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情義展動身形尾隨而至。
程暮遙似蜻蜓點水般在湖面如飛掠過,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的武情義。
武情義目送笑意,兩個身影翩然斜飛而上,落在湖中石橋環繞的梅樓上了。
富麗的樓廳裡桌明椅亮,酒菜飄香,五人正端坐等候,上席是梅海山莊主人驚鴻劍何宣公,笑面人乘風歸坐在對席,左右坐着千年蛇南華珍、萬年蠍南華寶兄弟,其次是程暮遙的表哥追風劍路嘯遠。
路嘯遠一見武情義隨着他的表妹進入廳來,臉上隨即浮起不悅之色,擡杯一飲而盡。
何宣公擺手招呼道:“武公子,快請入座!”乘風歸、南華珍、南華寶三人都很客氣地打了招呼。
武情義擡手道:“讓諸位久候了。”隨即在路嘯遠對面坐了,程暮遙與她表哥並肩而坐。
何宣公令侍女斟酒,笑道:“武公子,多日來不曾一敘,老夫前日本想請你,卻聽情兒說你病尚未好,老夫見情兒照料有方,也就未曾過來問候了。今日恰逢路公子和程姑娘在座,真該暢飲一番。”
武情義擡杯道:“多謝宣公叔美意!”衆人一同飲了。
南家兄弟一面狼吞虎嚥,一面高談闊論,稱讚起武情義少年英俠,那夜如何大展身手、如何重挫漠北雙煞的話,武情義心中牽腸掛肚,只是隨聲附和,一同飲酒,顯得默然無語。
程暮遙見武情義心緒不寧,親手爲他夾了一箸菜,笑問:“武公子,我看你神色,莫非有什麼心事?你別光顧吃酒,也要多吃些菜。”
淑女夾菜,武情義自是領受,與程暮遙舉杯共飲,相視一笑,看得路嘯遠醋意橫生,冷笑道:“那夜武公子中了紅姑一掌,現在可好些了?”
武情義回想那夜被紅姑一掌打飛出去,心碎欲裂的事,心頭傷感,沒好臉色回道:“關你何事?”
路嘯遠臉色一變,“你這人好生沒趣,我好意問你,你倒挺了不起似的。”程暮遙胳膊一拐路嘯遠,小聲道:“表哥,你別說話。”
路嘯遠更是不悅,“倒是我表妹與武公子聊得挺來,我自是聊不來了?武公子別忘了,你弄壞我的馬,我還沒說過你什麼呢。”
武情義道:“誰想與你說話了?”
南華珍大手一擺道:“路公子和武公子,你們兩位何必見外,這酒須吃得盡興。”
路嘯遠嘿嘿一聲,親自給武情義滿上杯子,正要舉杯敬酒,冷不防卻被武情義一盞熱酒潑了他的臉上。路嘯遠愣了一愣。
武情義起身道:“各位,見醜了,在下先行告辭!”說罷大步出廳。
“呃……”何宣公倒沒料到會是這樣。
“臭小子,你別走!”路嘯遠惱羞成怒,抽身拔劍。
“武公子,你這是爲何?”程暮遙神色尷尬,擋住表哥路嘯遠往外衝去。
武情義話也不答,隻影遠去。
一席酒宴不歡而散。
武情義躍落梅林樹梢,雙足點蕩在輕飄飄的樹尖上,舉目遠眺着飄渺的仙音山,不知自己欲往何處。
只見一個身影自山中如流星划來,飽蘸的劍光籠罩在她身周,翩翩而落,正是覺者月嬋娟。月嬋娟拂袖收劍,落在一丈開外的梅稍上,寒着臉問:“原來你還沒走?你想走倒是走快些,省得情兒尋死覓活地想要找你。依我說,你無情無義、心口不一的,還是別回來這裡了,否則,別怪我爲情兒對你不客氣了。”
仿如潑了一瓢冷水,武情義方纔還對傅柔情、紅姑、仙音山百般惦記,捨不得一時離開,此時聽了月嬋娟的話,更是心冷如雪,真想一時出手好好教訓她一頓。
“你這裡有什麼好稀罕的,我當然要走了,自然永遠也不會回來。”武情義氣呼呼道。
月嬋娟手裡一揚,道:“這是你的東西,天姑說無暇辦理,叫我還了給你。”說着把兩樣東西擲了過來。
武情義一把抓住自己的同心鎖和岑今交給他的圓鐵盒,愣了一愣,心裡百感交集。
月嬋娟冷哼一聲,上下掃視了一眼武情義,隨即轉身而去。
“沒想到來梅海山莊耗費了這麼些時日,只是鬧了一場笑話。早知道我就留在關山與岑今姐姐抵擋官兵,同生共死,也不會失陷了我的白龍。我又何苦費心來到此處呢?”武情義心亂如麻,一想到白龍被抓去小磨盤山,岑今生死未卜,小音妹妹音信渺無,月嬋娟的冰冷逐客,以及十年裡日思夜唸的天女對他竟然這般苛刻,真是心裡難受至極。
他一刻也不想再留此處了,決然回頭,想爲紅姑留下一點禮物,雙手一揮,一片寒梅紛紛倒地,斷枝折葉。他又一掌拍出,隔空打飛那仙音樓的一處樓檐,奮然順湖面飛躍而去。
&&&
也不知這是何處山峰峻嶺,武情義懷着滿腔怨憤,自那雪峰樹林中穿梭而去。有那擋住身形的橫枝大木,被他大力撞去,卡擦斷折,落雪紛飛。
