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雄僵着因等待對方開口而前傾發酸的脖子, 有一種無論自己怎麼掙扎,怎麼奮力,前方唯一的陸地都在漸漸沉沒的絕望感。
畫面黑了。
因爲強行進入通話模式, 那邊的斯娜能量已經消耗殆盡。
任雄依舊保持着前傾的姿勢, 慢慢地弓起腰, 像是萎蔫了的植物, 手卻捧着半個巴掌大的零件, 微微前伸,緩緩舉高,目光也隨之往上,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態。
呵——嘿——哈——
像是體內的什麼東西通過氣管,及其艱難地攀爬上去, 最後終於突破瓶頸, 讓他發出了支離破碎而又毛骨悚然的笑聲。
咔噠。
零件最後一次被合上。
他的嘴脣發着白, 眼角有透明的液體滾落。
另一頭的慕異卓當然不知道任雄是什麼反應,話才說一半, 視頻就戛然而止,他看了一動不動的斯娜一眼,重新躺回被堆裡,身體壓在團起的被子上,微呈拱形。
是有點硌得慌, 但沒有掌心的灼熱感那麼讓他難受。
周零啊周零, 善良如你, 單純如你, 如果你是我, 你會怎麼做?
他想着,不知覺地把手放到胸膛上。
接下來, 他該怎麼做?
是接着兩耳不聞窗外事,與司涅夜夜笙歌。
還是——
還是怎麼呢?
他能怎麼做?
或許是因爲氣血衝上腦袋的原因,他暈眩起來,可也是這麼一瞬間,他猛然醒悟。
爲什麼這段時間會過得這樣渾噩,爲什麼回憶會變得那樣費勁,彷彿曾經的印記,被不知名的力量填平了一樣。
不是因爲恨。
從一開始,他就沒恨過。
他這一生和司涅過得不一樣,最起碼有人在乎過他,有人爲他而死,有人想要挽回他。他沒恨,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恨。
他在感激,感激自己不需經歷司涅那樣的悲劇,也是因爲感激,看到司涅,他會覺得心疼,覺得可憐,這纔是他會和司涅在一起的原因。
可是他和司涅不一樣,他還在乎,就算沒有確切的人與事,他依舊在乎這個世界。
這個該死的,醜惡的,卻偶爾會流露出一絲絲溫情,如今開始支離破碎的世界。
之所以渾噩,就是因爲不捨吧。
因爲不捨得,所以不想面對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渾噩。
氣血上涌得多了,他的臉微紅,喘氣也大了些,帶着一種莫名的激動,連同雙眸也一起亮起來。
是時候直面問題了。
是時候,不再留戀,不再殘喘。
他該死了。
想到這裡,他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找到當時安斯艾爾給的電池,巴掌大的一塊東西,蒙着一層厚厚的灰,躺在角落裡一點都不起眼。
給斯娜裝上,看着她重新恢復了動作,他滿意地笑起來:“我要你幫我個忙。”
如果不是沒有窗,慕異卓肯定能看到,外面的閃電忽然齊刷刷地落下,好像人的心臟驟然收縮。
遠方,剛從卡爾之地走出的司涅,凝神斂眸,神色疲倦之間有有一抹自得,而他身後的喪屍軍團,已經比來時少了三分之二。
“淵豺。”
有個身影倏爾閃到司涅左邊。
“加快進程,我要在三天之內,看到成效。”
“是。”淵豺應下。
司涅眯着眼睛看着一道閃電落在他腳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享受着閃電夾帶的寒風,忽而眉梢微挑,向右側過臉,“說。”
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喪屍,抖抖擻擻地跨前一步,“王,我手底下有批人,和上回老四一樣,不見了。”他瞅着司涅面無表情,又哆嗦了一下,生怕被嫌棄自己太小題大做,趕忙再解釋,“不是綠曼陀那些人,一點渣都沒剩,就像憑空消失了。”
“第幾起了?”司涅問。
“這一週第五起了。之前四次都在極北之地。”淵豺立刻回答。
“這次呢?”司涅漫不經心地問。
“在裡世界遺址附近。”獐頭鼠目抖是不抖了,聲音還有點顫,如果不是最近在卡爾耗費了太多喪屍,也輪不到他這個小頭目站在司涅身邊。
司涅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終於轉頭直視手下,“你怕我?”
