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對妻子他還是放心的,絕不會認爲武則天以後會改朝換代。不過小五與妻子矛盾變得如此惡劣,那也會發生大事的。就是妻子無所謂,反正她是小五的母親,小五不象小六,喪心病狂,不象老大李忠,居然都將婦人的衣服穿上了,也不象小七不務正業。大節還是懂的,也會遵守。
但是妻子手下這羣大臣呢,妻子以後不會怎麼樣,但這些大臣到時候也會推動着妻子做出一些事。
李治現在還是這種想法,外人很難理解,那是幾十年的風雨同舟,締造的心結。不過略略比原來清醒了。
先下了一道詔書,讓太監遠赴西域,對李威下的,能打就打,打不過放棄呼羅珊,以確保西域不失爲主。首先不能讓小五兩面作戰,不過已打了起來,不好下臺了,只能下一道詔書。這是給兒子一個臺階下,要保證兒子的安全。
下完了這道詔書後,又想下詔書,調撥軍隊,對西域會戰進行支持。提供武器與物資,這羣傢伙都在弄什麼啊!居然對西域禁止運送武器,有兵不用在關外,不用在西域,居然散落在長安西邊各個關津上!
可剛想下詔書,心中猶豫起來。
這份詔書不是第一份詔書,想下就下,一下,長安西邊各個屏障立即消失,只要兒子一率軍回來,就會立掌大權。這是某些人不可觸動的底線。自己一動,會引起什麼後果,都不能知道的。若是西域不開戰,洛陽各個牛鬼蛇神的,都不敢動彈。但西域在開戰,小五顧不了中原了,那麼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了。
於是李治先做了一件事,搬家。
從上陽宮搬到了內宮。
雖說對妻子相信,但眼前晃悠的都是妻子的人,無論服侍的宮婢與太監,還有草擬詔書,宣讀奏本的大臣,也是妻子的親信。
不怪妻子,自己眼睛不大好,純要人伺候,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人不倒向妻子纔怪。
但心裡面不舒坦,於是搬到內宮,換換伺候的人,至少幾年未在內宮居住,內宮的太監與宮婢,對妻子沒有上陽宮的宮婢忠誠度高。可那又如何呢?就是到了內宮,內宮的太監不倒向武則天,還會倒向他。若是李威在東宮,或者能爭一爭,李威不在,李治用什麼來爭?至於他那個太上皇,僅是一頂讓武則天攏權的大帽子,只是他自己不覺。
武則天也沒有反對,溫柔地說了一句:“陛下,你想搬就搬吧,況且內宮纔是正居,上陽宮只是小憩之所。”
可李治這一次是鐵了心,要進行權利重新的洗盤。
到了內宮,又下了一道詔書,讓裴行儉爲右僕射兼中書門下三品。
然而他疏忽了一件事,李治生的病是慢性病,加上呆在宮中,保養得當,明崇儼這小子使了春藥,可是李威早年心好,讓李治鍛鍊身體,起了一些彌補作用。所以一拖就是幾年。裴行儉晚年從東到西,奔波幾萬裡,還是清苦的地方,日夜操神,自視其高,卻讓武則天、裴炎、程務挺甚至一個小小的張虔勖擺了一刀,心中弊了一口氣。這一次病得很重,能拖到現在活在人世,已是不錯了。
怎麼可能從病牀上爬起來,擔任宰相?
這份本屬於他的授命下達,裴行儉卻無福享受。
其實身體就是好好的,裴行儉也不會享受。這時候孤身一人,擠入朝堂上,自找沒趣啊!
太監到了裴府,裴行儉指着大小的藥罐子,有氣無力地說道:“你看看我的氣色,看看這些藥罐,我還能不能替朝廷效勞了?”
太監回去稟報。
李治無奈,只好再往下想,又想到了劉仁軌,下詔讓劉仁軌回來。
劉仁軌回絕得更乾脆,老臣老了,也在經常生病。能留在西京,替朝廷做一些事,已很僥倖,那有精力進入中樞,重新處理國家大事。
朝堂已經糜爛,特別是太后的手段,從京城到地方,提撥了大量不得志的官吏上來,甚至從一些庶族中提撥了許多官員,這些官員身受太后之恩,十個官員有八個官員對太后很是忠心。自己何必跑到洛陽趟這攤子渾水?不如守在長安,替陛下將西大門看好。
兩個重臣回絕,李治更加急切,又想到了一人,朱敬則。隨之搖頭,朱敬則也很不錯,可終歸是年青了,而且脾氣很硬,讓他主事不適時宜,而是需要一個有計謀有手段能沉穩的大臣,進京主事。
然後眼光放在了魏州,將魏玄同喊來,問道:“狄仁傑在魏州政績如何?”
