之美者:陽樸之姜,招搖之桂,越駱之菌,鱔鮪之醢,大夏之鹽,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長澤之卵。
飯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陽山之穄,南海之秬。
水之美者:三危之露,崑崙之井。沮江之丘,名曰搖水。曰山之水,高泉之山,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泉。
果之美者:沙棠之實;常山之北,投淵之上,有百果焉,羣帝所食;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甘櫨焉;江浦之橘,雲夢之柚,漢上石耳,所以致之。
馬之美者,青龍之匹,遺風之乘。
伊尹以貫口的形式,一口氣把這一大套一點不打艮地說完,口齒清楚,節奏分明,引得商國羣臣一陣鼓掌喝彩:“好——!再來一個……”
咎單說:“沒想到,伊尹大人是庖人,說學逗唱的功夫也這麼過硬,請問您的師父是誰?”
伊尹很自豪地說:“在下的父親也是在下的師父,是有莘氏庖正,叫鼎得岡。”
“哦哦,那怪不得……”
商湯說:“這些東西,很多我都沒聽說過。”
伊尹說:“是的,君上,這些東西,不是先當天子的,不可能全部具備。天子也不可勉強去求取,必定先明白其道。所謂道,止於彼而在於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則所有的美味都會具備。所以,審近所以知遠,成己所以成人。聖人之道是最爲簡要的,並不在於乾的事情有多少!”
伊尹說了這麼多,精彩紛呈,道理深遠,羣臣紛紛稱讚。
本來伊尹是想告訴商湯,想吃到天下所有的美味,就得想辦法幹掉當今天子自己當天子,想當天子就得明白當天子的道理和方法,而我就知道這些道理和方法,你得好好重用我。
可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言簡意賅。他說得太多、太精彩,反而讓人只注意了他的表面,而忽略了他要表達的深層意思。
結果,成湯只注意到了他說的兩點:第一點,嫌商國太小;第二點,他說的那些菜餚,不是天子的吃不到,而自己就不是天子,自己現在也沒能力當天子,那麼就太不切合實際,等於說了一通的廢話,有個毛用!
商湯皺着眉尋思了一陣,說:“看來,伊尹大人是個非常合格的庖人,那麼,還是到庖廚去繼續當庖人吧。”
仲虺大驚,急忙說:“君上,伊尹大人是個賢才,他這是在用‘至味’啓發您的雄心,希望您能發憤圖強,將來……,”
“何況,他的貫口功夫真不錯……”咎單說。
“道理我懂,可都不現實,”商湯態度很堅決:“還是讓伊摯大人屈尊,到庖廚去爲夫人烹調食物吧,莘伯大人說了,夫人沒有伊尹大人的烹調,吃不下飯。就這樣了,散朝!”
商湯說完,從席子上站起來,拂袖走了。
衆臣目瞪口呆:我暈啊!去有莘氏請了三次,從聘賢人折騰到聘老婆,耗費了無數錢財,好不容易把賢人搞來了,竟然讓他繼續當廚子,這是什麼情況?
伊尹也從頭涼到腳:自己本來滿懷希望,打算到商湯這裡來大幹一場的,怎麼到頭來還是當廚子?這可太蛋疼了!
可轉念一想,又明白了一點兒:商侯兩次派人去請自己,都被自己拒絕了,這麼不給面子,人家能高興?現在人家給自己個冷臉,也理所應當啊。
何況,自己和商湯從來沒見過面,人家對自己有幾斤幾兩沒什麼瞭解,自己本來就是個廚子,奴僕一樣的賤人,如果沒來由的,誰願意提拔重用這樣的人?還是耐心一點,好好做飯,等機會吧。
就這麼着,伊尹又到了商國的庖廚,也就是御廚房裡,但不是庖正了,因爲人家商國有自己的庖正,他不能頂替人家的,可看在他是商湯元妃紝巟夫人孃家人的份兒上,被安排了個內饔的官職。
這個官職也管着一些庖人和胥、徒(普通工作人員),專門給君主、后妃、世子或公子們做飯,所以要求也很高,要能知道各種肉類、蔬菜的名稱、性質、味道和烹調方法,還要親自去收集、製作食材,專門給君主一家子供應飯菜。
另外,在宗廟祭祀的時候,也負責“割烹之事”,就是負責製作祭品中的肉類貢物,但是得歸庖正管理。國君的宴會、祭祀、饗食什麼的,都是庖正管理,所以庖正的權力很大。
伊尹的官職卑微,不能擁有自己的府邸,紝巟夫人特許,在廚房的不遠處收拾出一間堆放雜物的土屋來,給伊尹當住處。
這裡雖然也是在侯府,但是離商湯、紝巟他們住的地方挺遠,因爲古代講究“君子遠庖廚”,庖廚都離君主的住處很遠。可這也給了伊尹機會,女鳩、女方兩姐妹就在下班後偷偷跑到伊尹住處來私會。
所以呢,伊尹感覺也很不錯,這個職務可以有很多接近商湯和夫人的機會,也會經常見到女鳩、女方兩個漂亮婢女,所以雖然覺得仍舊有點恥辱,還是忍着安下心來,在商好好呆着。
到了第二年十月,商國又發生了一件大喜事,商侯夫人紝巟生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