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說道:“周國公,請坐。”
“臣謝過陛下,”武承嗣很老實地坐在胡牀的一角。背底裡,他與武三思,對李威有諸多議論,見了面,卻是膽戰心驚,十分地害怕。畢竟李威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儘管在朝堂上,李威說,我恨不能散盡宮中所有內侍宮婢,讓他們閤家團圓。可武承嗣不是傻子,知道說是那樣說,一旦招惹了這個皇帝,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所以連裴炎那樣的人物,不得不放下身架將自己姑姑的大腿緊緊抱住不放。
李威又說道:“婉兒,將我那張世界大地圖拿過來。”
“喏,”婉兒站了起來,去拿地圖。
婉兒發育了一大半,又開了人事,變得更加風姿綽約,每一步走動就象一株楊柳在舞蹈着婀娜婆娑的麗影,又抹了一些脂粉,香味若有若無地撲入武承嗣的鼻子。
武承嗣心裡想到,好一個妙人啊,難怪雍王爲她動情。
只是心裡面想,對婉兒,他目前還沒有膽量動這個邪念。
拿來了地圖,李威將它鋪到桌面上,說道:“周國公,前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包括論欽陵將奸細當入到我二弟身邊做了幕僚,許多百姓聽後感到氣憤。可我也在吐蕃有了一些安排。”
“是,陛下天資過人,怎麼能輸給論欽陵呢?”
“那也未必,可行事必得要未雨綢繆,平時不燒香,到了有事時抱佛腳,佛祖會不會相助?定是不會。”
“是,陛下言之有理。”
態度恭敬得象一隻溫順的小貓,但李威卻知道此人的膽量,歷史上正是此人的建議,殺死了無數的忠臣以及宗室弟子,甚至他本人還想做皇帝。另外,就是好色,奪了大臣喬知之的美妾窈娘,窈娘不從,自殺而死,此事還銘載於《資治通鑑》。
對這個武承嗣,李威打心裡面,從來就沒有抱過好感,只是爲了母親,暫時性地與他苟和。
“外面百姓說我才智高妙,那是過獎了,但在準備上,我從來不敢鬆懈。不但吐蕃,還有一個國家,你來看,”李威一指大食的地盤:“許多人認爲這是羣夷人,此言錯矣,這一片土地文明的歷史,不亞於我們中原。而且這個國家將士十分兇悍,你來看看,現在他們將注意力放在柏柏爾人與拜占庭人身上。兩邊的戰役規模都不小,大食依然不佔下風。這樣強健的國家,又得到了物產豐美的天竺信德地區的糧食支持,一旦注意力返回東邊,再看一看。”
手指在地圖上,向石國、曹國,甚至一直指到新建的碎葉城。
對軍事武承嗣不懂,但波斯也就算了,太過遙遠,可是李威指的這些地區,皆是唐朝的禁臠,武承嗣不可能不知道的。
“陛下,你是說這個國家比我們唐朝還要厲害?”
“那也不是,主要是距離,你看一看地圖就知道了,從大食到我剛纔所指的地區有多遠?但從我們長安到哪裡又有多遠?距離遠,供給就會很不便,再加上天氣環境,我們唐朝軍隊十分陌生,一旦開戰,我們唐軍必然因爲距離與天氣地形環境的制約,居於下風。就象大食翻過蔥嶺,與我們唐朝軍隊交戰註定落敗一樣。強行開戰,我軍不利。不過我有了一些安排,就包括這一次西方的大批來使。”
“陛下是聯合波斯人?”
“是,這個不急,但我與他們國家來使交流過,準備兩國聯合,讓他們兩虎相爭,我朝再支援一些武器,換取他們的平衡,這也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陛下英明。”
“不敢說英明,我即位那天就說過,能少戰儘量少戰,每一次戰役下來,勞命傷財,多戰必然成爲窮兵黜武。但今天喊你來,是另外一件事。拜占庭人與法蘭克人皆是信仰天主教,拜占庭這個國家歷史上屬於羅馬帝國一脈,自古以來,與法蘭克王國許多百姓有着淵源。即便是今天,兩個國家十分友好。剛纔法蘭克王國公主來過東宮。”
武承嗣臉色微變,知道皇帝喊自己前來是何事了。
沒有理他,李威自顧自說道:“本來我不想管此事的,韋良娣也勸過我不要管,但仔細想了一下,最後還是管了。不爲別的,是爲了國家的將來,以及我的一些重要計劃安排。這個公主本身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可她畢竟是一個公主,事關法蘭克王國的臉面,也多少關係到拜占庭帝國的臉面,並且她還是一個清教徒,此行天主教派來了好幾位主教,對她十分欣賞。周國公一旦強行納妾,拜占庭帝國會十分生氣,不僅如此,這個狂熱的宗教同樣會動怒。我的大計必敗。”
武承嗣默不作聲。
李威又道:“傍晚時分,我與太后說過一句話,你們是外戚,只要不過份插手政務與宗室事務,我儘量給你們武家所有人榮華富貴,以全親戚之美。來人哪,替周國公拿出五百金,以及五百匹絲絹,賞賜於武卿。”
