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海跪在聖上軀體跟前,面色木然,一語不發,已經大半個時辰,我輕聲嘆息,“夏東海,你哭出來吧。”
夏東海搖頭,“我不想哭,沒什麼好難過的,聖上這幾年過得很辛苦,如今能夠得到解脫,我很是替他高興。”說話間豆大淚珠簌簌落下。
我用力隱忍眼中熱淚,“夏東海,你是男人,要有所擔當,哭過之後,你要振作,還有許多事,等你去做。”
夏東海淒涼的笑,“還有什麼事好做,人都不在了。”
我簡捷說道:“不的,如果你是真的對聖上忠心,那麼至少有兩件事,你必須要做。”
“什麼?”
“第一,找出買通翟讓行刺聖上的人,除掉他,替聖上報仇;第二,和我一起保護玉璽,不要被心懷叵測的人搶走。”
夏東海沒作聲,良久嘆息了聲,“是,你說的對。”
隨後我和夏東海分工,我負責去偏殿封鎖內殿和偏殿之間往來通道的大門,以免在偏殿施工的驍果營兵勇或是李孝本闖進內殿,發現內殿變故,夏東海則去料理翟讓。
我找出大鐵鎖,去到偏殿入口,適逢李孝本帶着手下兵勇去偏殿作業,笑着向我問好:“田姐姐早,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說道:“因爲驍果營在偏殿施工,夏東海要我封鎖偏殿到內殿的入口,以免有人誤入內殿打擾聖上靜養。”
李孝本皺眉,“你封鎖了偏殿和內殿之間的交通,我要怎麼和你通消息?”
我想着翟讓說過的話,心裡冷笑,說道:“我現在沒有空,等我有空的時候,會主動聯繫你的。”屆時我會和你好生溝通一番。
李孝本笑着問道:“田姐姐幾時有空?”
“我這會兒手上有宗事,今天應該可以理出個眉目來,所以最遲明天上午,我會過偏殿來找你的。”
李孝本甚是高興,笑迷迷說道:“好的,我等着,希望你能帶來好消息。”
我等他走遠了,關上大門,上了鐵鎖和橫木,回到內宮,這當口夏東海已經把翟讓嚴嚴實實捆綁在一根大圓柱子上,他身上物品也全部掏出,悉數散落在地上,我略略掃了眼,皺眉問道:“夏將軍,翟讓身上有把匕首,怎麼不見了?”
夏東海雙眼無神,似是還沒有從沉重打擊中清醒過來,“我沒有在他身上發現有匕首。”
“一定有,他刺死聖上,刺傷我,都是用的那匕首。”
夏東海沉吟片刻,伸手進到翟讓袖口裡邊,搜索了陣,摸出一隻帶鞘匕首放在我手上,“是不是這個?”
我拔出匕首,跟着倒抽口冷氣,這真是我所見過最陰煞的刀器,它是一柄雙鋒匕首,造型簡捷古樸,雪白刀刃寒氣森森,銀光清亮,許是因爲剛剛飲足人血的緣故,周身散發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我小心套上刀鞘,若無其事納入自己袖口裡邊,然後蹲在地上,翻檢翟讓的隨身物品,希望能夠有所收穫。
過了半個時辰,翟讓身上麻醉劑漸漸失效,神智恢復清醒,發現自己處境,也不慌張,甚至還有心思逗弄夏東海,“東海,不要一副迷途羔羊的模樣,那種少年式的哀愁,不適合你這樣的赳赳武夫。”
我聽得啼笑皆非,又忍不住佩服翟讓,明明已經危在旦夕,還有這樣沉穩氣度。
夏東海慢慢說道:“翟讓,我一直當你是最要好的朋友,我這一生,也只不過就你這麼一個朋友。”
翟讓乾笑,“你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你背叛我,利用我,這是好朋友該有的行徑麼?”
