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賊走了?”
城門的黯然離別方落下帷幕,城門邊的一處小客棧的房間裡,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卻正交頭接耳。
湯憲在窗口望着自城門處緩緩駛回的陸家馬車,眼中閃過一絲陰冷憤恨,卻是向身邊問道。
嚴芳點了點頭:“是的,湯大人。據說楊正使不知怎的,卻是看上了這謝修齊,徵辟他去府城應特科試呢。”
“呸,真是命好,小公爺驟立大功得意之下,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發利市。連謝修齊這個廢物都受其恩澤,因禍得福至此,真真是蒼天無眼!”
“他做了什麼?他不過是放了把火,成了一個小公爺立功的引子罷了。”
嚴芳憤憤說着,眼中亦是閃過一絲濃烈至極的嫉恨。
湯憲頓時在一邊安撫道:“好了,嚴大人,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隨之,他的神色卻是凝重了起來:“當務之急,還是把我等的正事做好。只要我翻身,又豈能忘了你?就算我不能讓你再回官場,但你有我照應,做什麼不好?”
嚴芳楞了楞:“此刻我也是被免職,除了幾個心腹外,卻是使不動巡察署那些人了。”
隨即,他已是顧左右而言他:“呸,那些忘恩負義之徒,平日裡對我恭敬有加,一旦有難,個個一問三不知,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卻是撇清得比什麼都快!”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更是開始憤憤罵道。
“你不也一樣?”嚴芳滿腔憤然,湯憲卻也是在一邊冷冷說道。
“嚴大人,別忘了你也是被謝修齊害得丟官罷職至此,陸子和更是早已被你背叛,就算你們以前關係再好,如今,你想去再搭上他恐怕也殊無可能了。”
嚴芳一楞之際,湯憲已是續又冷冷曬道:“別人撇清是爲了保住位子,你今日在我面前還撇清卻是爲了什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你這巡察署正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當年,你還不是因查案得力,被從縣衙一介小小捕頭破格轉拔入巡察署的?十數年來,你還不更是靠查案得力,累功慢慢遷至執掌一縣監察事務的巡察署正的?”
隨之,他更是揭了嚴芳的老底,讓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連連數變。
看着嚴芳的臉色變化,湯憲自得地笑了笑:“方家已是再無翻身之機了,最好也是個遠逐千里,再無回帝國之機。他家京裡的那遠親出了此事,必會撇清都來不及。方華老兒更是託我向他那齊州女婿帶話,讓他千萬別動什麼心思——還好這不是真正逆案,也牽連不到他女婿身上。”
“他是全然認栽了,但你我又豈能如此罷休!”
他尖聲說道。
嚴芳沉默良久,最後,他已是滿眼苦色:“但湯大人,此事我也已查得一清二楚,就差沒查到謝修齊哪日飲了多少酒,發了多久酒瘋,又睡了多久才醒了——而一切都是毫無異狀。”
“所以,就算此事可能不是監司率先發現端倪,也只可能確是那謝修齊一夜大變靈智大開,一手所謀。否則怎生解釋謝修齊一夜之後大變,在顧家,又發明那三視圖、離心機之種種詭異?”
“卻確是與科黨無半點關礙的。”
他滿臉無奈地如是說道。
湯憲卻冷冷道:“但那夜事,你也沒查清楚!”
嚴芳已是極爲無奈:“我的好湯大人,這可真不是我不賣力——這樣的事,都過去了這麼久了,還怎麼查?你還真當我帝國雍府象僞明的錦衣衛一般可以肆無忌憚用刑,密探無孔不入不成?”
“雍府乃堂堂正正的帝國監察機構,可不是僞明那僞皇帝的鷹犬。除了那羣權限極高的特勤,別說密探了,哪怕隨便監視別人也是違律的。”
頓了頓,嚴芳又道:“那夜具體發生了什麼,陸雨葳與謝修齊說過什麼,當時又是否還有他人在。可能只有三個人清楚。陸雨葳與謝修齊那邊自是毫無辦法。而那安秀亦是陸家忠心家僕,更全家都生活在陸府,連要挾都無從下手,難道我還能去綁了她來撬開她的嘴不成?”
“就算綁了她來,似那等全家都依附於主家生活,自己更是與家中小姐一起長大的丫鬟,恐怕死也不肯背叛恩主的吧。更何況她知不知當夜內情還兩說呢,你若是謝修齊陸雨葳,商量大事的時候哪怕你的丫鬟再心腹,你卻會讓她旁聽麼?”
嚴芳說着說着已是再次滿眼無奈:“最爲關鍵的是,那夜真的這麼重要嗎?那夜乃是陸雨葳探訪謝修齊之時,就算此事背後有科黨作祟,科黨又豈會選了那夜,把私下暗鬥的醃攢事擺在陸雨葳面前?”
