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掛着三具屍體:穴山三郎、三好野村和渡邊清三個倭賊的屍體,每具屍體身上都留有三枚硃紅色的章印,上面印着“鬼畫手唐髒”五個血紅的篆字。
唐髒已死,胡醉覺得惋惜,如果早知道這黑衣人就是鬼畫手的話,就該跟他好好喝幾杯的。
雪狼問柳輕夢:“前天晚上,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彈奏琵琶?”
柳輕夢道:“嗯。”她很少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重的打擊,還是向來如此?
雪狼就不知道這“嗯”是有聽到的意思呢,還是沒有聽到的意思。“好像就在尋風府。”他又說道。
“嗯。”柳輕夢好像只會說這一個字。
雪狼輕嘆一聲,道:“我已經查清楚了,那霍豹是東廠千戶鄭公公的手下。”
柳輕夢不說話了,轉頭呆呆地看着窗外。
“報了仇之後,你有什麼打算?”雪狼問道,他真有些擔心這個小女孩想不開。
柳輕夢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雪狼道:“我打算去找雪兒,找到她,只要再聽她彈一曲琵琶,我就心滿意足了。唉!可憐我連曲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又想起了那支千萬遍在夢中響起的小曲兒了。
“你爲什麼不先去找他呢?”柳輕夢終於肯開口了。
雪狼道:“我……”
“其實,報不報仇都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就算報了仇,死去的人也永遠不會再醒來了……”柳輕夢落下淚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倘若人人都能像柳輕夢這樣想的話,江湖上該可免去多少血雨腥風?該可少死多少寶貴鮮活的生命?
然而,這本是個快意恩仇的江湖,血債,就必須血償!
雪狼昂然道:“我已經答應過你的父親,我絕不會食言的!”
“謝謝你,雪大哥,謝謝你這麼多天來一直照顧着我。”柳輕夢輕輕說着,忽然拿起了一支琵琶,彈唱道:“迢迢江湖遠,遙遙山水秀。妾落淚,君已醉。且問君醉爲誰?妾憔悴,君戰又爲誰?馬蹄匆匆聲亂,紅塵何漫漫。琵琶聲中君未歸……”唱到這裡時,忽然哽咽着,大顆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再也唱不下去了。
雪狼趕忙問道:“你怎麼了?輕夢姑娘,你怎麼哭了?”
柳輕夢輕輕拭去淚水,低聲道:“沒什麼,我想,雪大哥一定常常在夢中聽到過這支曲子吧?”
雪狼感慨道:“是啊,自從十年前在江南聽過這支曲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了,這曲子是……”
“這曲子名爲《徵人淚》,是很久以前一位女子因思念她征戰在外的丈夫所作,一直流傳了下來,故老相傳,鎮守邊關的將士們,即使在夢中聽見這首曲子,也會悄悄落下淚來的。”
雪狼笑了笑道:“那我倒沒有流下淚過。”可誰知道呢?也許,你在夢裡曾悄悄地流下淚過,又也許,你在聽到這支曲子時,心裡在悄悄地流着淚。
每一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塊最柔弱的地方,不忍觸及。但是他們展現給別人的,往往是自己最堅強的一面。你看見過一個男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嗎?你看見過一個男人在睡夢中悄悄流淚甚至哭醒嗎?我敢肯定,很少有人會見到過。
但是雪兒見到過了,前天夜裡這支曲子響起時,她看見熟睡的雪狼,眼角有晶瑩的淚,悄悄滑落。
彈曲子的女子,一定很美吧?她一定是雪狼大哥深深愛着的女人。柳輕夢心想。
“前天夜裡,遠處傳來的就是這支曲子。”柳輕夢道。
“那一定就是雪兒,一定是她!”雪狼激動地搓着雙手,在屋子裡不停地來回走動。
“可是,世界上能彈這首曲子的人那麼多,你怎麼就能肯定是她呢?”柳輕夢問道。
“我能感覺得到,我感覺她就在我的身邊,不會錯的,我要去找她!”雪狼提了大刀便往門外跨去。
“等一等,雪大哥!我還有話問你。”柳輕夢輕聲喚道。
“什麼?”雪狼迴轉身來。
“我想問一問你,你喜歡做快樂的夢,還是不快樂的夢?”
“當然是快樂的夢啦!”雪狼不假思索道。
“可是那樣的話,醒來後你一定會悵然若失的,因爲太美好的夢,往往都實現不了。”柳輕夢面帶憂傷,她心愛的親人,親愛的朋友,過往的一切美好的回憶,現在都只能在夢中重溫了,而每次醒來,都是淚溼枕巾。
雪狼想了想,道:“可是,至少還能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呵!”
柳輕夢輕輕點了點頭,微笑道:“雪大哥,我祝你能找到自己最美好的回憶。”
雪狼也笑了:“你也一樣。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柳輕夢,這個江南水鄉溫婉如夢的女子,花樣年華,正是愛做夢的季節,可惜她美好的輕夢,都被無情的刀,斷在了江南。
所有的往事,俱如一抹輕煙,漸散漸遠,連餘韻也不曾留下一點。
誰人來憐惜,這夢一般的美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