李威手中很有錢,至今樑陸等人的產業,還沒有交給朝廷。也沒有辦法交,包括狄仁傑手中的一些勢力,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官方豢養的一羣黑社會,也沒有讓狄仁傑解散。大局未定,不是不想,是不敢。
這些勢力與金錢,是留作有用途的。李威本人用度卻是很節省,拿出這批錢,算是很豐厚的賞賜。
“臣不敢受。”
“無妨,我賞賜於你,就得受,”李威一字一句地說,話音沒有加重,語氣卻變得十分森然,又道:“但武卿不要壞我的大計。親戚也罷,兄弟也好,皆要以國家爲重,容忍終是有限!去吧。”
“是。”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婉兒問道:“他會不會甘心,剛纔他看臣妾們的眼神好邪乎。”
“我也看到了,別急,要是他們知道分寸,我會全母后外家的榮光,要是不知……”李威手往下一壓。賬早遲會算的,但不是現在。
一夜無話,暴風雨也很快停了,第二天起來是一個豔陽天。
帶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不得不加了一百名侍衛。
皇帝要親自出巡,文武百官夾道相送。
來到裴行儉面前,李威說道:“裴卿,西域的事務,我就交給你了。”
“陛下請放心,臣會不辱使命。”
“各位那麼請回,我只是到附近各州縣看一看,很快就回。”說着鑽進了車輦,飛奔出城。
出城沒有走十幾里路,忽然前面侍衛停了下來,一名侍衛騎馬返中軍輦駕前面稟報道:“陛下,前面有一個蕃子攔住了道路,說是故人有一樣禮物相送。”
“蕃子?哪裡的蕃子?”
“長相似乎是吐蕃人,”侍衛遲疑地說道。
“將他帶過來。”
“喏。”
侍衛將這名蕃子帶了過來,李威認識的,正是沒祿氏身邊的貼身侍衛之一,道:“莽薩若,你怎麼來到我們中原?”
莽薩若施了一個大禮,用生澀的唐朝話說道:“見過陛下,我家主子說,大約這時候你能登基爲大唐皇帝。上次送的披風不大好看,於是在邏些城又織了一條披風給陛下,以賀陛下登基之喜。”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禮盒,李威的貼身侍衛接過來,遞給李威。打開一看,依然是大紅色的底,但上面用金線繡着一條活靈活現的五爪金龍,披風的底部是富貴牡丹紋飾,還有一行小詩:君於東方兮揮風雲,妾於西方兮拭離淚,青海雪沙成紅土,大河捲浪化思語,寒山吹笛人不歸,孤雲漫山衣溼黼,登頂先賀郎慢笑,可知窮雁相別苦?
“這是誰寫的?”李令月好奇地看着這首小詩,眼中閃着無數個問號。
“你……不是你管的,”李威不知如何解釋。
就是莽薩若對自家主子與這個大唐皇帝的感情,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分不清是敵人還是朋友。
“你家主子可好?”
“還好。”
“王子可好?”
“還好。”
“我馬上要出巡,先寫一份手書給你,你去交給我朝的狄侍郎,讓他將你安頓下來,等我回來,備一些禮物,讓你帶回去。”說到這裡,李威有些郝然,自己這段時間每天忙東忙西,沒祿氏送來了禮物,表達了牽掛,自己似乎都將她們母子給忘記了。
“我還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先安頓下來,另外,我在路上想一想,看有沒有什麼計策,能替你家主子做一個參考,記住,我也很關心她們安全。”
莽薩若心中不以爲然,那可是你的兒子,你關心他安全,天經地義。
李威寫好了信,交到他手中。
劉仁軌與李義琰已經走了過來。
看了看大紅的披風,又看着這個蕃子,劉仁軌低聲問道:“是那個王妃?”
“不錯,她恰算好時辰,估計我在這段時間大約能登基爲帝,於是繡了這件披風當作賀禮,派人來到東都。”
“這個女子很了不起。”
“是,此女智慧僅亞於我的母后。”
“恕臣斗膽地說一句,你以後打算如何安排她們母子?”
“劉卿,老實說,我到現在也沒有想好。不過也早,還等她將論氏兄弟鬥倒再說。”
“不易啊。”
“也未必,別忘記了,她有大義,軍事上天賦不及論欽陵,可在政治上的智慧,論欽陵未必及她。至於鬥倒論氏兄弟後……”李威搖着頭,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排。
“臣覺得是機會。”
“是一個機會,她會不會放棄吐蕃,就算她放棄吐蕃,也要向吐蕃人交待,這纔是最難的地方。再說吧。”說完了,李威看着西方,西方是一片平原,平原的盡頭是幾座矮小的丘陵。眼中有些惋惜,心中想到,終是吐蕃人,雖出身羊同,不是純正的吐蕃人種,不然若是得到此女相助,就在權謀之術上,自己與沒祿氏聯手,也能與母親掰掰手腕……
嘆息一聲,重新回到車駕中。
大隊人馬再次奔馳,但一會兒,幾百名士兵又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