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你要好多布,”長條這邊的老頭問道,“兩尺,三尺,還是一丈?”
“我不要,媽媽讓我來問一下。”
“滾!”老頭生氣了,“狗日的,原來是來耍我的。”
“老闆,別生氣嘛,我不是來耍你的,”小孩趕緊說着道歉話,“我耍嘛,也去耍那邊的尿泥巴。媽媽說了,要是價錢合理,我回去跟她說了,她來買。”
“娃兒,那對不起啊,是公公錯怪你了。”老頭笑了,“緇布,一丈一個貝殼,四尺半個,要是用物換的話,十斤紅苕換四尺緇布。趕快回去,讓你媽媽來。”
“要得。”小孩跑了,在人羣裡顛着歡快的步子漸漸跑遠,不見了影子。
當小孩顛着腳跑得滿頭大汗時,來到了一座泥土牆夯就五尺高的院牆前,在院牆中間的木板門上打了幾下。一個婦人探出頭來,開了門,問小孩:“娃兒,你跑到哪裡去了,這半天的?”
“媽媽,你早上說是要買布嘛,我去給你問價去了。”小孩歪着腦袋說。
“那,老闆說了啥子價沒得?”婦人也就二十出頭,中等年紀,略帶幾分姿色,但是身上的緇衣暴露了她的身份,是這個院子裡的下人奴僕。
“說了,”小孩說道,“說是緇布,一丈一個貝殼,四尺半個,要是換的話,換的話,”小孩一下子忘了,跟在婦人身後邊走邊想,快進屋時候想起來了,“十斤紅苕換四尺緇布。”
“這麼貴啊!”婦人一聽感嘆道,心下暗罵,真是奸商,連小孩都騙。嘴上卻說道:“曉得了,等我忙完這裡的活,我親自去跟老闆砍價。”
婦人回身,小孩早跑遠了,就自個進了伙房,開始擇菜、清洗,準備午飯。
這時候,院子裡忽然熱鬧起來,有人在打門,“有人嗎?快開門,徐州伯來了!商君在嗎?”
“來了來了。”院子裡的奴僕應着,一陣小跑過去,土牆上的門在“吱呀”聲裡開了。
“商君在嗎?”進來的徐州伯身後跟着三個奴僕,一個人扭頭問着開門的奴僕。
“在,在,”奴僕笑道,“在堂屋裡。”
商君聽到動靜出來站在堂屋門口,對進來的州伯笑道:“州伯啊,啥子風把你老給吹到我這個泥巴院子裡來了?”商君笑着下了臺階,迎向州伯。
“你這地方,可比我那裡好多了,野獸進不來,風也吹不進來,多好!”州伯笑道,“我倒是想天天來,可是你商君不歡迎我啊。”
商君臉上滿是尷尬的笑容,“哪個娃兒敢不歡迎州伯你呀?”心下卻罵道,你他媽一來就是攤派,要糧要錢的,老子歡迎你纔怪?
“這次,你肯定歡迎我。”州伯笑道,隨即大聲喊道:“商君聽封。”
商君趕緊立正端正顏色,說道:“商人冥在。”
“商人始祖燧人氏發現了火,爲我大夏子民提供了熟食,功勞巨大。”州伯一臉的嚴肅,剛纔的嬉笑神色沒有了,“商人遠祖契,與我大夏開國之帝大禹,是結義弟兄,給我大夏跋山涉水,治理洪水,功勞很大。商君冥,帶領商人發展經濟,對我大夏的發展,貢獻也大。因此,大夏之太子杼,特封商君冥爲商候。希望商候冥帶領商人,繼續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爲我大夏的商業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州伯一本正經地說完,臉上立馬換上了笑容,對冥笑道:“這是好事吧,你升候了。對我歡迎吧?”
“好事好事。”冥喜笑顏開,“歡迎歡迎。”說完扭頭對伙房喊道:“庖正,吩咐廚師多準備幾塊烤肉,少午要招待州伯,肉要鹿肉。”
“曉得了。”伙房裡有人應道。
“哎,對了,這次朗格是太子杼的封賞,”冥小聲問州伯,“夏後呢?”
“夏後少康啊,”州伯說,“年紀大了,不想管事,全交給杼了。夏後還是少康。”
中午,擇菜婦人把做好的飯菜從釜鼎裡端出來,交給侍女送上堂屋後,自己就出了商候院子,來了街道上。到了一家緇布店前,仔細挑選一番,婦人拿起一塊布問道:“老闆,這塊緇布有幾尺?”
