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謝修齊緩緩搖頭的樣子,楊宜章與潘祥對視一眼,皆是疑惑萬分。
想了想,楊宜章終道:“修齊兄,錢宏已至死地?這恐怕未必吧……你那時也是見着了,錢宏三言兩語便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是以,此事卻是無法動搖錢宏本身的。”
“人事處即使再無法無天,也至多隻能參錢宏一個御下無方,卻是牽連不到他本人身上的。而錢宏也以斷然斷臂之舉,抹平他這御下無方了。”
說着,他又是恨恨道:“黃刑等人雖已服法,但也再不願多出一言——這幾個混蛋都指望着自己死不鬆口把罪名一肩抗了,待錢再翻盤後,還能被其庇佑,有復起之日呢!錢宏就如一顆樹大根深的樹,紮根我望北監司多年,倉促間,是極難徹底剷平的。”
“正是。”潘祥也是在一邊微笑道:“志平你也看到錢宏今日最後的反手了,端的老辣無比。如此不利境地,他都能死中求生,稍有不慎都將被他把我等的大勝之勢打成亂戰。所以如今,我等亦正要鞏固勝果,將人事處徹底握在手裡後,對元氣大傷的錢宏徐徐圖之纔是,卻不知……”
潘祥微笑看着青年,已是如是問道。
謝修齊笑了笑:“老大人與大人恐怕皆陷入錢宏樹大根深,非旦夕可除的思維定勢了。”
潘祥皺了皺眉:“志平此言……何意?”
他喃喃問道。
謝修齊再次笑了笑:“正如小公爺所言,錢宏就如一顆樹大根深的樹,自是倉促間極難剷平的。但老大人與大人莫要忘了,錢宏此人跋扈強橫,卻是以淫威御下的——他樹倒是大了,但招的風恐怕也不少罷?而他腳下的土……恐怕也不是那麼穩固罷?”
潘祥楞了楞,他的眼中已漸起深思之色。
楊宜章卻依然大惑不解:“修齊兄是說……”
謝修齊微笑着給自己倒了杯酒,他眼中已滿是陰狠之色:“想讓大樹倒下,推是推不動的,砍也很難砍斷,但若挖空了它腳下的土,再借點風,甚至匯微風爲颶風……”
他將杯中酒一仰而盡,如是猙獰道。
楊宜章楞了楞,他正欲再發問,卻見潘祥已是目光大亮:“志平可有妙計?”
老監察副使已是迫不及待地問道。
青年再次微微笑了笑,他忽然看向了楊宜章:“大人此番戰罷,欲把我安置在何處?”
他似乎猛然轉移了話題,如是問道。
楊宜章楞了楞,他已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了想,他喃喃道:“與潘叔初步商量,是欲將你安置在行政監察署幕僚處某科任科正。”
想了想,他又解釋道:“雖特科試進來的人也需得從基層做起,但我好歹也是個小公爺,明眼人更知我是爲酬你之功。是以,在這等事上胡鬧一次,只要不太過分,錢宏更是新敗,倒也不見得會有人異議。”
隨即,他更又道:“修齊兄此刻已成錢宏那邊的衆矢之的,在行政監察署自己的地盤裡,總能躲掉許多明槍暗箭,立穩腳跟。”
“而幕僚處負責爲監察事務參謀補遺,出謀劃策。平日無甚公務,甚是清閒,一遇有事,卻也能參與各案。升遷自是便捷,資歷累積更是極速,乃是修齊兄目前最好的去處。”
謝修齊一楞。
這小公爺倒是爲自己考慮得妥帖至極。
他心下有些感動想着,隨即,卻搖了搖頭。
“大人謬矣,此地……恐並非我目下最好去處。”
他輕輕道。
楊宜章楞了楞:“修齊兄可是不滿……”
這修齊兄也太好高務遠了點吧……雖是確還對不起他此番大功,但他畢竟乃是新入,這確是自己絞盡腦汁想到的最好位置了。
來日方長,有自己關照,提升還能慢下來?總要把他提到相當的位置,纔好倚爲臂膀的,他卻是這麼急做什麼?
他看了潘祥一眼,卻發現潘祥倒是更有沉思之色。
正百般不解,更不知如何答話間,卻聽得青年已是悠悠笑了聲。
“大人,莫不如……把我放進總務署財務處。”
他再次輕聲言道。
楊宜章頓時目瞪口呆。
“修齊兄你瘋了?這可是**裸進狼窩啊!”
他不可置信地叫着,卻見一邊沉思的潘祥已是猛然動容。
“妙,絕妙!”
他忽然拊掌大笑道,眼中更是異彩連連。
楊宜章目瞪口呆地看着兩人,卻見兩人對視一眼,已是相視而笑。
他忽然覺得自己腦子已是有些亂。
正滿腦糨糊間,卻聽得潘祥看向自己笑道:“大人需知,錢宏淫威赫赫,自然能讓黃刑等人甘心替死;自然能讓餘者皆戰戰兢兢,對於錢宏諸事也是敢怒不敢言。”
隨即,他眼中已是現出一抹悠然:“但我等還真陷入錢宏根基太穩,無可撼動的定勢裡去了,大人想想,若……錢宏淫威漸失呢?他身下那些土會怎麼想?”
