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是對是錯,要考慮當時的形勢和狀況,更要看最後的結果。結果不好,那就是錯;結果好,不管決定有多弱智,也是正確和英明的。
如果陳文強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那自然沒有什麼可說的。但你不能不考慮到意外情況的發生,不能過於想當然。
雖然陳文強比較相信自己的運氣,但也不敢確定自己就比諸葛亮還亮。而在時運與人事之間,時運雖然有些虛幻,但卻極爲重要。當你運氣來時天地都同心賣力助你成功;當你不走運時,你即使是真英雄有能力,但你什麼也做不成。“時運未來君休笑,太公也作釣魚人”說得也是這個意思。
狙殺鄭鴻名的計劃已經制定並開始實施,但陳文強不知道阿貓在什麼地方埋伏,在什麼時候動手。越是接近瓊中,陳文強越是有些猜疑不定,在他眼裡,前方和路過的每個合適狙擊的地點,都似乎有阿貓伸出來的槍口。
等啊,盼啊,陳文強期待的那一聲冷槍卻遲遲沒有響起,鄭鴻名依然歡蹦亂跳,騎在馬上顧盼神飛。
灰暗的雲塊,緩緩地從南向北移動,陽光暗淡,一小塊一小塊好1頂1點1小1說,象是在沉思的冷冷的晴空,不時從雲縫裡向下窺視。大地沉浸在泥濘和潮溼的空氣裡,雨後的天氣給人們一種荒涼寥落的感覺。
草叢溼漉漉的,一滴露水從枝葉上滑下,在阿貓的眼前落了下來。他的褲子和衣服的大半已經被雨水沾溼。但他一動也不動,在雨後的靜寂叢林中,連最輕微的聲音也聽得見,遠處的人喊馬嘶也愈發清晰。
如果不是這場雨,鄭鴻名帶着人馬早就應該走過叢林下邊的大道了。但阿貓耐得住性子。這是他獨自承擔的任務,他要讓陳大哥刮目相看,證明自己已經能獨當一面。
誰將成爲獵手,誰會成爲獵物,智慧、勇氣、毅力、技能的綜合考驗,輸的一方將流血。將喪命。嗜血的衝動,殺戮的激情,戰鬥的,證明自己的迫切,纔是支持阿貓的動力。
趁你毫無準備的時候,選擇時機偷偷地開槍,用事先處理過的子彈打爆他們的腦袋,或者擊穿他們的胸膛,隨着倒下去的聲音。那個可憐蟲氣絕身亡。
“趁你毫無準備的時候下手。”阿貓低聲地念叨着陳文強的口頭語,他很欣賞自己的嗓音。
望着越來越近的大隊人馬,阿貓冷笑着拉動槍栓,推彈上膛。
騎在馬上,帶着大隊行進,鄭鴻名腰背挺得很直,大將軍就應該這樣,這樣纔有威嚴。自從有了官職、軍銜。鄭鴻名便努力擺脫自己以前的作派,對以前的老兄弟也頗多指摘。在他想來。草莽江湖固然是他的根,但不擺脫這些,如何能飛黃騰達,君臨天下。嗯,登基這事兒先放一放,先混個升官發財。也得在人前象個樣子不是。
復興會!鄭鴻名的感情是複雜的,但現在,卻是離之不得。而且,他不清楚復興會的實力到底有多大,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當然。這樣的印象更多是從陳文強身上得出的。
面對陳文強時,鄭鴻名有種莫名的威壓感,這不僅僅是陳文強殺伐果決,手段狠辣,更因爲被陳文強注視時,他有種被看穿、看透的感覺,似乎什麼也瞞不住陳文強。這種感覺很令人心悸,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被人一覽無遺,就彷彿沒穿衣服站在衆目睽睽之下。
幸好這個傢伙據說再過段時間便要離開,想到這裡,鄭鴻名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擡頭看着沿途的景色。自己獨當一面肯定沒有問題,如果復興會加大支援力度,消滅清軍那三個巡防營也有把握。等到兵強馬壯,也就能甩開復興會這個套在頭上的緊箍咒了。
阿貓屏住了呼吸,將準星牢牢地套在鄭鴻名的身上,進入了射擊狀態。一旦進入這種狀態,他便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周圍的風吹草動似乎全都聽不到了,類似於佛家坐禪的感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遠處的目標上,他看得更清楚,算得更精確,時機掌握得更好。
