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羹剩酒、杯碗刀叉散落一地,外帶一個人頭。騎士侍從躲閃不及,只得支手抵擋,猶被掀來的餐桌撞退兩步。
未等餐桌落地,面目猙獰的瑞卡瓦已從後閃出,揮刀便砍。騎士侍從視野受阻,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手臂因碰撞而痠麻,無力舉劍格擋,只得後躍。
可是,刀還是重重斬在他的左臂上。他鎖甲頗爲精良,瑞卡瓦的重擊竟只斬進一寸。鮮血順刀鋒流淌,騎士侍從慘叫一聲,半跪在地。瑞卡瓦惡狠狠地拽出刀,高舉頭頂,眼看就要劈到他腦袋上。
此刻,左肩的劇痛與死亡的恐懼終於壓過手臂的痠麻,騎士侍從咬牙揮劍,攻勢如風,橫掃而來。瑞卡瓦後躍閃開,獰笑着又壓回去。瑞卡瓦感受得到,敵人實力很強,但他已受重傷,戰力大損,要不了多久,瑞卡瓦就能取他首級。
“來人!救我!”騎士侍從勉強格開瑞卡瓦的三刀連攻,焦急地喊道。
什麼?還有幫手?瑞卡瓦這纔回憶起,騎士侍從來時,軍士腳步確實不止一人。只是之前情勢過於緊張,以至瑞卡瓦忽略了這點。
門外亂聲一片,緊接着鑽進一個布袍槍兵,提槍就刺。瑞卡瓦受身躲開,長槍刺空,隔於二人間。瑞卡瓦正待順槍突去,砍死槍兵,卻見其後又站出一持劍軍士。
門外,人影幢幢。
“切!”瑞卡瓦暗罵一聲,掉頭就跑,沿路又掀飛一桌,把追來的劍兵砸到在地。
很快,瑞卡瓦竄出後門,扭頭鑽進暗巷。
按理夜晚僻靜的巷道里應沒人走動,誰曾想,瑞卡瓦沒跑多久就看到一位少女。少女白襯黑裙,長髮及腰,正負手而立,無聊地踢右腳蹬地。
小姑娘你大半夜在這發呆不怕遇到壞人麼?瑞卡瓦腹謗。
聽到腳步大作,少女轉身看到瑞卡瓦,驚得一愣。
這一定是莉莉絲神不忍看我死去送我的人質!瑞卡瓦大喜。
瑞卡瓦毫不猶豫地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繼續狂奔。
“唉唉唉!你幹嘛啊!你弄疼我了!”被拖着跑的少女痛呼。
“閉嘴!你被俘虜了!”瑞卡瓦隨手把少女皮束腰上的匕首連鞘扯下扔了。
身後,追兵在呼喊。
“站住!快站住!”
“抓住那個叛賊!內城重重有賞!”
瑞卡瓦聽到騎士侍從聲嘶力竭的咆哮:“你等着!你等着!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你你你你做啥了!”少女慌了,“怎麼有人在追你啊!”
“哦,我犯罪了。”瑞卡瓦滿不在乎地說。
“啥罪?”
“非法奴役少女。”
“……”
酒館後門外,騎士侍從摁着受傷的左肩,咬牙切齒地來回踱步。
他的身體狀況讓他無法追殺瑞卡瓦,對復仇的渴望灼燒着他的內心。
沒多久,一位小兵驚慌地跑回來。
“人逮住了麼?”騎士侍從問道。
“沒……還沒……”小兵怯生生地說。
“那你還回來幹嘛!”騎士侍從差點氣得一巴掌糊他臉上。
小兵用顫抖的雙手捧着一把匕首遞到騎士侍從面前:“我……我撿到了這個。”
騎士侍從皺眉接過,疑惑地端詳着,忽然神色大變。
“快追!”他怒罵着,“牽我的馬來!再分點人到四下問問,那賊到底是什麼來頭!”
