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賽利亞的戰鼓聲遠去了,這塊土地又一次迎來了久違的和平。
灰濛濛的天空流雲慘淡,清澈的河流從幽深密林中跳出,歡快地繞過低矮簡陋的小城堡,穿過濃郁翠綠覆蓋的深黑田土,又跳進了另外一片密林。
穿着深棕皮短袍的瑞卡瓦扶着鋤頭,百無聊賴地擡頭望天,順便掏出口袋裡的舊毛巾擦拭去額頭的汗水。
這裡是因斯帕克的貝倫卡恩堡外的農田。
至於瑞卡瓦爲何會在這個地方悠閒地鋤地,那當然是因爲……他成了這座城堡的男爵。
卡賽利亞建國以來首次承認戰敗,且被迫向賽靈斯伯國割地賠款。戰後各國各自收兵回家。瑞卡瓦在撤軍前被賽靈斯伯國攝政約西亞·賽靈斯以酬功爲由升爲碎盾者軍團新軍副指揮且封爲同男爵,這次不同以往,他終於有自己的領地了,那是因斯帕克的一個城堡和轄下的土地。
當然,約西亞不會說他封賞瑞卡瓦的原因是他假扮斯巴達克在卡賽利亞攪得一手好屎。他的理由是瑞卡瓦出使卡賽利亞艱苦重重,而且沒有落下賽靈斯家族的面子,之後在賽靈斯進攻卡賽利亞的戰役中也功勞很大。雖然分封儀式的在場血族眼神裡都漫溢出滿滿的懷疑,但好歹沒人出聲打約西亞的臉。
儘管被封爲同男爵,但瑞卡瓦並不打算從此以後就留在城堡裡安心經營,哪怕約西亞一直這樣鼓動他。在常備軍當騎兵統領可用的兵力和裝備明顯比在一個暗搓搓的小城堡裡當男爵要多,在賽靈斯城裡機會和資源也比貝倫卡恩堡多得多,爲了立下更多的功勞他也得選擇繼續跟奧格塔維婭兄妹混啊。
沒發呆多久,遠方馬蹄聲漸起,越靠越近。
瑞卡瓦定睛看去,原來是克利夫蘭·懷特。這位年輕士兵套着結實的深青甲冑裡,鞍下駿馬肥壯,古銅膚色的臉龐仍是從前那樣堅毅深沉,鞍兩側掛着不少的行李,一副很快就要上戰場的樣子。
“將……咳咳,貝倫卡恩同男爵,您好。”他說。
“原來是懷特騎士,怎麼有空跑到這裡來了。”瑞卡瓦笑道。
克利夫蘭在這次戰後也被封爲同騎士了。這次大戰賽靈斯收穫頗豐,領土財帛不說,威望更是大大增強了,大規模封賞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們不是休息幾日後都得去賽靈斯參加慶典麼。反正我們都在因斯帕克,順路,不妨到時候一起走。”
“這樣啊,可以可以,我看你行李都帶好了,不會已經做好走的準備了吧?”
“沒錯。你呢?你打算何時走?”
“再過些日子吧……你可以住在我這裡住些日子,到時候一塊走。”
“正有此意。”克利夫蘭說着便下了馬,牽着繮繩走向瑞卡瓦,“身爲男爵你居然親自刨地,實在是沒想到。”
“難不成你沒刨過麼?”瑞卡瓦無力地瞥了他一眼。
“沒有。之前我是地主家的孩子,沒下過地,家破人亡之後也都是在城裡找活幹。”
瑞卡瓦苦笑一聲:“想不到你還有這種過往。哎,說來慚愧,我從小最嚮往的就是當個俠盜劫富濟貧,比如搶你家這種地主接濟窮人之類的。”
“若是如此,你在卡賽利亞所做的種種,也算是了卻了你的一樁心願了。”儘管莫名躺槍,但克利夫蘭的臉上還是沒露出一絲一毫負面的色彩。
“事實上,約西亞早就了卻我的心願了,但是還不夠。”瑞卡瓦說,“我父母早亡,所以我是被我的叔叔帶大的。我第一次下地,我叔叔就說,你和你爹一樣,這輩子是肯定沒法安安心心靠種地吃飯了。”
“他爲何那麼說?”
“我也不知道,他也沒解釋。”
“反正他的預言還是挺靈驗的。”
“我覺得這可能不是預言,而是……看人的能力。我剛纔試圖想象,想象自己如果是個爲人所制的農夫的話會怎麼樣?”
“結果呢?”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被騎士統治着的農夫,然後我感到沮喪、恥辱、憤怒,以至於我不想再碰那些農具一下,我只想去拿我的刀,牽我的馬。”
“心高氣傲,不甘爲人之下。”克利夫蘭短暫評論後馬上一臉疑惑,“不過,若真嚴重至此,你之前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之前的我……算是個隱士吧。算了,不提了。”瑞卡瓦扛起鋤頭,掉頭走開,尋自己捆在埂邊木柱上的馬去了。
克利夫蘭上馬跟上,順便環顧了一遍四周的田野,問道:“說起來你剛纔耕的是你名下的田產吧?這裡原先沒有佃戶麼?”
