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楓淵賽靈斯軍營大帳,油燈的光芒中,約西亞麾下衆臣莊嚴圍坐,軍官和騎士一絲不苟地侍立於外圍,全場寂靜無聲。
約西亞沉默地支手扶額坐在大帳中央的主座上,神情冷漠地望着帳內衆人。他前些日子通過書信得知即將援軍和奧格塔維婭即將到了,特地點選護衛與梅爾西斯派出的隨行官員一道輕騎出發,趕來迎接。
誰曾想,剛到楓淵就遇上這種事情。
羅斯交代完事件經過,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約西亞的評判。
“所以說,我軍在宿營時強擄平民、濫殺無辜,結果激發民變了,對吧?”約西亞淡淡道。
“暫時的調查結果是這樣沒錯。”
“營地搜查過了嗎?有沒有搜到屍體或強徵來的人?”
“搜查過了,只找到了屍體,沒有乾屍。”
“在誰的營帳裡發現的?”
“我做了一份清單,請大將軍一閱。”羅斯從懷中掏出一份紙卷,由約西亞的近衛騎士鄭重轉遞給約西亞。
約西亞接過紙卷展開,銳利的目光在上面簡單地掃了一遍,他說:“都是朽慢小兵和小軍官啊,難道沒血族和朽慢高官犯案嗎?”
羅斯剛想開口,約西亞就冷冷地把他堵了回去:“想必血族和人類高官都志趣高潔,遵紀守法,不會做這等混賬事的,對吧?”
“沒錯。”
“至於名單上的這些人,想必已經全數按律處死,傳訊不得了吧?”
羅斯頓了頓,說:“沒錯。”
好一個殺人滅口,斷絕線索,玩得果真溜。
“真是細心呢。”約西亞不置可否,“這一仗損失與殺傷如何?”
“戰死一百四十七,斬殺七百五十三,俘虜無算。”
“戰損比不錯,想必有不少軍官居功至偉,需要記功封賞吧?”
“沒錯。”羅斯又掏出一份名單想要遞給約西亞。
然而這一次,約西亞的近衛騎士並未上前。
只聽坐在約西亞不遠處的梅爾西斯官員勃然大怒,憤恨地重捶椅子的扶手,騰地站起,指着羅斯罵道:“你等在我梅爾西斯的土地上橫行霸道、作威作福,在引發變亂後更對我國平民大肆殺戮,不知體恤,竟然還有臉邀功請賞!”他的名字叫安東尼奧斯·卡瑪第,一位微胖但威嚴的半禿中年血族男子,是梅爾西斯公國風夜山伯爵的財務總管,楓淵正是風夜山伯爵的領地。
羅斯到底是家族老將,在衆目睽睽下被人指着鼻子罵猶神色不變,淡定得很,反倒是帳內的年輕一代臉色猛然變得極差。
約西亞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帳內衆人的表情,嘴角微微上勾,臉上顯現出他進帳以來的第一絲笑意,儘管這笑容裡滿是嘲弄。
“無論如何,我軍將士英勇奮戰,方得此勝,不能讓衆將士寒心啊。”羅斯說。
“想必你先前處死的犯罪官兵都是在戰場上偷奸耍滑之輩,殺了不僅不會讓衆將士寒心,反而會大大鼓舞士氣是吧?”
“沒錯。”
“呵呵,好。”約西亞朝近衛騎士使了個眼色,他當即走到羅斯面前拿走名單遞給約西亞,約西亞看也不看就把它塞進蛇皮腰囊裡,說,“我有空會仔細斟酌的。話說回來,我來時看到我軍的騎兵在俘虜身上做記號分歸屬,你們不是還想把他們當奴隸帶走吧?”
“他們發動了叛亂,總得接受懲罰,不然國將不國。”
“你們敢!”安東尼奧斯·卡瑪第又火了,“這是梅爾西斯的百姓,要懲戒也是梅爾西斯公爵下令懲戒,你們賽靈斯人有資格麼?再說,你等在友國領土上作奸犯科,你們怎麼不接受懲罰?這就是賽靈斯人對待盟友的道義麼!”
