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入聖但丁堡,所見所聞皆滿溢皇都之榮華貴氣,令人震撼,但對瑞卡瓦而言,着實沒有到異時異世的地步。故而與另外幾人一樣,他對夏普的評價頗爲疑惑,只是取過桌上的瓷瓶往瓷杯裡倒了點涼水靜靜喝着,等待男侍到來。
沒多久,一位男侍翩翩而至,他彬彬有禮地把一本菜單推到桌上,然後用一口有着濃郁弗蘭西斯腔的梭倫語向衆人打了招呼,語氣溫和親切之至。夏普點了點頭,拿過用名爲琉璃箋的名貴紙張製成的菜單翻看,紙體堅硬順滑,富有光澤,一看便知不凡,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攤開菜單後夏普頓露不解之色。
“怎麼了?”瑞卡瓦察言觀色,忙問。
“看不懂。”夏普如是說。
“看不懂?”瑞卡瓦更迷了,他接過夏普遞來的菜單翻看,然後也愣住了。菜單很精緻,不但有漂亮的字體,還有精細的繪畫,但出人意料的是,書寫它的文字是瑞卡瓦從沒見過的,他只模糊有映像以前見過其中的兩三個符號,還不知道意思。
“諸位有所不知,”卡倫葛淡淡一笑,說,“此館乃諾瑪的一個以美食聞名的國族世家移居聖但丁堡的後裔設立,盛名在外,極其尊貴,面向的顧客皆爲國族貴人,再不濟也是人類頂層,歷史悠久,幾經翻新。也正因此,他們一直傳統恪守着祖先的傳統,菜單都是用布洛德文字寫的。不僅如此,菜單上的還有不少畫附了魔,假如注入魔力,可以看到動起來的影像,乃至與實物無異的極細之圖。哈哈,可惜啊,我們中間沒有血族,不然絕對可以大開眼界。”
聽完卡倫葛的解釋,瑞卡瓦忍不住回想往日得到的關於布洛德語的情報。
巴茲特語之於梭倫語,正如潘德諾亞語之於斯洛維夫語,都是主體語言的地方化,本質上皆爲舊諾瑪時期的人類語言在布洛德時期接受布洛德語滲透的產物。然而布洛德語的性質和它們截然不同。布洛德語的前身,血語是血族尚處在部落時期使用的原始語言,沒有文字。
在與諾瑪帝國的戰爭中,古代血族酋長朗格·瑞奇發現了文字的好處,模仿盛行於諾瑪帝國北方邊境上諸多軍鎮與部落中的種種風格迥異的語言,發明了原初血文。十分有趣的是,原初血文中有一些單詞有詞無音,原因是舊時代的血族在交流時不但會說話,還會按一定順序釋放不同屬性的魔力給對方感知,是爲魔文元素。
後來布洛德帝國初代皇帝亞歷珊德拉大帝給這類有詞無音的單詞強行注音,使得全血族都非常不適應,爲此她被血族非議爲“朽慢化”。最終,現代布洛德語形成,它不僅是血族內部交流的語言,也是成書於布洛德的大多數魔法典籍的書寫語言。
細細的回想完畢之後,瑞卡瓦面露訝色,說:“布洛德語啊,高大上,只可惜我看不懂。”下一刻,瑞卡瓦猛然翻臉,滿臉狐疑,“簡而言之我們不是他家想要招待的人啊,光是坐在這都有種大大的逾越的感覺,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聞言,卡倫葛一愣,隨即略顯尷尬地說:“何必,這裡也有許多人類貴人光顧,雖不免附庸風雅,但也是身份的體現。”
“身份的體現……我怕的正是這個。”瑞卡瓦喃喃。
“卡倫葛……你爲何不把此館的名字也一併告知我們。”夏普也懷疑地問。
“……嗯……因爲不大好聽。”卡倫葛吞吞吐吐地說。
“說吧。”
“血漿之盛宴。”
“哈哈。”夏普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不過瑞卡瓦的看他的表情更像哭笑不得,“這個名字有意思,我們往這一坐,也不知道是吃飯還是被吃。”
和瑞卡瓦的憂心忡忡之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戈弗雷和阿提亞兩人又興奮又好奇的神情,兩眼放光一詞用在他們身上再合適不過。只聽阿提亞激動地提高聲音,聲音都有些發抖,他說:“卡倫葛,你以前來過,又是商人子弟,應該認得菜單上的布洛德文吧?快給我們翻譯翻譯。”
“好,好。”卡倫葛笑着說。
“比如這個,看配圖方方正正的,好奇怪,是什麼?”阿提亞指着一個名字簡短,旁邊畫着一盤堆成四棱尖塔的正方形小塊,問。
“這個簡單,冰塊,嗯……應該算是一種配料,可以投到飲品裡降溫,在夏天很多人點。”
“是山冰嗎?馬虜的可汗經常派人從高山上採冰,再快馬送到可汗座前給他享用。”
“這個,我也不知。”
男侍見狀,忙笑着爲他們解答:“不是。”
“那是冬天採集存在冰窖裡的河冰嗎?河冰太髒了,不能入酒的吧?”戈弗雷忽然皺起了眉。
“也不是。本館的冰都是國族大廚們用魔法結成的,絕對潔淨。”
“厲害!”戈弗雷和阿提亞齊聲驚呼。
夏普面無表情地旁聽着他們的對話,忽然輕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吾族貧苦同胞之血,化須臾消融之冰,供於吾族權貴之前,真是諷刺。”
他的話很輕,只有坐在他身邊的同樣心不在焉的瑞卡瓦聽到了,兩人相視一怔,然後皆搖着頭苦澀一笑。
“鄉巴佬。”忽然,遠遠傳來一聲輕蔑的男子嘲諷之聲。
巧合的是,梭倫語和巴茲特語裡“鄉巴佬”一詞的讀音非常相近,衆人幾乎是立刻注意到了有人在背後謾罵。瑞卡瓦和夏普無意多事,卡倫葛作爲和貴族周旋長久的商人也沉得住氣,戈弗雷身爲莊稼漢出身的同騎士給人罵慣了也不在意,四人皆假裝沒有聽見,繼續各幹各的。
不想剩下一人的心境卻與他們完全不同。阿提亞本是久受人馬欺壓的夏丹奴隸,投降夏普成爲自由的軍官後,自以爲已翻了身,可揚眉吐氣,偏偏舊日怨念又徘徊不去,因而對別人的諷刺極爲敏感。長期以來,他幹得又都是殺民殺兵殺官殺將殺人馬的活兒,戾氣極重,別人可以忍的事,他忍不了。
又因阿提亞母語爲埃蘭語,對巴茲特語的掌握遠比不上瑞卡瓦和戈弗雷這樣的巴茲特土著,聽到身後的嘲諷之語竟是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當時另外四人已壓下怒意,卻見阿提亞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發出轟然巨響,緊接着猛然扭過身去,戟指大罵:“兀那血夷,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