年輕老闆在婦人臉上打量一番,又細心看了一陣她手裡拿着的緇布,說:“這塊布四尺左右,要半個貝殼。”
婦人有挑起一塊緇布,估計有七八尺,看着老闆,等他說話。
“這塊布,七尺五。”老闆說,“要一個貝殼。”
“啥子緇布哦,朗格貴!”婦人隨口感嘆了,“又不是夏丹布,要不了一個貝殼,就半個,賣不賣?”
“半個?太少了,我進不來啊,”老闆一臉的哭笑,“賣給你我虧到家了。大姐,再加一點嘛。”
“不加,就半個。”婦人很堅決,“不賣,我就換一家店子去問。”婦人作勢要走的樣子。
“哎呀,別走嘛,我倆再商量商量嘛。”老闆嘴裡說着,心裡好似作了好大的決心一樣,最後說道:“好嘛,就算做個人情,你拿去嘛。”老闆真像虧到了家一樣,最後還神神秘秘地加一句,“你出去別給別人說哦,不然我就該關門了。”
“好,不說。”婦人摸出貝殼,換了緇布在手,走了,一路走一路在心裡想着,這布是不是買貴了。
婦人走進商候院子,堂屋裡的州伯早走了,侍女和奴僕收拾完飯豆在伙房洗涮着。婦人進了自己的下人房,自己動手,裁剪做衣裳。這時候的衣裳縫製都簡單,把布裁成大致形狀即可,穿時裹在身上,再用藤蔓、麻繩一類固定,這就是衣裳的縫製。
這天,婦人正在候院內擇菜清洗,又聽見院外進來幾個人,婦人扭頭相院內望了一眼,只見冥滿心歡喜,出來把來人迎接進了堂屋。婦人心想,這次說不定是夏邑給商候送錢財來的,不然商候不會這麼高興,遠遠就親迎出來了。
來人在堂屋向商候抱拳稽首說道:“治水大臣之子公劉見過商候,恭賀商候的高升。”說完公劉這才坐下。
“公劉客氣了。”冥笑說道,“想當初,你我的祖上和大禹帝是結義兄弟,後來我們的祖上在大夏同朝爲官。現在你我還有啥子說得,就不要客氣了。我家商封了候,你家離封侯也不會遠了。”
“哎,但願。”公劉說完沉默了,過了許久,才說道:“我這次來商候府上,主要是家父負責治水,又因爲年紀大了,行動不便,具體的活就得我們這些後人來做了。現在,我在你們商地查看山川河流走向,排查可能發生河水氾濫的地方,但是,我對你們這裡的地形不太熟悉,希望商候派兩個人配合一下。不曉得商候這裡……”
“沒得事沒得事。”冥趕忙打着包票,“洪水治理好了,也是爲了我們商地的子民不是,冥當然要支持治水大臣的工作了。對了,還沒吃飯吧?”