“軍士豁出性命奮戰得勝,總要用財貨獎賞,不然,衆將士必然心寒。”
“我猜猜,”約西亞拿來茶盞細抿一口,道,“擁有俘虜最多的是哪家?曼威蓋特?韋德洛特?蘭若斯?克默爾?”
羅斯失語片刻,道:“這不是重點。”
“就是就是。”人羣中有聲音。
“沒錯呀,大家族爲此仗出力頗多,多領些戰利品也是應得的吧。”
“就是啊,假如僅僅因爲諸位子爵的家族顯赫就剝奪了他們參與戰利品分配的權力,那和沙利塔夫的民粹主義者們有什麼區別?”
一羣不屬於以上四家的軍官本着理性、客觀、中立的態度出言評論。
沙利塔夫是當今卡賽利亞西部的城市,普泰克特之亂前期,沙利塔夫爆發了市民與農民的聯合叛亂,叛軍斬殺沙利塔夫全族後建立了議會統治,不久後遭東布洛德帝國大將蓋塞克·克魯斯提帶領的血族軍隊平定。
沙利塔夫議會統治時期,議會成員多爲農民、僱工、匠戶、小商人等社會底層人員,政策奇葩而詭異,經常投票殺人。平叛軍的隨軍血族牧師柏嵐·克拉德利亞在戰役結束後的回憶錄裡把沙利塔夫的議會稱爲民粹議會加以批駁,這一批判理論在布洛德帝國的精英階層迅速風行,卻在普泰克特建國期間,血族軍隊的數次毀滅性戰敗面前銷聲匿跡。
“你們完全可以和梅爾西斯公爵討論,看看他的意見,反正我是不贊成你們抓友邦的平民當奴隸的,我的話就撂這兒了。”約西亞說,“順帶一提,爲了梅爾西斯與賽靈斯的盟約,我可以做很多事,遠比你們想象的多。”
“少主的意思是釋放俘虜麼?”羅斯問。
“沒錯。”
“既然如此,我建議按釋放俘虜的數目向俘虜的所有者發放一定數額的賞金。”
“我同意,但是誰出呢?”
“我覺得應該由伯爵家族……”
未等羅斯說完,約西亞打斷道:“曼威蓋特子爵,援軍主將是你,既然你找不到負責的人,那變亂的責任就只能你擔了。”
“不可啊!”克默爾子爵上前勸誡,“全軍上下都知道,曼威蓋特子爵一路上勤勤懇懇,指揮謹慎,請少主三思啊!”
“沒錯,導致變亂的罪人們明明都給揪出處決了,羅斯大人是清白的啊。”緊接着開口的是蘭若斯子爵。
“恕我直言,你等不願擔責任就不願擔吧,可本次民變關我家何時?”約西亞冷笑輕微,“難道你等還想把鍋丟給我妹妹?我剛剛看過她了,她現在不說只能躺在棺材裡像嬰兒一樣吸血,甚至連話都不能說,自我意識都沒。”
韋德洛特子爵聞言忙道:“事實上我軍出現強徵血僕的事情,正是因爲諸位血族因給奧格塔維婭大小姐貢血而血能不足才發生的啊!”
“你在說笑嗎!你們斬殺的罪犯全是朽慢,沒有血族!”安東尼奧斯·卡瑪第怒吼。
約西亞不禁連連鼓掌,臉上笑意越發濃厚:“嘖嘖,說得好啊!合着犯錯的不是底層的士卒小軍官就是頂層的君主家族成員,有趣,有趣。”
“少主息怒,我們只是就事論事啊!”
“賽靈斯家族當然不會有錯,只是作爲君主家族,怎麼也得有基本的擔當不是?”
“沒錯沒錯,忠言逆耳,請少主三思!”
軍官們七嘴八舌地勸誡着。
瑞卡瓦一言不發,冷眼旁觀。他的目光始終鎖定着約西亞,他隱約覺得,這是一位十分特別的貴族,一位值得他的忠誠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