翟讓勉強笑道:“對不起。”
夏東海說道:“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要知道原因,你說給我聽。”
翟讓苦笑,“田氏沒有告訴過你麼,有人許給我一筆巨大的酬勞,讓我出手除掉聖上。”
夏東海搖頭,“你不是貪財的人,這不是理由,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翟讓躊躇了陣,“我很抱歉,但確實是爲了錢。”
夏東海眼中神光黯淡,“對方開出多大數額?”
翟讓苦笑,“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加上揚州、永豐兩地的儲備軍糧兩萬五千石,以及出自乾子城的精工鎧甲五百套,”他深吸口氣,“我拒絕不了。”
夏東海蹙眉,“你要這些來做什麼?”
我冷笑,“夏東海,你問出這個問題,我就知道,你這位一生最要好的朋友,應該還沒有告訴你,他目前的身份。”
夏東海專注翟讓,“你是什麼身份?”
翟讓沒做聲。
我笑着說道:“我來告訴你吧,翟讓,翟大將軍,洛倉瓦崗反王李密最心腹的助手,西魏派來盜取聖上玉璽的人。”
夏東海睜大了眼,臉上似是震驚,又似是悲涼,“翟讓,你反叛朝廷?”
我接着說道:“當前天下十八路反王,以洛倉瓦崗軍和馬邑人劉武周部,實力最爲強勁,爭鬥也最是厲害,瓦崗兵強馬壯,佔據洛倉有利地勢,劉武周北連突厥,有強大外援,兩方因此相持不下,在這種情況下,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加上揚州、永豐兩地的儲備軍糧兩萬五千石,以及出自乾子城的精工鎧甲五百套,相當於替瓦崗擴充了一倍的兵力,要拿下劉武周,就不是難事了,這樣巨大誘惑,翟讓怎麼拒絕得了?”
夏東海奇道:“這些你怎麼知道?”
我說道:“聽聖上提過幾句。”其實是聽李孝本提的,再加上一小部分猜想。
夏東海轉問翟讓:“田氏說的是不是實情?”
翟讓點頭。
我出了會神,“一百二十萬兩白銀,揚州、永豐兩地的儲備軍糧兩萬五千石,以及出自乾子城的精工鎧甲五百套,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拿得出手的,跟你交易的幕後元兇是誰?”
翟讓苦笑,“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我甚至沒見過他。”
“他怎麼和你聯繫上的?”
翟讓沉吟了陣,說道:“是我的朋友趙行樞做中間人,促成的這樁交易。”
“照你的意思,趙行樞其人,應當是認識元兇的了?”
“大概吧。”
我沉吟了陣,伸手去解翟讓身上繩索,夏東海連忙攔住我,“你這是做什麼?”
我淡淡說道:“放他走。”
“可是他行刺聖上。”
我冷淡的笑,“那又怎樣,難不成你還想剜他心出來祭奠聖上?你下得了手?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更何況人死不能復生,聖上已經龍潛,你就算是屠宰了翟讓,也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我越說越是憤怒,“嚴格說起來,你纔是害死聖上的兇手,若非是因爲你識人不清,引狼入室,聖上何至於遭遇不測?你要剜心祭奠,只管剜你自己的,我半點也不會阻撓你。”
夏東海給我罵得面色慘白,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額頭青筋畢露,雙眼潮紅,彷彿要滴出血來。
翟讓看得不忍,出言維護夏東海,“田氏,這件事是我矇蔽東海在先,你不要再說那樣刻薄話戳他的心。”
我不無嘲諷的笑,“這倒是的,如果不是因爲你利用、背叛他在先,他也不必承受這樣刻薄的譴責,”說話間已經鬆開他身上繩索,“真正戳他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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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讓啞口無言。
我說道:“翟讓,我們來做筆交易吧。”
翟讓活絡筋骨,“什麼交易?”
“你幫我找出那個僱用你行刺聖上的人,交給我,作爲酬勞,我放你走,同時還把傳國玉璽交給你。”
翟讓和夏東海同時瞪大了眼,齊聲說道:“什麼?!”翟讓追問道,“你說什麼酬勞?”