“嘿嘿。”公劉不好意思地笑了,“天天這樣子到處跑,渾身的泥水,吃飯哪顧得上啊?今天因爲要來商候府上,這才特意穿得整潔一些,畢竟是候嘛,起碼的尊重,公劉還是小的的。”
“在我這裡就不要客氣了。”冥扭頭衝伙房喊道:“拿三個人的飯食來,肉在火上早烤一下。”
“冷的也行,我們天天都吃冷的,習慣了。”公劉笑說道。
“呃,冷的朗格要得嗎?說出去,讓別人說商候,剛生了候,就不把過去的朋友放在眼裡,那多不好啊。”冥說道,“做人的道理,冥還是曉得的。”
不一會飯食上來,公劉及隨從三人一陣風捲殘雲,就把滿滿幾豆的烤肉消滅乾淨,最後還伸出舌頭把殘留在嘴角外的油脂舔進了嘴裡,打掃完戰場,肚子裡才生氣一股氣流,“嗝”一聲打了一個飽嗝。
“不怕商候笑話,這事我們這兩個月來吃的最香的一頓飯了。”公劉笑道,轉頭問隨從,“你們說,是不是啊?”得到隨從的點頭同意。“現在,請商候給我們派兩個奴僕、下人。”
“要得。”冥應道,轉頭對擇菜婦人喊道:“唉,你去叫三個奴僕進來。”
婦人一聽,就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帶進來三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冥對他們說:“你們去給這三個朝廷的人帶路,他們要到哪裡,你們就帶他們去哪裡。”
“多謝商候的體量。告辭了。”公劉和兩個隨從在冥的客套聲裡出了商候院子。
商,地處大河下游,河道寬廣,河灘很寬。兩邊很遠的地方都是大河河水沖流過留下的泥沙,沒有洪水的枯水季節,這些肥沃的泥沙是種莊稼的糧田,一畝田地比山地的可多收兩到三成的糧食,要是到了豐水期,遇到洪水氾濫,則顆粒無收了。
公劉站在河道邊,向四周觀察一陣,說道:“這裡只能疏了,在主河道兩邊壘砌攔水壩,讓洪水歸於河道,順利流向下游的大海。”查看完,一行人繼續向大河下流走去。
這天,來到一處地方,單但見遠處山谷狹窄,高山凸起,大河像蜿蜒的小蛇一樣穿行於間。登上高山,站在山腰上,大河在山谷裡時隱時現,消失在遠方。這時候,一顆黑點出現在大河河道上,公劉不由睜眼細看,仔細辨認了許久,問身邊的人:“那是啥子,黑乎乎的?”
“好像是塊大石頭啊。”隨從說。
“那就是一塊黑石頭,”領路的奴僕說,張開雙臂比劃着,“嗯,有這麼大,這麼大。”
“你是說,有四五長那麼大?”隨從看着奴僕的比劃問。
“差不多吧。”奴僕說,“一到發大水時候,這塊石頭就把大河堵住了,我們上面都淹了好幾家人家,家裡的豬牛雞鴨常被洪水衝下來,到了河道寬的地方,淹死的豬牛雞鴨就擺得到處都是,遇到大太陽天,臭得很。”
“這地方,得把石頭弄爛,移走。”公劉在記事繩子上打了一個結。“嗯,你們兩個從山上走,我帶一個奴僕到下面去在細看一下。我們在下游回合。”
“要得。”兩個隨從在山上走了。
下山的路十分難走,滿山坡是被風雨、太陽風化後的鬆軟石塊,剛往下走了一刻鐘,一腳踏下去,地上的鬆散的石土就把雙腳埋住了,人走在山上,看不見實地。
“這樣子的路朗格走啊!”公劉不由皺起了眉頭,“媽的,稍不注意,一腳踏不到實地上,人就滾下去了。”
“要不,我們就走山上?”看着陡峭的懸崖,帶路的奴僕心裡也開始打鼓了,“以前,我們每到山上來過,不曉得山路這樣難走。”
“不行啊。不下去看清楚大河裡那石頭的具體情況,我沒有處理辦法啊。”公劉說,“到時候,治理不了水患,你們商地還得挨水淹,沒得吃的。”
“嗨,不是那樣子的。”奴僕說道,“我們商人基本上都在做生意,不種莊稼的。”
“你們可以做生意,那些種莊稼的,朗格做?”公劉問道,雙眼緊緊盯着腳下,雙手着地,慢慢往下梭着。這裡的鬆軟泥土是在太深,腳踩下去,沒到了小腿。腳拔出來,帶起的塵土漫天飛揚,嗆得人無法呼吸,眼淚直流。
“哎呀!”奴僕隨着一聲叫,人就從後面梭了下來。身後帶出一團塵土瀰漫在空中,另外有團團砂石緊追着他的身體滾落下來,“淅淅索索”的聲音不絕於耳。眼看裡下面的人越來越緊,奴僕不由大喊道:“快讓開,下來了!”
公劉走在前面,忽然聽到身後的異響,回頭一看,一個人影正朝自己衝下來了。公劉來不及細看,立馬把腿向左挪動一步。就在公劉雙腳踏實地上吃上力道,身後的人影就過來了。公劉沒有多想,伸手一把撈住了來人的衣裳,把他提在了手裡。隨即,來人滑行的路線中,一陣“唰唰”響動,滾下去無數的碎石泥土,瞬間消失在眼裡,過了許久,山下的大河中才傳上來“噗嗵噗嗵”的一陣亂響。有過了許久,這“噗嗵噗嗵”的亂響聲音才停下來。山谷裡一下子了無生息,寂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