“有啊,我來這前一天就病死了。呸,救都不給救,我剛到就得給人辦葬禮,真特麼晦氣。”
“……”
待到瑞卡瓦也上了馬,二人一前一後,也不急切,晃晃蕩蕩地朝着城堡去了。一路上兩側田野裡頗能看見些勞作的農夫農婦,這些人還不是很眼熟瑞卡瓦,只是看到一位衣甲精麗的騎兵和一位悠閒從容的騎者走過,便紛紛朝二人行禮。而且據瑞卡瓦觀察其中有大半都是朝着克利夫蘭行的,滑稽好笑,但還是忍着沒笑出來。
略走了些許時候,二人又遇着一羣羊“咩咩”地從土路上擠過去,跟在後面的牧羊老人明顯眼睛不大好,因爲他左眼根本睜不開。
瑞卡瓦也不急,趴在馬背上向側面俯下身逗弄起路過的羊來。雖說一股羶腥氣,但摸摸羊毛還是挺享受的。
瑞卡瓦樂在其中,不由愜意地嘆息道:“你看這小羊多可愛啊,多乖多聽話,不給人找事,成羣結隊的,讓幹啥就幹啥,和和平平,歲月靜好。可惜啊,落給人再多羊毛,到頭來還是免不了一刀。”
“身爲羊,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克利夫蘭說。
“就是,身爲羊,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哎,可嘆可嘆。”
和羊羣辭別後不久,二人終於趕到了貝倫卡恩堡前。經過堡門前的路口處時,克利夫蘭居然還看見了兩具掛在木柱上的男子屍體。
走到堡門前回應完看門士兵的敬禮後,瑞卡瓦停下腳步,無奈地嘆氣道:“這城堡真是……醜哭了。”
沒錯,克利夫蘭也覺得這城堡挺醜的,佈局外觀怎麼看怎麼礙眼,還挺老舊,一副很久沒人修整打理的樣子。
“我覺得少主這件事實在是幹得不厚道吧,把那麼醜的城堡給我幹嘛。”瑞卡瓦怨念滿滿,“話說這城堡什麼來頭啊?你在因斯帕克呆得久,應該比較清楚吧。”
“哦,聽說這城堡原來屬於一家血族男爵。然後在三十年前左右吧,那時冒瘟疫,名字叫血灼症好像,這個血族男爵全家都病死了,真的是一個活口都沒留,直接絕嗣。之後這個城堡就回到賽靈斯家手中了。”
瑞卡瓦頓覺一陣惡寒:“原來這城堡的來頭那麼可怕,在下細思恐極啊,約西亞真的不是對我有意見麼!”
“能有個城堡已經很不錯了,何必挑三揀四呢。反正血灼症我們人類又不會得,怕什麼。”
“等等?你說啥?人類不會得?難道只有血族會得這種病?”瑞卡瓦驚訝道。
“沒錯。”
“我還以爲血族不會得病呢,沒想到啊,不僅有,而且還有隻有血族會得的病。”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說着,他抖抖繮繩,馬便載着他走進了城門沒關的貝倫卡恩堡中。
克利夫蘭沒想到這城堡外面看起來那麼爛,裡面居然行人還不少,從狹窄的小路上走過,他看到鐵匠鋪、裁縫鋪、酒館之類的存在以及少許民居,再往裡走走,這才發現裡頭居然還有個小集市。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
二人在領主居所旁的馬廄裡放好馬,衛兵已幫他們開了門。克利夫蘭覺得這裡的兵力簡直寒酸,不過聯想到瑞卡瓦沒有養私兵的習慣,他倒也好理解。二人快步走進了領主居所,當先是一個有一張長木桌和領主中座的大廳。木桌上點着燈燭,有幾人已經等在裡面了。
“你們幾個,調查的怎麼樣了?”瑞卡瓦坐了下來,問他們道。
“領地內跑了個遍,一個磨坊都沒有,更別提水車了。”艾彌亞目光黯然。
“神特麼一個磨坊都沒有!”瑞卡瓦不悅道,“城堡的先代統治者們到底有沒有好好種田!”
“全境加起來有四把劍,七把刀,長矛十五把,弓三張,能用來打架的農具另算。”戈弗雷神色低沉。
“我能罵人麼……”
“額,蒐羅所有男丁,我們最多能拉出大約四百人的隊伍。”戈弗雷又說。
“這個……還能忍。”
瑞卡瓦沉思片刻,終於還是無奈地聳肩搖頭嘆氣一番,最後一頭趴在桌子上。
“我覺得少主簡直就是丟了個爛攤子給我,你們覺得呢?而且,作爲一名同男爵我的財產還真是微薄地可憐啊。”
“沒錯。”扎克雷首先幫腔。
“咳咳。”克利夫蘭假裝咳嗽了兩聲。
戈弗雷兄弟面面相覷,不說話。
“克利夫蘭,我們在貝倫卡恩堡還要呆些日子,有點事情要處理,不如……你幫我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