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陽光很大,他的心中卻早已是寒若冰霜。
妻子早上就帶着兩個孩子走了,雖然妻子一直哄他們只是去外祖家玩幾天。但孩子們似乎也察覺到了點什麼,臨走的時候,一直依依望着自己,小的那個更都哭了出來。
王威心中更早已是絕望無比,他知道,也許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哪怕錢宏退休,他也將是雍府榮養的老臣,還有機會參與中樞宿老的遴選,影響力自是不會散去,他下面的人……也肯定還是不敢打這位老上司的臉。
就算他死了!望北監司的後繼者也更不會對一個逝去上司、前任、老同僚留下的東西動什麼手腳,而是會更主動維護他的體面,將那些本不該有的暗色,繼續遮掩在水藍懸劍的煌煌榮光之下。
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漸漸永恆。
也許……我該去投軍了……
父親,孩兒不孝……對不起……
王威走着走着,漸漸已是淚流滿面。
他忽然聽得前面的人聲有些喧鬧。
擡頭一望,卻發現自己不知怎的,已是又來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來到了那一片驕傲飄揚的水藍懸劍之下。
一改往日的冷清,望北監司門口卻是聚集了不少人,似是……民衆?可是出什麼要案了嗎?
出於職業的敏感,儘管現下已心死若灰,王威也是稍稍走近了一個人羣。
略略聽了聽,頓時已是明白了大概,心中更是氣苦。
監司雖在外人眼裡神秘非常,但出了這麼大的事,終歸是瞞不住的。
小公爺徵辟謝公子,與錢宏大吵,謝公子其後又漸出昏招,成爲監司笑料,最後更連累了小公爺。一系列事情,也終是漸漸傳到了民間——而今天,正是特科考的日子,民衆們雖然只敢遙遙聚集,但卻都是來打聽八卦以及……
民間甚至有賭坊開出了賭局,謝公子過特科試的賠率高得嚇人,民衆們更是都一窩蜂地買了不過——帝國富裕無比,每家每戶手裡都是有點餘錢的,這送上門的錢,誰不願要?
是以,他們竟是都興致勃勃地投了注,然後就聚集於此,等着特科試結果出來去賭坊領錢了。
王威慘笑了一聲。
罷了,君以正眼待我,重金相助之恩更無以爲報。今日,我亦還君支持,去獨買君勝!
將錢花光,自己也好無牽無掛,去新坡府投軍。
平和了二十來年了,西邊海疆據說又開始漸有戰火之虞,雖不至於立時戰起,按以往規律,自西夷再次窩裡鬥、分出勝負奠定霸主後,再到那霸主吞下戰敗國海外勢力,蓄積滿實力,將目光投向東方——也就是自醞釀到戰起,通常來說會有數年到十年左右時間。
但聽說這次可能來犯的西夷霸主名喚英格蘭,國力戰力,戰術戰法,皆是更強,當年來勢洶洶、被帝國艱難擊退的西班牙夷已是在西方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且於科技一途,西夷也是緊追帝國不捨,更多派諜探成功竊取帝*事機密,技術差距也是漸漸小了。
帝國已是對這名爲英格蘭的夷國警惕萬分。
海軍不同於陸軍,用祖王殿下的話說是技術兵種,非朝夕可就。
是以,帝國樞府已打算在新坡府以數年之功,再編練一支皇家海軍一級艦隊,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卻苦於帝國人口稀薄、民間殷富,有海上技藝的本就少,有海上技藝更願在軍中刀口舔血的更少之又少,於是一直未招滿兵員。
自己日日打磨武藝,也不是個旱鴨子。雖不知炮術,不明帆舵,且本性愚鈍,亦難學習之。但作爲炮戰補充、兩艦接舷時的衝鋒隊還是勝任的。
舍了這條命,在那投軍再勤加苦練十年。
然後,要麼博個父親那樣的大功回來,告訴妻子與孩子,她的丈夫,他們的父親,也是個男人!