時盡深夜,逃亡仍在繼續。
“剛剛剛纔你是開玩笑的吧?你是不是殺人了?”躲在窄巷裡暫歇時,少女問。
“我想殺來着。”
“你襲擊了騎士的扈從嗎?”
“關你什麼事。”瑞卡瓦沒好氣地拽過她又開始跑,“走走走!別偷懶!”
“我們要去哪裡啊?”
“妓院,我打算把你賣掉。”
“你敢!”少女氣呼呼地捶了他背上一拳。
“我當然……嗚!你勁挺大啊!”瑞卡瓦被捶得一個踉蹌,“小姑娘沒看出來啊!”
“這是對你無禮的懲戒!”
“切!”瑞卡瓦拉着少女拐向一處通向城中高地的石階。他喘着氣回頭張望,下方黑暗的街巷中,火把舞動遊移。“追兵挺多啊……”他自語。
“妓院在上面?”少女瞪着高地上的建築,一間荒廢的舊教堂,月光下,教堂外牆上焚燒的痕跡清晰可辨。
“別提妓院了!我逗你玩的!聽着,安分點,我現在被人追殺,你是我的人質,明白麼?”說完,瑞卡瓦徑直衝向舊教堂旁的一間荒廢小屋,踹開衰朽的木門,把少女拉入。
“你被人追殺,抓我當人質有什麼用?”少女鎮靜地問,任憑瑞卡瓦掏出繩子綁住她的雙手。
“着你就不懂了。即使撕票無威懾力,人質也能當肉盾啊!”
“……”
“況且我看你出身高貴,追我者又是官兵,想必你的人命還是值點錢的。當然,這只是一般情況……不知道對那隻瘋狗是否適用。”
“……你到底犯什麼事了?”
瑞卡瓦沒回答。正在爲繩子打結的他,動作忽然停住。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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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蠢……似乎,牽連到朋友了……”
“到底怎麼了啊?”
瑞卡瓦嘆息一聲,把結打死,在少女身旁頹然坐下。
“你聽說茉倫的事了嗎?”
“……茉倫是誰?”
“一個被吸乾的可憐女孩。”
“吸乾?哦哦,我明白了。聽過,只是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
“是我引見了蘭若斯少爺和茉倫。我去找茉倫的未婚夫道歉。在酒館裡,她的未婚夫被蘭若斯的侍從謀殺了。我盛怒下襲擊了他,可惜,沒能殺死。”
“這……這事情可難辦了。等等!沒出人命不是最好麼。”少女疑問,“爲何沒殺死他,你反而可惜呢?”
“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在麻煩襲來我選擇靜待而非第一時間逃走。從他看到我和維利安坐在一塊開始,我就脫不開身了,即使苟且偷生,也得少半條命。既然無論如何都是死,當然有個墊背的最好。”
“額……道理我都懂,維利安是誰?”
“茉倫未婚夫……”
“你剛纔說牽連朋友又是怎麼回事?”
“爲了追殺,他會打聽我,然後去找我的朋友逼問,乃至抓他們當人質。”瑞卡瓦無奈地聳肩,“那瘋狗找到我朋友,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事呢。”
“……”
“死路一條,連累親友……”瑞卡瓦扶額,“感覺我若現在去找那廝拼命,至少還能保住友人。”
“若追殺你的人真是瘋狗……他們怎麼都會被牽連的。”少女弱弱地判斷。
“呵呵,回不了頭了。”瑞卡瓦扶牆站起,走向窗邊,“最好的對策,就是從頭沉默到尾。”
“……你肯定不願沉默……”
“沒錯,所以我走進死路了。”瑞卡瓦苦笑道,“從我拒絕緘默,衝動拔刀開始,我就死了。我當時怒氣上頭,沒多想後果。切,真晦氣,怎麼神靈儘讓我遇上這種事。”
“其實吧……聽你的描述,我覺得即使你早知後果,以你的性子你還是會拔刀的。”
“無所謂了,反正我死了。”瑞卡瓦回身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幸好,我不是一個人上路。”
“你你你你有人質啊……”
瑞卡瓦懷疑地望着少女。少女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有我這個人質,他們肯定不敢殺你的……我保證!”
