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縱手握蒼狼巨筆,站在一塊大石前,苦笑着望向神九:“前輩,真要我寫麼?”
神九眼睛只盯着那幾張字帖看:“這幾張字帖是留給你的,你隨便寫兩下,代表我對太保大人的尊敬。記住,用清水,不準用墨水。”
哦,那就寫吧。第一個字:修,修字應該怎麼寫?
夏天縱撓撓頭,算了,那就隨便寫吧。
夏天縱當初只看過一回太保寫的字帖,只是那時對字意的領悟還低,只能依稀感受到其中的浩然之氣。
浩然之氣自己還寫不出來,那便寫光明吧。
夏天縱看着噴薄而出的朝陽,手提巨筆,蘸滿清水,哧地一撇寫在星宿石上。
石屑紛飛,堅硬的星宿石上被夏天縱寫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一塊石屑飛出,嗖地射向神九,正在聚精會神看字帖的神九,左手突然一伸,兩根修長的手指,將那塊石屑穩穩夾住。
“你怎麼搞的?”神九不悅地擡起頭。
“我沒寫過啊,第一次提筆寫字。”
夏天縱說的也是實情,以前寫字,都是以指代筆,從來沒真的拿筆玩過書法。剛纔一撇寫出,元力跟着涌出,立時將磨得平整的星宿石寫壞了。
神九擡頭看了一眼那一撇,不悅的神情頓時凝固在臉上:“你寫的?”
“嗯啊,我寫的。”
“把字寫完。”
“還寫啊?”
“寫!現在的年輕人怎麼越來越黏乎?”
得,又被搶白了。夏天縱依着先前的筆意,咔咔咔咔地一氣將“修”字寫完。
喀嚓!
一聲裂響,整塊星宿石從中裂開,竟是碎了。
哎,哎,夏天縱滿心的可惜。
“呵呵,這力氣倒也不小。繼續寫,寫‘有’字。”神九難得地發出了幾聲笑聲。
夏天縱筆蘸清水,勁力微收,唰唰唰唰幾筆,又是將“有”字寫出。
喀嚓!
一聲脆響,又一塊星宿石裂開。
這個字寫得更好一些啊,可惜。
“繼續寫,成字!濟字!天字!咦?”
夏天縱寫到“天”字,自然而然,用上了在那捲軸上的習得的筆意。
呼!寫得很滿意。夏天縱略爲得意。
這一個字,終於沒將石頭寫破。
“繼續寫:下!”
這個“下”字,夏天縱也見過,只是還沒學到而已。
夏天縱大筆一揮,又一個“下”字寫成。
“嗯,這一個‘下’字寫得最好。”神九點評道。
“前輩,大師,不會吧?我那個‘天’字應該寫得最好啊。”
“不錯,‘天’字是寫得最好。不過再好的字,要是留不下來,那便不是字。”神九淡淡一笑,一掌拍在那塊星宿石上,石頭隨掌而破,散落一地。
“這塊石頭,被你筆力侵入,內部已經壞了,雕刻成碑,三年便會散開。”神九見衆人不解,解釋道。
“哦哦,”在旁邊看字的冷暗香、莫也等人,這才明白過來。
“這個‘下’字,就很好了,筆意雖出,但毫無筆力,正適合雕刻。不過,我們不需要。”神九說着又是一掌拍下,那塊巨大的星宿石,隨掌碎去。
“你現在的筆意,最適合寫兩個字:武、當。你就寫這兩個字吧。”
夏天縱這下子真愣住了。有沒有這麼巧啊?難道真的是武當麼?
“又開始磨嘰了,去寫,就用寫‘下’字的方法,用墨。”
夏天縱這才明白了雕刻書寫的用筆之法。當下巨筆蘸墨,唰唰唰幾下,“武當”兩個字,一氣呵成。
“成了,省了我親自動筆。”神九一揮手:“你們退下,我雕刻之時,都給我閉嘴。”
這便是大師的倨傲了。
太和山一干人等,俱都退開幾步,夏天縱更讓麻三帶人守住路口,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神九拎過一個長條形箱子,兩隻迥異的手在箱蓋上來回摩挲了幾下,這才慢慢地打開雕刻箱。
雕刻箱很長,但箱子裡只放着一把錘子,一把雕刀。除此之外,便是一格一格的空格。神九的大手,從空格上一一摸過,彷彿又摸到了原來放在那些位置的雕刀、刻刀、拇指刀等工具。
神九左手拿起那把雕刀、右手拿起錘子,整個人氣質突然一變,不再似老農,而是世間一等一的藝術大師。
那隻粗短的右手,握着錘子,便如蒼天之手,握住了山山水水的命運,一切顯得那般強大、自然。
那隻修長的左手,拿起雕刀,便賦予了那把刀生命,雕刀立即顯得靈動、活潑起來。
神九眼光落向星宿石,石面上疾風驟起,將粉塵吹得乾乾淨淨。
錘起,刀落,太和山上,叮叮之聲,密集響起。
叮叮之聲,清脆如樂,劃破松濤柏海,瞬息之間,響徹整個山間。
山下,漢水畔,段林一隻腳剛離船上岸,就聽到了那叮叮之聲。
段林收回腳,又回到了船上,吩咐船伕道:“船泊江心。”
山上,夏天縱雙眼微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神九的雙手,如蝴蝶翻飛,只幾個呼吸之間,“武當”兩個字已然成型。
這,這就成了?太和山一干人等,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九長吸一口氣,卻沒放下錘刀,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右手一抖,叮地又是一錘敲下。
只一聲響,“武”字四周,均勻地佈下九個小洞。
一錘九洞!施施猛然站起。
只有研究陣法的人,才知道這一手法意味着什麼!一錘九洞,正是一人獨布九星殺陣的必要手法。一人獨布九星殺陣,那是施施終生的目標啊!
