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伴着陣陣清亮的蛙聲。這是春末夏初的第一場小雨。已是立夏,夏至,卻還遠遠未至。
夜半聽雨,縱然很快樂的人也會覺得淒涼蕭索,更何況,胡醉現在並不快樂。
花月寒已經睡着了,胡醉看着她熟睡如嬰兒般甜甜的臉,眼中滿是溫柔和憐惜,忍不住彎下腰去,輕輕吻了吻她的臉,然後替她掖了掖被角,悄悄走了出去。
他實在難以入眠。
折花刀寒氣逼人,胡醉輕輕撫着冰冷的刀身,月光灑下來,更顯得刀如一泓秋水,滿泛着的是淒涼——爲什麼,當他想放下這把刀的時候,卻發覺放下並不是想想那麼簡單的一件事。他再次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作身不由己。
靜夜之中,忽然傳來了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胡醉的目光從刀上移開,擡起頭,便看見了似已與黑暗融爲一體的黑衣人。
“你爲什麼總是要穿一身黑?是不是因爲黑衣服髒了不用花功夫去洗,還是你沒錢買新衣服?”胡醉覺得自己有些討厭這隻“黑烏鴉”,尤其他在自己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不合時宜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黑衣人不說話,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發着詭異的光芒,就像貓頭鷹的眼睛一樣。
胡醉索性也不說話,他本就懶得多說,但他忽然發現黑衣人的右手在發着抖,他仔細一看,才發現這隻手竟然是沒有手指頭的,並且還在不停往下滴着鮮血。
“你受傷了?”胡醉忍不住問道。
“我想跟你比試比試!”黑衣人的聲音還是那麼的低沉沙啞,卻並不正面回答胡醉的問話。
胡醉道:“但是你受傷了。”
“我只怕過了今晚,你我就再無機會交手,出手吧!”黑衣人斷手向前一探,便向胡醉衝來……
林尋風的心情很不好,他喝了很多酒,摔了一大堆的酒碗酒罈子,又扯着在一旁倒酒的柳輕別扇了十幾個耳光,卻仍不解恨。
他現在只想殺人!
他不明白,他能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權力、金錢!卻爲何得不到宋雪兒這個女人的心?他覺得這纔是對他尊嚴最大的侮辱!
“走!扶我去冷香小築!”林尋風對兩邊臉頰高高腫起的柳輕別吼道。
冷香小築的梅花早就謝了,落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梅枝,連殘花也一片不見。
宋雪兒獨坐室內,輕輕撥動着她那把形影不離的琵琶。
忽然小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了個稀巴爛,渾身酒氣的林尋風衝了進來,“如燕,雪兒!”他改口叫道,餓虎般撲向雪兒,雪兒躲閃不及,被他撲了個正着。
林尋風獰笑着:“就算……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我……我也要得到你的人!”他瘋狂地撕扯着雪兒的衣裳,雪兒尖叫着,又蹬又踹,拼命地反抗。林尋風重重的一個耳光扇過去,又扯起她的頭髮往牀上一丟,猛虎般再次撲來上去,突然頭上一痛,頓覺眼前金星直冒,腦門上流下血來。林尋風轉頭一看,只見柳輕別拿着半塊磚頭,狠狠地瞪着自己!
柳輕別一擊得手後,卻沒能將林尋風砸暈,待看見滿臉是血面目猙獰的林尋風時,手腳頓時嚇得軟了,呆了一呆,扔下半塊磚頭轉頭就跑,沒跑兩步,便被林尋風抱住了雙腿撲倒在地。
林尋風喝醉了酒,只覺得渾身無力,施展不出自身武藝,只是騎在柳輕別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柳輕別被他掐地氣都喘不過來,兩眼翻白,雙腿亂蹬,慌亂中也伸出了兩手去掐林尋風的脖子。兩人在地上翻滾扭打起來。
林尋風又氣又怒,道:“好啊!他奶奶的!瘋……瘋狗竟咬起主子來了!”話音剛落,柳輕別就真的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只痛地他哇哇亂叫,他雙手掐地越使勁,柳輕別咬地也越狠!猛聽“咔嚓”兩聲,柳輕別的腕骨被林尋風齊齊拗斷,“砰”的一聲,胸口緊接着也捱了他重重一拳,整個人飛起撞在牆上,軟軟地癱了下來,嘴上鮮血淋漓,倒有一半是林尋風的血。
柳輕別目光黯淡,看着雪兒低聲喘着氣道:“雪兒姑娘,我……我不是懦夫!我……我是爲了報仇!”林尋風猛地撲了上去,抽出靴筒中的匕首朝他胸口狂刺幾下,柳輕別頭一歪,就此氣絕。
柳輕別最放心不下的,該是自己的妹妹柳輕夢了吧?可憐他至死才懂得,不可輕易離別,不可輕視離別,生死離別,很多時候,生離與死別,本就是一回事。可惜世人愚昧,又有幾人,懂得這個道理,懂得珍惜在一起快樂或憂傷的時光呢?
黑衣人輸了,他流了太多的血,嘴脣都有些發白了。但胡醉一點也沒有贏了的興奮感,他反倒覺得有些失落,有些惋惜。
“我已經輸了,你卻爲何不下手殺了我?”黑衣人喘着氣道。
“你沒有輸,我也沒有贏。倘若你沒有受傷,死的人就會是我。我只是不明白,以你如此高強的武功,竟會做了林尋風的奴才?”
“因爲他的武功比我更高!”黑衣人的聲音有些悲哀。
“但士可殺不可辱,你一定有其它原因的!”胡醉說得很肯定。
黑衣人緩緩搖了搖頭:“那也不關你的事!”他站起身來,喘着粗氣走了幾步路,背對着胡醉道:“你若想殺林尋風,千萬別帶任何的感情,任何牽掛,否則,你必死無疑!”
別帶任何的感情,任何的牽掛。難道,黑衣人是有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牽掛,所以纔會敗在林尋風手裡的嗎?他的感情是什麼?親情,還是愛情?他牽掛的又是什麼?是不是應了自古以來的那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
劍無情,若要人劍合一,人就必須無情!然而劍無情,人,卻往往是多情的。當一個劍客有了感情時,他手中的劍,註定會慢下來,甚至像阿飛一樣,爲了一個林仙兒,甘願拋下手中江湖第一快的劍。
胡醉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一個人有了感情容易,想要忘卻感情,卻又談何容易?
“你是誰?”胡醉衝着黑衣人漸漸遠去的背影高喊道。
黑衣人不答,他的身影終於被黑暗的夜幕吞沒了。
但胡醉,心裡已經知道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