“有趣。”瑞卡瓦打量着跪坐在地的嬌小少女。她的五官精緻得就像洋娃娃,肌膚嫩白若半融的冰雪,透窗射下的星光中,一頭長髮呈現夢幻的紫色。
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瑞卡瓦不禁皺眉。
“你到底是什麼來頭,聽起來地位很顯赫麼……”瑞卡瓦思索着說,“體力也不錯,跑了那麼久都不喘氣。”
“額……秘密……”
“呵呵,隨你,你大可把你的秘密帶進棺材裡。”
“你你你你你這人怎麼三句不離死啊!生命在你眼裡就那麼廉價嗎?”
“我是爛命一條,沒什麼值得苟活延續。至於你們的命麼,應該挺金貴的……”瑞卡瓦頓了頓,說,“但我沒經歷過,沒有體會。”
“你還真是標準的亡命之徒啊,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嗎?你死了,你父母會傷心的。”
“他們早死了。從我記事起就沒見過他們。”
“……怪不得,沒啥牽掛的人,啥都做得出來……”
瑞卡瓦沒理她。他走到石階邊,眺望着黑暗的城市中移動的火光,一語不發。站了有一會,他走到屋中,坐回原位。
“你出去幹啥了?”少女問。
“看看情況。順便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下去。”
“你……你叫什麼名字?還有你那位朋友。”
“你想報復?”瑞卡瓦面無表情地望着她。
“不不不不啦!我是想幫忙!幫忙你懂嗎?”少女挺胸昂首,不服地抗議着。
“開玩笑,你難道還想和蘭若斯家對着幹?”瑞卡瓦被逗笑了。
“你還別不信!這件事我家絕對可以擺平!”
“我就不信,怎麼着?”
“不信?不信我就咬你!”說完,少女氣鼓鼓地咧嘴咬向瑞卡瓦的脖子。
瑞卡瓦隨手把她的腦袋推回去:“你當你血族啊,還咬我。”
“哼,難道你就打算待在這等死嗎?”
“額,有道理,我應該找朋友幫忙逃走。至於你麼,在城外賣了當路費。”
“……我再咬!”
瑞卡瓦再次把少女的腦袋推走。
“疼!”少女嗚咽。
“哎……”瑞卡瓦嘆了口氣,“你膽子真大,被綁架了還敢和我談笑風生,換成一般女孩早嚇得不要不要的了。”
“你手真重!”少女責罵道,“還不給我揉揉!額頭都要青了。”
“拒絕。”
“討厭!”
瑞卡瓦再次走出房屋。這次,他看到石階的末端,火把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看來,對方已經知道自己所在了。
“呵……”他苦笑一聲回屋,徑直走到少女面前蹲下,“勇敢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有趣的小姑娘。你陪我死在這兒確實太虧了。這樣吧……我信你一次,我的朋友名叫海吉,馬車街的海吉。”瑞卡瓦用刀割斷先前他親手綁在少女手上的繩子,扶她起來,拉向屋外。
“你你你你有病啊!先前隨隨便便地抓了我,現在又隨隨便便把我放了!”
“沒錯,我有病,歡呼吧少女,你自由了。”
“我也是醉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啊咧?”
忽然停下腳步的瑞卡瓦轉身對少女一個熊抱。
“你你你你變態啊!”少女尖叫。
“活了十幾年,我還沒抱過女孩子呢。”鬆開手,瑞卡瓦將少女輕輕推出門,“至少在稀裡糊塗死前我得試試。”
走到石階旁,少女轉過身,看着瑞卡瓦。
“你倒是快走啊。”瑞卡瓦無奈道。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逃亡?拼命?我再想想。”
“……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之輩。你完全可以稱我爲綁架美少女的惡棍。”
“哦……”少女忽然笑起來,“綁架美少女的惡棍瑞卡瓦。”
“什麼?”瑞卡瓦驚得怔住。
沒等瑞卡瓦有所行動,少女跳下階梯,輕快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