夏天縱跟着站起,一掌按在施施肩頭,生生將他重新按了下來。
神九一錘九洞,錘錘九洞,叮叮聲響,這次直花了半炷香的功夫,方纔收錘。衆人看得清楚,一模一樣九個圓洞,整整齊齊地分佈在“武”字周圍。
衆人屏住呼吸,看神九一停之後,又是一錘九洞,錘錘九洞。半炷香時間過去,整整齊齊九個圓洞,又出現在“當”字周圍。
神九放下錘子,右手抓起早已備好的黑曜石,左手雕刀頂在石頭表面,右手五指旋動,黑曜石開始飛速旋轉,石屑紛飛,片刻功夫,黑曜石已經變得渾圓。
黑曜石一顆接一顆,被神九削得溜圓。
一百零八顆黑曜石削完,神九放下雕刀,雙手抱圓,一圈青濛濛光芒亮起,一百零八顆黑曜石嗖嗖嗖嗖,全都飛進那光圈裡。
太和山方圓十里,天地元氣如尋到了宣泄之處,向那光圈蜂擁而來。光圈的顏色越來越濃,過得片刻,已經看不清裡面飛速旋轉的黑曜石了。
神九等光圈顏色完全青綠,雙手一抖,光圈突然分開,變成一百零八塊,各自圍着一顆黑曜石,開始向石頭裡面鑽去。
衆人看得心馳神搖,看着石頭的顏色慢慢變化,到得最後,黑曜石已經褪光黑色,變得與星宿石一模一樣。
這也行?黑的能變白?
確實行。神九待黑曜石顏色變得自己滿意了,這才雙手一揮,一百零八顆石頭脫手飛出,哧哧哧哧射進先前雕好的圓洞裡。
一個洞裡六顆石頭,十八個洞正好一百單八粒石頭。
石頭入洞,神九伸出粗短的右手,在星宿石上抹過。手過處,先前的小圓洞一一彌合,星宿石上,只有“武當”兩個大字。
“只有兩個字,就做成石碑吧。”
神九收拾好雕刻箱,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夏天縱等人,淡淡說道。
“哦,哦,”夏天縱點頭,但全部注意力,都還在那兩個字上。夏天縱能清楚地感覺到,一層天地元氣,均勻地分佈在星宿石上,保護着石頭。
施施看着看着,又噌地一下站起,伸出不停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在星宿石上。
“一錘九洞,錘錘九洞啊!我要學,我要學!前輩,前輩!”施施自言自語,然後大叫起來。
夏天縱等人從沉醉中驚醒,才發現神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這境界!”
“這手法!”
“這技巧!”
“神了!”
“唉——”,衆人嘆息:“要是能拜他爲師就好了。”
夏天縱看了一回衆人癡呆的樣子,哼道:“出息!他纔是神九,要拜師就拜神一神二。”
“哦——”
“人都走了啦。”
“哦——”
“該起來了啊。”
“哦——”
“算了,都丟魂了。”
夏天縱走出幾步,大聲吼道:“麻九!”
麻九噔噔噔噔從山路上跑了上來:“山主,有何吩咐?”
“趕緊找兄弟們將石頭弄下山去,再晚一點,估計我敬愛的師姐師兄,我親愛的麻匪,我可愛的施大哥他們,全都要瘋了。快、快!”
“哦哦,”麻九應得一聲,趕緊招呼兄弟們,將兩塊大石頭,呼哧呼哧地擡到麻柳坡上。
“行,就這兒了。將地整整,兩塊石頭一疊,石碑就成了。簡單的,纔是自然的。”
夏天縱指揮着流氓們將兩個字疊起來,上“武”下“當”,“武當”碑成。
武當。
修武有成,當濟天下。
太和山先前叮叮的聲音和涌動的天地元氣,早驚動了丹水漢江太和山一帶的有識之士。武當碑剛立好,便有無數的人,從陸上,從水上,來到麻柳坡,來到武當碑前,觀摩“武當”兩個字。
人羣裡,段林懷抱鋼刀,看着武當兩個字,再看看正笑呵呵招呼衆人的夏天縱,一時沉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