魏玄同雖然受裴炎蠱惑,也屬於首鼠兩端的一份子,但絕不是太后派的大臣,如實答道:“臣聽聞魏州百姓勒石頌功。”
“又有一州百姓替他勒碑啊?”李治喃喃道。
不是第一次了,狄仁傑每授一職,皆以留德四方著稱,那怕是當年幷州的一個小法曹。又說道:“魏卿,你替我草擬一道詔書,讓狄仁傑進京擔任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喏。”魏玄同高興地答道。
此項授命也合了他的心意,之所以發生了那麼多事,主要是帝黨失衡導致的。偏偏太后起用了一批小人,讓世風變得日下。有狄仁傑回來,朝風能正一正。
其實不知,這項授命不是提撥,恰恰是害了狄仁傑。
李首成擔憂的將這件事對武則天說了出來。一個狄仁傑危害不了太后的地位,主要是太上皇的態度。
武則天只是一笑:“李內侍,本宮知道了。”
丈夫什麼性格,誰能有她清楚,等過上一段時間,自己哄上一鬨,什麼事都沒有了。而且當前時局,對她很有利。大食與吐蕃聯相出兵,幾頭猛虎相爭,要麼死,要麼傷。長子即便獲勝,手中的兵力也不會多了。
以他優柔寡斷的性格,必然放不下河中、呼羅珊與西域以及青海,又要分出士兵留守。這幾路皆是強敵,留守的兵力還不能太少了。那麼率軍東下,又能帶領多少軍隊回來?
丈夫一旦有了萬一,自己主動作出一些讓步,相信兒子必然放棄打內戰的危險。頂多交出一些無用的棋子,讓兒子撒撒氣。可是朝堂內外,從京城到地方,再從內宮到羽林軍,自己掌控了多少心腹。這絕不是兒子所能憾動的。
丈夫高興,想提撥一名宰相,就讓他提撥吧,況且這個狄仁傑也確實有宰相之才。只可惜被兒子收攏。
但說完了,看着天上的黃雲翻滾,秋風颯冷,腦海裡浮現出昔日兒子與自己親熱的場景,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種惆悵。
就在這時候,一份加急邸報送到了京城。
……
劉仁軌抱怨黑齒常之,將百姓趕得太早,黑齒常之也是迫於無奈。
這麼大的一支軍隊,想潛入容易,關健是糧食。幾萬軍隊一天得消耗多少糧食?青海糧食吃緊了。
藉着碎葉城移民的運糧,將軍隊化整爲零,一隊隊悄悄地送到了沙陀磧。這是一片戈壁灘,以沙漠與戈壁灘,以及少量綠洲爲主。北面就是眼下對唐朝很忠誠的沙陀人。南面便是輪臺、金滿等縣。唐朝在這裡有不少移民,可以組成一支軍隊,借練兵做掩護,不讓吐蕃斥候深入打探。
麻煩的還是糧食,爲了這支軍隊的供給,花了許多心血,幸好碎葉川麥子成熟時間也很晚,打着資助移民的旗號,一點一滴地在金滿,在輪臺,各個驛所,將糧食一點一滴地擠出來。
論欽陵所向披靡,確實西域也沒有那支軍隊能阻擋吐蕃入侵,況且是論欽陵親自率兵。
輪臺金滿蒲類三縣,先將百姓遷移了。不遷移,論欽陵會對這三縣百姓撒氣的,不是論欽陵與漢人有仇,是戰略性的需要。催毀了移民,等於催毀了唐朝在西域經營的基地。再說,移民中有許多是邊卒的家屬。
吐蕃軍隊未來,天山南北亂成了一團。不僅是三縣移民遷移,其他各部也紛紛向東逃亡。皆有一個感覺,向東逃,離青海近,青海能抽出十幾萬軍隊,吐蕃人不會愚蠢地放過碎葉城,往東面,與青海軍隊強行碰撞。有的部族沒有這麼長遠的眼光,看着漢人向東逃亡,也跟着向東逃亡。
亂蓬蓬中,吐蕃軍隊逼近了天山。
