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己攥着刀急回頭,就見在身後不遠處廢墟的一道土牆後影綽綽伸出兩顆腦袋來。
“什麼人?”肖己低聲喝道。
“自己人,我們是想幫商武王的。”聲音說:“您這邊來,快,這邊。”
肖己一晃就到了那兩個人跟前,一刀架在其中一個脖子上:“想耍詭計詐我?”
“不不,不敢!”那人和另外一個慌忙舉起雙手,可兩眼向上看着天空,不敢直視肖己。
“報上名來!”
“小人叫司巴正,這是小人的弟弟司巴廷。我們是受命專門在這裡等您的。”
司巴廷也急忙低聲說:“您放心,我們絕不是您的敵人,我們也想和商武王取得聯繫呢。”
肖己心裡一動,收回刀,問:“我問你,你們原來住在哪裡?”
“我們啊,原來住在城西北角的伯遄屠宰場裡,”司巴正說:“現在打仗了,那裡不安全,所以我們撤了。”
司巴正一邊說着,一邊扯下身上披的那件破爛黑披風遞給肖己。
“啊哈,還真是,我正要找你們呢。”肖己大喜,把刀插回腿上的皮鞘裡,接過披風裹住身體:“帶路。”
司巴正、司巴廷在前面的廢墟里貓着腰快速穿行,一路上躲避着巡邏隊,顯然他們路線很熟悉,在到處是殘垣斷壁、磚石瓦礫的小街空巷裡穿行,最後來到一座還完好的建築面前,門口有站崗的士兵。
那兩個上前對士兵點頭,士兵放三人進去。
“請請,您裡邊請,我家主人在等您。”司巴正說。
“先給我找件衣服。”肖己說。
“哎哎,好。”
司巴廷急忙到一邊拿來一套半舊不新的男人衣褲,上面還帶着補丁和窟窿,肖己扔了披風穿上,自己覺得難看,好歹不光着了。
兩個人引領着肖己進了客廳,裡面燈光昏暗,看見正面坐席上坐着一個黑鬍子大漢,大概四十來歲,額頭上、臉上還刺着花紋。兩邊的坐席上坐着三個人,兩個三十歲左右,一個大概二十來歲。
看見肖己進來,四個人都急忙站起來行禮:“參見肖己夫人!”
“哦,免禮。沒想到我名聲這麼大,誰都知道。”肖己藝高人膽大,根本就不在乎面對的是誰。
“現在滿城都在搜捕刺殺夏桀的女刺客,說是商湯的二夫人‘女冥行’肖己呢,我們當然知道就是您了。”黑鬍子大漢說。
“可惜沒殺了那個暴君!”肖己有些恨。
“可您殺了他最信任的大夫斯觀,還有四個虎賁上大夫。”
肖己撇撇嘴,那些根本就不是她的目標,殺再多都覺得沒意義,問:“你們是……”
“夏師虎賁上大夫雕題奐。”黑鬍子一拱手:“這兩位,是原大尹皇圖的兩位家臣,其實也是他的兩個兒子鐘山棫、鐘山柞。這位是犬子雕題陸。肖己夫人先請坐。”
“哦哦,幸會。”肖己一邊說一邊在客位坐席上坐下:“雕題大人有什麼事快點說,我還要連夜出城,在這裡這麼有名,呆不得。”
“是是,我們是想通過夫人給商武王聯繫,我們謀劃好了,準備獻城。”
“哦?”肖己瞪大了眼睛。
***
夏桀拒絕了雕題奐去追淳維給妹妹報仇的請求,等於間接地斷送了夏邑。
雕題奐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妹妹霞依是親人。霞依十六歲應招進宮,當了宮女,因爲才貌雙全,不久就受到夏桀的寵幸,成了嬪妃。
這次淳維逃走,她堅決不肯跟着走,結果被殺。雕題奐知道後,痛苦萬分,他最疼愛自己的這個妹妹,因爲是唯一的親人,發誓要給妹妹報仇,去找夏桀申訴,請求追殺淳維,可被夏桀斷然拒絕。
雕題奐心懷憤怒,回到府邸,帶着家僕去牧宮後宮領回了妹妹的屍體,找地方埋葬了,舉行了祭祀,嚎啕了一場。回到府中一邊喝酒一邊大罵夏桀、淳維父子,一個暴君,一個禽獸,都他媽的不是人、不是玩意兒。
商師來攻城了,雕題奐還得忍着怒火去守城作戰,打仗間隙或換防回來,就在家裡喝酒、罵街,罵夏桀、淳維,甚至說:“有朝一日老子開了城門把商師放進來,滅了夏桀這個昏君。”
兩邊的家人奴僕聽着,誰也不敢吭聲。
這天,商師攻城到半夜才撤退,雕題奐、雕題陸父子渾身煙火血漬,回到府中洗了手臉,正要吃飯,家人進來報告,說有兩個人求見。
雕題奐覺得兩人深夜來訪,一定有重要事情,就讓來人進來相見。
來的兩個人三十歲左右,身材強壯魁梧,長得很像,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原來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哥哥叫鐘山棫,弟弟叫鐘山柞。
雕題奐問:“你們是什麼人?”