要麼……就爲帝國盡忠,死在海上吧……
王威如是想着,卻也是轉身向那些民衆口中所言的幾個大賭坊行去,只待下完注報完恩,再回來最後看着謝公子……
便南下投軍了。
……
王威才自離去,一輛蘇府馬車已是安靜駛到了監司門前廣場,找了個位置停了下來。
二虎從馭者的位置上跳了下來,又向裡面安萁招呼了一聲,叮囑她不要出來,免得受宵小騷擾,自己自是帶了幾個蘇府配給謝修齊小院家人探聽消息去了。
安萁坐在馬車裡,有些發怔。
自公子那日去監司,便被小公爺一直留在了那裡。
這幾天來,安萁雖是深居蘇府,但外界傳聞愈演愈烈,她也是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
雖然少女心中早已對自己少爺做任何事都是盲從迷信,但那風言風語中的笑話丑角正是自家少爺……也讓少女心中漸有了一絲忐忑。
不多時,二虎已是探聽消息回來。見安萁在那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已漸長成青年的半大少年倒是笑了笑。
近日來,他被少爺一直逼着讀書習字,文雅尚無,性子卻倒是也沉穩了少許,見安萁有些惶然,他倒也是隔簾輕輕說道:“不用擔心,少爺何曾讓我等失望過?靜觀其變就好。”
二虎正說話間,卻見遠處一名百姓裝束的人鬼鬼祟祟四處尋找着,忽然眼前一亮,已徑直向自家馬車走了過來。
二虎頓時大爲警惕。自小爲少爺貼身伴當,少爺的任何事也從沒瞞過他。安萁雖是婢女,但與少爺日漸親密,日後多半將成少爺妾侍,這二虎也是心知肚明的。
安萁今日定要出來聽消息,自己也攔不住,但若讓少爺未來家眷受擾,自己就百死莫贖了。
青年心下想着,已是警惕萬分。來人已漸漸走近,二虎定睛一看,卻是認識的,乃是當日長治,隨楊小公爺到過方家現場。其後在府城這段時日,更是偷偷來過自家這邊幾次的一名親衛騎士,似乎叫……李成?
二虎回憶着,向身後馬車中的安萁通報了一聲,頓時迎了上去。
“見過二虎兄弟,不知貴府安姑娘可在?在下可能見上她一見?”
李成鬼祟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自己,他已是向迎來的二虎拱手低聲道。
二虎一楞,他也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即遣那些蘇府家人散開,自己卻領着李成來到了馬車旁,向馬車中低聲說了幾聲。
安萁也是輕輕應了一聲,卻也是將馬車簾掀開,在車廂內就微微斂衽爲禮:“貴客到來,小女不便出入人前,多有失禮,還望勿怪。”
李成看了一眼,發現確是曾在謝家見過一次的安萁,已是趕緊又低下了頭去:“見過姑娘。來得唐突,又必須見姑娘一面,還望姑娘海涵。”
安萁頓時有些受寵若驚——自己一個小婢,又如此……沒受人冷眼就不錯了。人家可是監司正使衛隊親衛,小公爺心腹,與自己地位可是天壤之別,卻是對自己如此恭敬有禮……
少女自是不知道自家少爺在這人眼中已是高如泰山了的,自是連連謙辭還禮。
李成倒也沒覺出什麼不好來。
那幾日自己來謝公子爺這接受機密,都是這個小婢在旁添茶倒水的招待,雖忙完了就會退下,但也總能聽上兩句——顯見此人已是謝公子爺可託腹心之人,更十之*還將成枕邊人。
雖不能爲正房,但如夫人的枕頭風難道就沒威力了?
自己雖是小公爺身邊伴當出身,極受信重。但與這位已被小公爺兄弟相稱,更隱隱倚爲未來臂膀的謝公子爺比……得,別想了,都是爺。
所以,對這位爺的未來內眷恭敬點,總沒錯處。
只見他心下想着,垂眉沉目地望着地面,已是再次恭敬拱了拱手:“姑娘,是這樣的,謝公子爺讓在下給姑娘帶一句話。”
說着,他垂首遞過了一張紙條,面色卻微有古怪之色。
安萁納悶接過,展開一看,頓時也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謝修齊倒也是聞聽了外面在以他特科考結果做的賭局,這風聲想必是總務放出去的,他倒也是樂見其成,只是想着想着,他卻又是頓時想起楊小公爺放在他那的三百金票——
這一張都沒送出去,還是當日見王威可憐給了他三十,剩下兩百七日後反正要交還給楊宜章的,揮霍掉了三十想必他也不會見怪——但如此鉅款放在手裡不錢生錢更待何時?
不用白不用啊,雖然那是公款,但挪用公款是我華夏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一賠十還不去發財,當哥傻b呢?正好特科考後安定下來,也是打算搬出蘇府的。那些專利畢竟都是不解近渴的遠水,但有了這一票,這不補上當日大手大腳的窟窿不說,還位子房子車子,一下就全齊活,甚至還大賺一筆了?
謝修齊當時如是想着,遂有李成今日之行,更有了李成和安萁皆是有些古怪的神色——安萁倒擔心的不知道什麼似的,就算李成這盡知內情的都有些忐忑緊張,這位公子爺/自家公子爺倒是興致勃勃想着挪用楊小公爺掏幹了私房錢給的公款去賭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