他輕輕道。
楊宜章目光也是漸漸亮了起來:“潘叔是說……錢宏已快壓服不了人心了?”
潘祥笑着點了點頭:“正是,錢宏驟失人權,已是元氣大傷。而若我等順勢借人權將志平調入財務……”
他悠悠說道。
見楊宜章還是有些不解,潘祥又笑道:“總務雙重署:人事財務。人事已被我們一鼓而下,若我們再對財務伸手,偏偏派的還是志平——哪怕志平什麼事都不做,他在財務一日,便是往錢宏臉上左右開弓一日。長久之下,錢宏還能有什麼淫威?而此時的人心,就更將無比微妙了起來……”
楊宜章的目光也是漸漸亮了起來:“這就是說……只要修齊兄在財務多站幾日,錢宏就會轟然倒塌?”
“正是如此。”潘祥再次大笑道:“錢宏就如大樹,他手下與他抱團之人就如猢猻。兩者聯合在一起,則短時間內絕奈何不得。但我們只想着樹倒猢猻纔會散,卻沒去想那些猢猻若見樹不穩了,又怎麼不會見風使舵?而若猢猻漸散,錢宏獨木難支,又還能支撐幾天?”
謝修齊也是在一邊悠然補充:“且錢宏所仗,也不過大節無虧而已,但小節……”
青年冷笑了一聲:“他卻不知,小節多了,也會變成大節的,此由量變而質變耳!我等自是拿不出他小節的證據來,但他手下那些猢猻……屆時,下盤不穩,上有颶風,我看他錢宏怎生不倒!”
潘祥聞言眼前又是一亮:“正是如此!由量變而質變,志平此言倒也精闢至極!”
他再次看向青年誇讚道。
楊宜章已是漸漸大喜,隨之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憂慮道:“可是修齊兄進狼窩,那裡又完全是錢宏的主場,我短時間內也是插手不得,恐怕有點危險吧?”
謝修齊悠然道:“我身後站着大人,錢宏要對付我,也必須有理有據——如此,倉促間,他能拿我有什麼辦法?而他若真蠢到強行上馬……那他的局面就真的好看了……”
說到最後,青年已是滿臉冷笑。
潘祥也已是眉飛色舞:“正是!錢宏若不出手將志平打下去,天天被扇臉不說,威望恐也將漸失。他最大的護身符便是他的威望,若他不出手,我等靜待其死而已!而他若是倉促出手……以志平之能,他多半會再敗……那結果也是取死!”
“更有甚者,錢宏若再對志平強行出手,那特科事件便不是孤立事件了——對祖王殿下所遺之政陰懷不滿也是大節無虧?雖然此事或無明證,即使黃刑跳出來指證他也只是一面之辭,不可據此定罪,但也是嫌疑!更別提志平所言由量變而質變的颶風了!”
“正是如此啊!”楊宜章也是眉飛色舞叫道。
潘祥笑了笑:“最爲關鍵的是,錢宏恐怕萬萬不會料到我們將志平調入財務,是爲撼動他根基,並以他爲風眼匯聚風力的。我等都覺得他樹大根深,他跋扈強橫多年,更早已陷入無人敢惹的定勢中不可自拔了!是以,他多半會以爲我等只是趁勝追擊,又想將手伸入財務。”
“如此,明修棧道,暗渡成倉,多相交織,齊齊發力——正如志平所言,錢宏,已陷死地!”
潘祥鏗鏘說着,隨之他已是親自爲謝修齊倒了杯酒:“志平真乃大才也!老夫敬你!”
老監察副使豪爽大笑着,連自己花白鬍須上的酒沫都捨不得擦,如是笑道。
楊宜章猛然一驚,他終是明白了過來,只見他想着想着,也是漸眉飛色舞:“這麼說……我等已有徹底蕩平錢宏,令其退出我望北監司之機了?”
他無比驚喜道。
望着楊宜章漸漸狂喜的神色,謝修齊卻是笑而不語了。
退出?體面退休?
你們都把哥的心想小了點啊……
雖然對付錢宏這樣樹大根深的龐然大物,這進境已是不可能再快。但不讓此人晚景淒涼,怎對得起英雄之血?潘副使所言自是主體,哥倒是還有些來自現代的小手段,可以爲輔的……
潘副使所猜自然是左勾拳,我還有記右勾拳呢——王威那事,不好好利用纔是沒天理啊……
多管齊下之下,總要將此人徹底踩死纔好。
科正怎麼能滿足我?要做就做一票大的,一戰定乾坤。要踩就踩更大的人頭,讓自己起點更高!
且哥這不是爲了自己的權位,是爲了江山社稷,爲了民族未來啊……危機隱現,巨浪即將來臨,帝國之舵不由我這先知執掌,還怎能破浪前行?我容易麼我?
別看那些其他穿越的貨都是隻爲江山美人而來,我謝修齊一定要在這裡告訴大家——我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分子,是有節操的!
青年深深吸了口氣,在那一刻,他已是想起了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想起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范仲淹,想起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的文天祥,想着想着,眼眶已是漸漸被自己感動得溼潤了。
節操無雙謝修齊正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衣訣飄飄負手獨立之際。
楊宜章的聲音傳來。
“幹了!乾死他小爺就是真正的望北正使!”
他咬牙切齒地毫無節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