寒風自耳邊吹掠,樹木自兩旁飛閃,武情義奮力疾飛,一身衣衫隨風亂舞,他想要忘掉這梅海山莊的一切。他在心裡發誓要忘了心靈深處的那個天女,那個他最最思念的女子。他要去找回白龍,找到小音,去幫助岑今姐姐大戰官軍。
但傅柔情的笑臉浮動在他的心頭——
他記得傅妹妹從梅樓飄落、款款而出的身影;
“武大哥,接酒!”他記得傅妹妹一臉溫柔地遞來酒盞;
“武大哥,這件衣裳合身嗎?”她記得傅妹妹雙手捧衣給他;
“武大哥,我不要你做我的師父……”他記得傅妹妹那莫名的神情;
“姑姑,你是不是把武大哥一掌打死了?”他記得傅妹妹奔到梅湖邊找尋他的急切樣子。
“姑姑,你不救活武大哥,我便與他一同死了……”他記得傅妹妹擡刀抵住自己脖頸時的淚落。
“武大哥,你以後教我功夫,我和你一同去尋找仇人,給你雙親報仇雪恨……”他記得傅妹妹與他一樣從小無父無母,身負血海深仇。
“武大哥,小音妹妹是誰?……”他記得傅妹妹那一刻的淚落不止。
……
“呀!”武情義滿心情意沸騰,大叫出聲,撞斷一株巨樹,自懸崖上騰空而落。一隻巨鷹於空盤旋,發出一聲清厲的長鳴。
“撲通”一聲,武情義倒插入冰冷的飛瀑巨浪中,寒意撲身而來。
他在巨浪衝擊中順流而下,任從那嘩嘩冰水將他衝向不知何處。
夜幕降臨,冷月升起。
深林寂靜,流水有聲。
一堆篝火在水邊亮起,武情義寂寞地坐在火邊發呆。雖是發誓一定要忘掉天女,可她那仙姿仙容卻在他的心裡越發揮之不去了。
也不知夜有多深了,四周一片漆黑,柴火逐漸燃盡,火光漸漸熄滅,武情義倍感疲倦,已不想再往火中添柴了,躺在地上逐漸睡去。
一連三日,他在這崇山峻嶺中日夜穿行,渴了捧那涓涓清水來喝,餓了捉那潭底白魚來烤。
太陽曬化了積雪,大地一片青綠。
日間暖意隆隆,而夜裡清寒無甚。他又睡倒在了柴火的余光中。
夢中一身聖潔的天女帶着好看的笑容緩緩向他走來,四周騰起一片溫暖,天女慈愛地在他身上蓋上一牀青絲暖被,然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靜靜地陪伴着他……
此刻他的內心是多麼的滿足,只願在這夢中,天女能夠永遠地陪伴在他的身邊。
一覺醒來,還未及睜眼,彷彿感知到了什麼,武情義猛然跳起身來,手中赫然掀開了一牀青綠色的薄薄暖被。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驚得目瞪口呆——
一個水紅色輕衣的身影在眼前飄蕩,她曼妙的背影出現在了潺潺的流水邊。她那如瀑的黑髮灑落肩頭,頭上金釵玉環,身形縹妙至極,兩隻玉手正抄着清水梳洗着長長的髮絲。
他的身旁燃着一堆木柴,木柴架子上正烤着一隻香噴噴的山雞,香味撲鼻而來。
他呆呆地看着她。
“天女!”武情義感動得就要落淚。
可是,他在口裡低呼道:“紅姑!”
“你醒了?”紅衣女子回過頭來,淡然一笑,仿如瞬間奪去這滿山的光彩,正是那淡遠寒煙、美妙仙容的紅姑秋浩渺。
“我這不是在做夢嗎?”武情義睡眼惺忪,恍若夢中。
“人生如夢,不是嗎?”秋浩渺緩緩起身,撩了撩額頭秀髮,看向武情義,淡淡笑道,“那日我看你急急衝出梅海山莊,還弄壞了我辛辛苦苦種下的一片梅花樹,打塌了一方樓檐,甚是可惜,想不到你會這麼淘氣,發這麼大的脾氣。”
武情義方知這不是夢,而是紅姑真真切切地就在他的眼前。
一時不知是驚喜還是驚異,武情義不知該問什麼,訥訥道:“那你爲什麼來了?”
秋浩渺美目瑩瑩,笑問:“這麼說,你是不願見到我了?”
“我……”武情義一時語塞,擺手道,“不是……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沒想到------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你。”他一雙眼睛依然在驚詫着。
秋浩渺蹲下身子拾起柴架上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味,小心地轉動着在火上慢烤,說道:“我見你狀似瘋狂,顯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怪不得一連三日在這滿山裡亂轉,拿自己來出氣,自然是極爲擔心你了。前面翻過這座山,便是十二獸地的雄獅山,似你這般胡亂闖去,還不知要惹出什麼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