“沒,沒有。”獐頭鼠目又抖起來,同時慌忙搖頭,頗有點語無倫次,“王的威壓太盛,我,我控制不住。”說着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又是諂媚,又是畏懼。
司涅好氣又好笑,收回目光,腳尖在剛纔閃電擊出的焦地上磨了磨,“下次就算再缺人,也別找這種孬種,好歹也是一級喪屍。”
獐頭鼠目驚得一抖,還沒來得及求情,頭部已經掉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滾了一段距離,眼裡的驚懼永遠地凝結了。
淵豺手裡拿着塊髒兮兮的紅布,認真地清理指甲裡殘存的血肉。
後頭的喪屍又驚又懼,但更多的是敬,愣是一步也沒敢動,儘管這種場景他們以前也看了不下百遍了。
“這裡就交給你了,有事你知道怎麼辦。”司涅看都沒看地上的頭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剛纔還危險的眼神,頓時柔和下來,“不過不該打擾的時候,天塌下來你也先給我頂着。”
淵豺嵌在眼窩裡的眼珠子,動了動,“是。”
安排完卡爾之地的事,司涅回到城堡,心情甚好。
蜿蜒而幽深的堡內走廊,像是長長的大蛇腹內,暖烘烘的,幽暗裡若有若無地飄着腥氣,馨香,微甜。他不自覺地舔了舔脣,愈發地懷念慕異卓溫暖的身體和味道,那裡更香,更甜。於是對於以往的舒服環境,倒是有些不耐煩起來,走快點,再快點,好回到慕異卓的身邊。
驀地,他停下了腳步。
哪裡不對,哪個細節被他忽略了?
眉頭深深地皺起來,司涅叫住一個恰好經過的喪屍,“慕異卓呢?”
突然被叫住的喪屍嚇了一跳,喉頭髮澀,深深吸了一口氣,喉頭微動,跟吞下定心丹似的,回答還算迅速,“慕先生在房裡。”
“你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嗎?”
儘管問題有點不相干,而且司涅看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爲了小命着想,喪屍還是硬着頭皮回,“沒有啊。”
司涅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
喪屍像是得到恩赦一樣,風一樣地溜了。
司涅這次倒不在意手下膽小了,若有所思地接着往前走,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許多。
究竟是哪裡不對,卡爾之地運轉正常,城堡這邊也好好的,沒有外族入侵,感覺一如既往,異卓也還在等着他。
哪裡不對了。
他又走了幾步,恰好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裡頭的喪屍正在打掃,看到他嚇了一跳,忍不住舔了舔發乾的嘴脣,這才結結巴巴地說:“王,您有什麼吩咐嗎?”
司涅本來沒意識到他的存在,被這麼一問,也轉過身來。或許是他眼裡的藍光太過駭人,掃地喪屍禁不住往後退一步,覺得嘴脣更加發幹了。
“你爲什麼舔嘴脣?”
“我,我口渴。”
不知道是心理暗示還是忙了一天,一提司涅也覺得喉嚨緊起來,“那我爲什麼也口渴?”
喪屍被逼得快哭了,“或許您今天沒進餐?要不我立馬讓人準備……”下半句他再沒勇氣說出口,只因對面的喪屍王面色實在太可怕。
“你們今天燃薰香了?”
喪屍一駭,想了想剛纔還和管香的朋友聊過,才放下一半的心,戰戰兢兢地說:“沒啊。您說慕先生不喜歡堡裡血香的味道,不許燃,我們都謹記着呢。”後半句他是抖着牙說的,到最後整個兒都癱到了地上,簡直懷疑下一秒就會被司涅的目光殺死。
“我再問你一遍,堡裡沒燃香?”司涅咬牙切齒地問。
“沒。”掃地喪屍感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見對面的喪屍王面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可憐的小喪屍抖得跟篩子似的,甚至都閉上眼睛準備受死了,然而眼睛再睜開時,喪屍王司涅已經不知所蹤。
他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吸進空氣,身體慢慢有了力氣,可剛有血色的臉,不到瞬間又變得死白死白,突然,他彈跳起來,連滾帶爬地衝出房外,大喊,“管家,管家不好了,出事了,慕先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