我一字字說道:“我放你走,同時,把傳國玉璽交給你。”
夏東海疾聲說道:“不行,絕對不行。”
我輕描淡寫說道:“聖上既然選擇我替他保管玉璽,就是許給我絕對的處置權,我願意怎麼處置,都隨我心意,你贊成不贊成,不在我考慮範圍內。”
夏東海急道:“但是你不是說……”
我粗暴打斷他,“我什麼也沒說過。”
夏東海沒再作聲,神色陰晴不定,右手悄悄按上劍柄,目光有意無意掃視我的頸項,我心裡冷笑,知道他動了殺機,“夏東海,在動手之前,我須得告訴你,聖上把玉璽收在一隻密閉錦盒裡邊,他給那錦盒設置有密碼,藏在了某處,密碼和地點都只有他和我才知道,你殺了我,就再不要指望,還能見到玉璽。”
夏東海冷笑,“你以爲我會相信你?”
我笑着說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只要你有這個膽量。”
翟讓插了一句,“東海,如果我是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夏東海沒作聲,內心掙扎不一,握住劍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緊閉脣角邊上慢慢滲出血絲,多半是將脣齒口舌的某處咬破了。
我心念翻轉,語焉不詳的說道:“夏東海,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了想,又補充說道,“這世間並不止你一個人把聖上當作無價的珍寶,他對我意味着什麼,你很清楚,對不對?”
夏東海怔了怔,終於鬆開握住劍柄的手,猶豫片刻,走到我身後。
我心下略有暖意,笑着問翟讓,“怎麼樣,對我提出的這樁交易,你有無興趣?”
翟讓露出深思笑容,“聽起來是不錯的,但有兩件事,我需要確認。”
“你說。”
“第一,我幫你找出行刺聖上的幕後元兇,你真的會把玉璽交給我?第二,聖上是死在我手上的,你打算怎麼料理我?”
我笑着說道:“關於第一個問題,答案是肯定的,我本人對稱王稱霸統馭天下這類經天偉業一點興趣也無,沒有心思做皇帝,拿着那玉璽,就是個禍害,尤其現在各州各縣到處都是反王義師,”我看着翟讓,“萬一有心人士放出風聲,說我一個弱質女流,藏有這樣傳國信物,我還有什麼活路?”
翟讓笑道:“確實如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沉吟了陣,眼角餘光快速掃過夏東海,“那第二個問題答案呢?”
我沉靜的笑,反問道:“你希望我怎麼料理你?”
翟讓謹慎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和你、和東海發生任何正面衝突。”
我慨然說道:“好,我答應你。”
翟讓訝然,小心翼翼問夏東海:“東海,你的意見呢?”
夏東海沉沉說道:“田氏自有主張,我沒有意見。”
翟讓眉角舒展,卻又若有所失,“東海,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東海冷冷說道:“人都會變,不是麼?”
翟讓再度啞然。
我自衣內掏出一粒紅色藥丸,遞給翟讓,“你把這個吃了。”
夏東海身形輕顫,卻沒有作聲。
這紅色藥丸,就是張愷要我查找的聖上私下服用的解毒藥丸,昨夜聖上將他藥箱交給我,特別提到這藥丸,說它的名字叫懸絲,能夠解百毒,但本身是毒草配置成的,所以對身體有極大損傷,服用三粒以上,人就會七竅流血而死,聖上一共配置有五粒,他已經服了兩粒。
“那是什麼?”
我笑着說道:“我之前騙了你,射中你身體的兩隻短箭,除了塗有麻醉劑以外,還有一種叫做懸絲的慢性毒素,你須得服食三粒這種紅色藥丸,才能夠痊癒,我現在給你一粒,算作誠意,等你帶來那個幕後元兇,我再給你剩餘兩粒。”
翟讓狐疑看着我,沒有接我手中藥丸。
我懶洋洋的笑,“你不服就算了,三個月後,你毒發身亡,不要詛咒我,都是你自找的。”
翟讓遲疑了陣,到底還是接過藥丸,一口吞下。
我陰冷的笑,翟讓,我答應不和你發生正面衝突,但這不表示我不會使陰謀除掉你替聖上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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