看到龜茲防備森嚴,北部百姓逃亡,論欽陵果然取了西線,直奔碎葉城。並且一路揚言,我這次前來,不是針對你們各部,而是要替你們剷除碎葉城所有漢人的移民,只要你們不反抗,提供一次物資,我一率不問。
沒有多少部族相信,可多少起了一些效果,一路北上,幾乎無人反抗。
到達了寅識迦河(阿克蘇河),黑齒常之這纔將軍隊率領出來,進行阻擊。
這裡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東邊可以威逼龜茲,北上可以攻克弓月城,西北就是熱海與碎葉城。在歷史上六年後,韋待價率領二十萬唐軍平定西域,吐蕃搶在唐軍前面,平焉耆,下高昌,歷車師庭,侵常樂縣,兵臨敦煌。
唐軍到達後,吐蕃一觸即走,吸引唐軍快速追趕。到了焉耆後,唐軍糧食不繼,停止進軍。吐蕃在寅識迦河從容布兵,唐軍到了寅識迦河後,初戰勝利。可這時突然七月飄起大雪,閻溫古未能及時配合,寅識迦河唐軍大敗。二十萬大軍被殺死的凍死的,損失了一大半,僥倖唐休璟及時率軍撤至弓月城。從弓月城再退回高昌。幾年後,王孝傑乘吐蕃贊普與噶爾兄弟發生矛盾之間,連續取得安西大捷與冷泉大捷,這纔將安西重新收回來。可隨後唐朝軍隊再次在虎山犧牲了近十萬人。
唐朝將士,僅毀在論欽陵手中,前後多達四十多萬將士。若是按照唐朝人口的比例,幾乎一百人,就有一個人被論欽陵率領軍隊給殺死了。
歷史驚人的相似,兩軍提前六年,對陣寅識迦河!
這有些出忽論欽陵的預料,既然早就佈下了伏兵,爲何又要讓百姓大費周折的向東逃離,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也許論欽陵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的目標確實不在東方,也不一定在碎葉城,只是在運戰中尋找戰機。
既然唐軍在此阻擋了去路,論欽陵派人挑戰。黑齒常之只是閉營不出,那怕他最善長的夜戰,也沒有使用。有將士進言,說乘吐蕃遠道而來,疲軍之師,乘機出戰。
似乎也有理由,雙方兵力相彷彿,天時地利與人和,皆是唐朝這一邊,戰鬥力,這一支唐軍並不遜於吐蕃軍隊。可是黑齒常之不聽,相持了十天後,郭元振又率領後面從青海再次帶過來的兩萬軍隊,還有當地的駐軍,以及一些胡人部落的聯軍,計達四萬軍隊,從側翼趕來。也不急,一路穩打穩紮,徐徐而來。
論欽陵同樣也不急。又過了數天,李謹行率軍跨過蔥嶺,直撲疏勒。這一支唐軍數量不多,僅只有兩萬五千人。但全部是精銳軍隊。他們突然殺出,對吐蕃人是很致命的。
論欽陵聽到斥候打聽到實際的情報,也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多少出忽了他的意料。
事實在出兵之前,他已經暗中派了使者通知了大食,堅持一下,一旦我們吐蕃出兵,數方夾攻,唐朝軍隊必然潰不成軍。到時候你們大食可以順利地重新奪回呼羅珊,我們吐蕃也能重新收回西域。
這時候他也聽到李威回到青海的消息,有些失望。一旦他還在呼羅珊,只要大敗,有可能還能再次將這個皇帝擊斃或者生擒活捉。不過唐朝的局勢,對吐蕃也很有利,對武則天與裴炎一些舉措,論欽陵恨不能拍掌叫好。
但他對西方世界不瞭解,不知道大食此時也在內亂之中,同時呼羅珊的丟失,拜占庭的入侵,讓葉齊德焦頭爛額。本來身體不大好,焦急之下,居然在十月份就去世了,比歷史上整提前了二十多天。然後大馬士革一羣大臣們捧了葉齊德的兒子伊本。葉齊德繼位。這一來,大食反對的呼聲更高,顧不得呼羅珊了。能保住敘利亞不被拜占庭人乘機奪回,已經是謝天謝地。