“科黨即使想找也找了謝修齊,卻也絕無可能選那晚啊……難道他們密會謝修齊教唆陰私事,還早就預備着請陸雨葳軍師在一邊參謀指正不成?他們哪天不好選要選那天?他們又還要臉不要?”
嚴芳一連串地無奈說道。
“但我們就那夜沒查清楚了!”聽得嚴芳所言,湯憲卻是聲嘶力竭地叫道。
只見他紅着眼睛,仿若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最後一片綠洲,又恍若落水之人緊緊攥着最後一根稻草。
“嚴大人,若是真有科黨,我就有救了,有救了!”
湯憲已是滿臉狂熱:“如若此事確係科黨所爲,涉及黨爭。我只要調查得證據確鑿,再以此爲憑向我恩師一番哭訴,恩師會怎麼想?”
“科黨利用此事做手腳,更直指我背後所靠。我只是不察,更因我在恩師門下爲儒黨積極奔走,才遭此橫禍。以一人對一黨,以寡敵衆;以無備對蓄謀,以明敵暗,誰能不輸?”
“恩師若事後也對我棄若敝履,豈不是非但正中了科黨的奸計,還連自己門下賣力奔走的門人都保不住?日後又誰敢替恩師賣命,替儒黨張目?”
“到時,我恩師想必就不會厭棄我,更反會對科黨起同仇敵愾之心,對我起同情護犢之心了——一言以蔽之,若無科黨,我就是與同僚爭權而愚蠢至極的罪人。若有科黨,我反倒是因身爲儒黨門下而遭科黨暗算的烈士了!”
“所以,只要其中有科黨的影子……哪怕我於此事幹下再大的蠢行,恩師也不會放着我不管的!我就有救了!”
他一連串地聲嘶力竭叫道。
嚴芳眼中已是濃濃的苦笑:“我又何嘗不希望如此。但其中確實沒有科黨存在,那只是你已無任何根據的臆斷——”
他話音還未落,湯憲卻猛然打斷了他的話:“不!一定有!”
只見他紅着眼,彷彿是輸到只剩最後一塊籌碼的賭徒,目中更已現一絲瘋狂:“一定有的,嚴大人!你一定要把那夜事查清楚,一定有古怪的!”
隨即,望着嚴芳更是苦着臉的神色,湯憲的臉色卻是猛然一變,幽幽笑了起來。
只見他陰聲道:“嚴兄,我知道你還心存僥倖,方家逆案你本就無涉,只是失職而已。但這失職,又豈是你一人失職?不是楊小公爺鬼使神差,恐怕別說你巡察署,就連望北監察使司乃至楊小公爺,也都個個失職了。”
“所以,你還指望着法不責衆,指望着上頭會明白此事非人力之罪,指望着待這一陣風聲過去後,重獲啓用?”
他幽幽說着,卻是似乎正好說到了點子上,讓嚴芳的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湯憲望着嚴芳的神色,卻又是幽幽一笑。
“但嚴兄,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想想看,你早惡了陸子和,這倒沒什麼,但謝修齊卻是搭上了楊小公爺,他豈能讓你再起?而楊小公爺更已借謝修齊的話將功勞十成十地攬在了自己身上,早以失職之罪將你免去,你又憑什麼能讓他自食其言,收回成命?”
“而你……這十數年艱難跋涉才遷得巡察署正之位,就真的想這麼毀於一旦麼?憑什麼你只是一時不察就要遭此橫禍?憑什麼你只是惡了陸子和就再無翻身之機?憑什麼連陸子和家那廢物都能借此入楊小公爺青眼,你卻是無妄之災之下,萬劫不復?”
湯憲陰陰說着,嚴芳的臉色也是漸漸痛苦猙獰。
“所以,哪怕只有一絲機會,我等豈能不抓住?豈能不抓住!”
湯憲的神色卻再次亢奮了起來。
“嚴兄,我也知你爲難,更知此事不那麼好查,更更知此事也只有萬中存一的可能——但你我如今早已別無選擇!別無選擇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不死死抓住還能如何?不徹底絕望又豈能放手!”
“總之,不管多難查,不管查多久,不管查到了什麼,我們都要將之查個通透!”
湯憲的雙眼已是血紅:“若沒有查出科黨,你我這輩子也就毀了!我再無東山再起之機,你亦將再無借力翻身之道。所以,不管科黨那羣混蛋藏得多深,哪怕查上數月一年,更哪怕是十年一生,我等也要一切大白天下,水落石出!”
“就算無科黨作祟,我等也要知道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憑什麼老天爺讓謝修齊一個廢物一夜大變,卻讓我等被害成這樣!害成這樣!憑什麼!就算是死,我等也要死個明白!死個明白!”
最後,他已是如是嘶聲地瘋狂叫道。
嚴芳的臉上也是閃過一絲憤恨猙獰,沉默良久後,他卻也是彷彿下定了決心,也是狠狠地點了點頭。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