鐘山棫說:“我們兄弟是大尹皇圖的總管家臣,職務都是家司馬。如果您還要再深問,我們是大尹皇圖的兒子。”
“放屁!皇圖被滅了門,兒子、孫子都死光了,哪裡還有兒子?”雕題奐覺得來人是騙子,滿是戒心。
“說白了,我們兄弟是皇圖的私生子。”鐘山柞說:“私生子也該是親兒子吧。”
原來,皇圖還在東夏的時候,斟尋夏邑里有個娛樂場所,叫“靈雨落花”歌舞庠序,簡稱“落花庠”,庠序的主人叫鐘山洪,也叫壑伯洪(名洪,字壑伯),帝舜之後的姚姓,鐘山是氏。
鐘山洪本來是夏朝宮廷裡的舞師,一次坐車外出時,拉車的馬驚了,他從車上掉下來摔斷了腿,瘸了,自然舞師也幹不成了,就招收了一批弟子學員,開了這間落花庠。
鐘山洪有個女兒叫婍姚,十七歲,色藝雙全,是一位歌舞高手,還是庠序的少師,負責教女學員跳舞。
一次皇圖偶然到落花庠來消遣,婍姚獻上歌舞,皇圖很喜歡。婍姚還親自來給敬酒,皇圖高興之中喝醉了,住在落花庠,鐘山洪想巴結這位地位高貴的皇室大佬,就安排女兒侍寢。
婍姚不僅美貌,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各種殷勤侍奉,皇圖自然非常喜歡,就經常來,還給了她一個金帶鉤當定情信物。
後來事情被皇圖的夫人知道,這位夫人是某公國的女大公子,悍妒,皇圖府中本來有姬妾十多人,都被她趕走的趕走、賣掉的賣掉、打死的打死,一個都不剩。
她得知皇圖竟然到歌舞庠序去玩女人,對皇圖大吵大鬧,還派人到落花庠去鬧,弄得皇圖不敢再去了,只是派人偶爾送些財物給婍姚。
婍姚卻懷了身孕,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就是鐘山棫、鐘山柞兄弟。婍姚知道皇圖的老婆不是善茬兒,怕孩子受到傷害,所以一直沒敢給皇圖說。
到兄弟二人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婍姚染病去世。臨終前,她把皇圖給她的金帶鉤交給兄弟二人,讓他們去找皇圖認祖歸宗。
兄弟二人找到皇圖府上,交上金帶鉤,皇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可不敢讓夫人知道,只私下裡認下了兩個兒子,但還是讓他們保持原來的名字,任命爲家司馬,主管家政,還親自張羅爲二人娶妻成家。
皇圖一家遇害,兄弟二人因爲家在府外,知道了消息,帶着一部分人逃出來,被伊尹安排在夏邑西北角有莘氏人伯遄的屠宰場裡躲避棲身,同時在這裡躲避的還有相國關龍逢和其他一些被夏桀迫害而死的大臣的家人,有七八百人,分成幾夥,由伯遄統一領導,靠在夏邑和附近各城邑村聚之間販賣牲畜、屠宰賣肉、賣皮毛過活。
他們原來都是大臣的家臣,和朝中羣臣擡頭不見低頭見,怕被認出來,所以平時都不敢出頭上街,出門也都以麻巾蒙面,隱姓埋名、忍氣吞聲等着給家人報仇的機會。
這次商師來攻夏邑,他們覺得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就組織起來,除去老弱婦女兒童,也有五百多人,準備幫助商人,獻城投降,滅了夏桀,爲家人報仇。
他們本來想加入參與守城的邑人混上城牆,可又怕被認出來是叛臣的族人,只好放棄;城牆附近又被戒嚴,想靠近都沒可能。
雕題奐身邊有個年輕奴僕,本來是鐘山兄弟這夥人中的一員,混到雕題府中當下人,他知道雕題奐有反心,就偷偷地跑去報告了鐘山兄弟。
鐘山兄弟聞言大喜,不敢耽擱,連夜找上門來了。
“哦,原來如此。”雕題奐點着頭。
“雕題大人是虎賁上大夫,您肯定有辦法帶我們上城頭。”鐘山棫說。
雕題奐聽了,皺皺眉:“你們怎麼肯定我會幫你們?”
鐘山柞笑了一下:“大人,您唯一的妹妹被淳維荼毒,您不想報仇?在下還聽說,您和左師曹觸龍伐商的時候曾經被俘,商武王湯不僅沒有加害,還釋放了您,您就沒有想報恩?何況,現在有夏氣數已盡,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您就不想另擇明主?”
“唔……”雕題奐捋着鬍子想了想,下定了決心:“好,我和你們聯手幹!但是得和商武王那裡聯繫好,才能裡應外合,否則,就你們那五百個人,再加上我手下的三百來人,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這個得雕題大人費心,帶我們的人上城去,找機會縋城而出,才能去商營見商武王。”鐘山棫說。
雕題奐答應了,但是因爲戰事激烈,一直沒有機會。
這天晚上,牧宮舉行宴會,因爲雕題奐要換班守城,沒能參加。
他的防守區域就在西城,負責其中西北一段城牆的內部巡防任務。
結果在巡邏中就接到士兵飛傳來的軍事寮命令:商人的刺客進城了,是一個沒穿衣服的漂亮女刺客,據說是商湯的二夫人肖己,她刺殺君上未遂,必定要逃跑,注意捉拿。
雕題奐和鐘山兄弟一商量,立刻撒出一些人,在通往西城的各個街道口監視,發現女刺客就帶回來,結果肖己真被帶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