這些變化,讓唐朝可以從容將軍隊從呼羅珊撤回來。甚至不考慮距離遙遠,只要擊敗吐蕃軍隊後,還能乘機向南向西進行擴張。
但在這個通訊落後的年代,有誰可以自居爲能對整個東西方形勢瞭解的?頂多只有李威一個人,通過前世的記憶,依稀地記得一些知識,再有斥候的稟報,大約能抓住一些大方向。其他的人,換成大食與拜占庭的任何名將,都不敢自居,對整個東西方局勢,能瞭如指掌。
不過事情也發生了一些讓李威意料不到的變化。
這個變化還真是如李威嘴中所說,來自突厥。此次爲了全面擊敗唐朝軍隊,論欽陵做了很多準備。派了使者說服了骨咄錄,讓他派出兩萬軍隊進入葛邏祿。又派人說服葛羅祿的熾俟斤部,你們當初收留了溫博,使唐朝沒有取得全果,這才造成了東突厥烽火燎原之勢。熾俟斤部幾位酋首讓吐蕃的使者七嚇八嚇的,害怕了。再加上看到突厥勢大,於是動了心。
但葛邏祿並不是他們一部,他們共有三部,原先就對唐朝很不滿,曾加入阿史那賀魯叛亂,被蘇定方平定後,被迫投降唐朝。蘇定方讓他們重新回到故地,將熾俟斤部劃分爲大漠州都督府,在最東邊。踏實力部臨近玄池(齋桑泊)的南邊設立了玄池州都督府,在最北邊。又在咽面部的東北面設立了陰山州都督府,安置了謀落部。
咽面部叛亂,謀落部也脫不了干係。考慮到牽扯很大,李威沒有對他們處罰。
聽到突厥率軍而來,謀落部在使者的說服下,也心動了。謀落部呼應,踏實力部只好參加。其實史上葛邏祿部就一直沒有老實過,時叛時復,可是他們地處東西突厥交界的地方,唐朝也怕將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成爲東西突厥重新融合的紐帶,所以一直很容忍。後來勾結大食人,擊敗高仙芝,葛邏祿反而藉機壯大,取代了突騎施,侵佔了七河地區。
三部再加上突厥的兩萬軍隊,一下子會合了六萬多大軍,逼向了新設的車鼻施州。當初李威爲了掣肘突騎施,將車鼻施另劃了一州,又選了阿史那可賀作爲刺吏。
這一次李威看錯了人選。可賀乃是一個心機很陰沉的人,屈於局勢,不得不低頭服從李威安排。吐蕃派出使者遊說後,他立刻心許,再看到三姓葛邏祿齊叛,加上東突厥出兵,吐蕃兵臨天山,認爲唐朝軍隊有可能會大敗了。
唐朝將他們車鼻施部單獨劃分出來,可是與突騎施相連,以後也會受到突騎施欺侮,再說,在唐朝人眼裡,他們部族畢竟參加過叛亂的,還是叛亂的主角之一。不劃開沒有矛盾,一劃開必然有矛盾發生,以前的印象,車鼻施部境況會變得更差。
六萬多軍隊浩浩蕩蕩而來,可賀沒有反抗,提前悄悄集中了部族的所有戰士,再次抽出了兩萬多軍隊,撲向了突騎施。突騎施匆匆忙忙組織了兩萬多軍隊,一戰即潰,紛紛向西方逃離。被殺死與擄獲的民衆不計其數。如願地削弱了突騎施部,可是九萬多大軍,很快就逼近了碎葉城。
這纔是最兇險的時刻。
若是論欽陵南撤,黑齒常之與郭元振兩部夾擊,前面李謹行軍隊狙擊,吐蕃必然大敗。然而黑齒常之一旦後撤,營救碎葉城,論欽陵隨後尾隨,黑齒常之部同樣必然大敗。然後調轉頭來,從容擊退郭元振的一羣散兵遊勇軍隊。整個西域將會糜爛。
此時,雙方的圖盡已窮,匕已現。
但是局面卻對唐朝很不利了!
碎葉城怎能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