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齊宣把經溫水浸泡的毛巾擰乾遞給康熙,他卻沒有接過的意思,低着頭沉思。齊宣沒有再叫他第二聲,從剛剛開始她就知道康熙在盤算着一些事情。能讓他全神貫注如此,這事情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良久,房中都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安靜得有點可怕,直至肅遠回來。
"老爺,奴才已經查清楚,本縣的縣令名叫趙敬同,上任叄年。"
"他是誰的人?"
肅遠略有顧慮地看看齊宣,因為他心裡有些事情明白,但是不知道康熙到底是什麼意思。而康熙似乎也已經看出他的犯難之色,張口便說:"她不是外人,你但說無妨。"
"喳。"
聽着肅遠報來,趙敬同並非是誰的門人,當年科舉中了一名榜眼,因為在官場上沒有靠山庇廕,所以來到這裡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康熙聽罷,下旨今天晚上夜訪趙敬同。
當了叄年默默無名縣令的趙敬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會有聖駕親臨的一天。
"臣趙敬同參見皇上。"因為太過意外,所以戰戰兢兢地連話都不會說,還是下人提醒他要行禮時,趙敬同才哆哆嗦嗦地向康熙行請安之禮。
"起來吧。"康熙微含笑意,臉色詳和:"你門口那兩衙差很盡職啊,剛纔險些就把朕給鎖了。"
外人是不可以隨意進入知縣府邸的,尤其是深夜時分,康熙剛剛叫他們入內稟報的時候碰了個釘子,那些人以為他是混水摸魚一類人,說要將他拿下查力。跟在身邊的肅遠哪裡肯,拔出七寸大刀就要和他們抗衡。倒是康熙鎮定得很,從懷內拿出一封書信說是巡撫趙申喬託他交給趙敬同,那些衙差一聽,雖不認得字跡,但見這二人穿戴極其講究,思量下也不敢怠慢行事,收下書信通傳。
既是榜眼,當年考得功名之時,必定親眼與皇帝有過一面之緣。而且康熙還喜歡與中舉的仕子吟詩作對,或是鬥一番書法。所以追溯趙敬同中舉的那一年,康熙曾讓他對過一下聯,如今只是把當時上聯的內容寫在信裡,見過康熙墨跡的趙敬同當然是一眼就認出,急急出來接駕。
"哪裡,是奴才管教不當,方纔讓皇上受驚了。"
"不過你這縣令派頭也挺大,非得要人亮出巡撫的幌子才肯相見?"康熙這話其實是反意,從剛剛入屋至今,他都有暗暗留意這府中的裝飾,絕不是一個勢利貪官的住所。相反,讓人覺得有點兒寒酸了。
"這…..."趙敬同面有難色,又想起自己還沒有為康熙沖茶呢,趕緊張羅起來:"奴才該死,奴才馬上命人去為皇上泡茶,來人啊…..."
"別張羅了,你這不是有茶嘛,朕喝這個就行。"他此言一出,肅遠便想為他斟茶,但是齊宣已為他奉上,齊宣說:"這應該是農家的麥子茶,我在書上看過,對解消疲勞很有用處。趙大人,我沒說錯吧?"她以前雖未喝過,不過憑藉香氣和飄浮在上的些許茶渣,不難猜出。
"齊貴人說得沒錯。"
康熙微笑淺嘗一口,甘甜又帶點麥香的味道,與宮中那些一品茶葉確實是大不相同。含在口中,思量在心中,他把茶杯放下:"趙敬同…...如果朕沒記錯,你和偏沅巡撫趙申喬就是一家,對吧?"
"回皇上,是的。他乃是奴才的堂兄。"
"民間有句話,朝中有人好辦事。你既和趙申喬乃堂親關係,他理應提攜你一把,為何你仍留守在這小小的縣衙裡叄年啊?"
"這…..."趙敬同實在不知康熙此次南巡會至他家,也不知道他這樣所問是為何,外面沒有半點風聲吹來。在官場叄年,他總也算是長了見識,在這種情況之下,當然還是先含糊而過比較好:"下官不才,實無任何可供提拔之處。"
他思前想後的樣子豈能瞞過康熙,只聽康熙瞭然於胸地說:"是嗎?朕看來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吧?前兩年有一個知府的空缺,因為你民聲不錯,呼聲很大。可是卻讓趙申喬一手壓了下去,升遷了別人,這其中的因由,朕倒是很想聽聽看。"這些事情,他早叫肅遠在來此地之前打聽得清清楚楚。
"皇上明察,臣…..."看他嚇得冷汗流得一額都是,知道他也是一個老實人。如果用這種方法和索額圖等人周旋,恐怕還要繞上一大圈,非得要逼他把他們趕至絕路不可。
他虛扶趙敬同起來:"興師問罪,並不是朕此行的目的。"
"皇上…..."趙敬同頓時失言,又聽康熙說道:"官場上的事事非非,朕多少是知道的。你有你的難處,當一個清廉的知縣比當一個富貴的知府難多了。"
"皇上!"簡單兩句體恤的話語,已使趙敬同心裡泛起了千層浪,眼眶泛淚,似是裝載着滿腔的冤屈,無處可訴。
"來,來,坐着說。"
齊宣其實猜到康熙來見趙敬同的目的,不過她本也以為康熙會先開頭和趙敬同講災情的事情,其間如果趙敬同說話遮遮掩掩再進行駁斥,沒想到只是簡單兩輪對話,康熙便已教對方坦然相對,知無不言。
一直聽他們談話,知道趙申喬放任下屬私徵百姓賦稅,官官相衛等換湯不換藥的貪官事跡,也知道了趙敬同因為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一直被排斥在外。如果不是因為他民望極好,早就被罷官了。這次災民氾濫,他多方良策都被被人晾在一邊,視若無聞。
趙敬同坦誠回答康熙的問話,康熙聽罷吩咐他好好處理災民的情況,只管放手去做,他稍後將有旨意傳達下來。
最後,康熙問了一個讓趙敬同萬萬不敢回答的問題。
"敬同,你那位堂兄趙申喬當年好像是索額圖的門生吧?"
心裡"噔"地一聲,警鐘響起,這個問題,趙敬同明白到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明述。剛纔種種涉及災情民生,他是實在不忍再看見難民無依無靠,只是自己能力實在有限。現在難得康熙主動開口,他當然也想籍此機會為民眾謀福祉。但是…...但是這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不能答,因為涉及面太廣,如果稍有差池,只恐怕是一場驚天大禍。
所以他不能說,他不能說。
"回皇上,因為奴才和堂兄素來不多往來,不過因公務關係,地方官與京城官員有聯繫也是有的。"
而康熙聽後只是浮現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嗯,朕也覺得是。"簡單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