手指慢慢向後拉動,扣動了板機,子彈離膛而出,槍身才輕快地向後坐了一下。很完美的一次射擊,阿貓幾乎不用看,便知道必定命中目標。
子彈帶着尖嘯,以超過音速的速度劃破了空氣,準確地斜着射入了鄭鴻名的胸膛。鄭鴻名在聽到槍聲之前,便象被重拳擊中般一頭栽下了馬背。
正在行進的隊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鄭鴻名被冷槍擊中的驚呼聲響了起來,隊伍才亂了起來。
一排子彈從叢林中射了出來,給隊伍帶來了更大的混亂,巡防營服束的一夥人在叢林中叫喊着,移動着。
“殺啊,給當家的報仇。”
“衝啊,把狗雜種碎屍萬段。”
一羣羣士兵在官長的指揮下,亂哄哄地向山坡上衝去。而阿貓和配合他的幾十人打完排槍,暴露服裝後,便飛速地沿着山路撤退,很快隱沒在叢林之中。
聞訊趕來的陳文強分開衆人,看到正從口鼻中噴血的鄭鴻名,子彈擊中了他的肺,血很快就會堵塞他的氣管,他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
“鄭將軍,鄭將軍”陳文強呼喚着,蹲下身子,握住鄭鴻名的大手,悲痛之情溢於言表。
鄭鴻名眼睛直瞪瞪的,已經說不出話來,甚至認沒認出陳文強也不確定。他的頭一歪,陳文強感覺到他的手沉了下去。
“誰幹的?”陳文強輕輕放下了鄭鴻名的手,抹了把眼睛,站起來掃視着周圍的人吼叫道:“這他媽的是誰幹的?”
“是,是巡防營。”一個士兵指了指已經看不見人影的山坡,“是瓊中的清兵,打完黑槍就跑了。”
“瓊中的清兵?”陳文強眯起了眼睛,殺氣瀰漫,越來越重。然後咬牙切齒地吼道:“殺奔瓊中,巡防營的清兵一個也不放過,爲鄭將軍報仇雪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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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是國王,還是士兵;無論你是高貴,還是低賤,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躺到地下。
這就是生命,如此脆弱,一秒鐘前還趾高氣揚,想着美女錢財,現在已經嗚呼哀哉!這就是死亡,不管你位高權重,還是卑賤苟活,並不會避免死神的拜訪。
仔細的籌劃準備,結局就是如此簡單。混亂、商議、出發……陳文強再度騎在馬上開始行進。鄭鴻名卻已經被布包裹、躺到了板車裡。
現在的義軍大致分成了兩部,鄭鴻名的舊部黃氏兄弟,李家俊的一部,另外那些小頭領的人馬沒有實力,沒有依靠,也被基本分散安插,只能是依附這兩大股了。而黃氏兄弟不比鄭鴻名,說他們沒有雄心壯志也好。說他們小富即安也罷,反正控制起來比較容易。
而目前擺在義軍面前的最大困難並不是清軍的剿攻。而是自身的臃腫,也就是家眷的安置。如果沒有一塊穩固的根據地,沒有妥善的安排,想讓義軍離開家鄉萬寧、拋家舍業地四方征戰,顯然是不容易做到的。
看,一千多的人馬。後面卻帶着差不多同等數量的家眷,這讓陳文強也很是頭痛。不讓跟隨,很多士兵們肯定擔心留下的親人朋友遭到清軍的報復。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擔心,都帶着家眷,但這顯然也與正規的作戰部隊相差甚遠。
革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對此。陳文強有了切身的體會,對那種先幹起來再說的“革命”也就相當地不贊成。與其說那樣的行動叫革命,倒不如叫搗亂,給清廷搗亂。雖然不能說一點用沒有,可到底是損失大,收效小,與因此犧牲的優秀人才和熱血青年相比,完全不成比例。
要想成功,還應該耐下心來,再隱忍一年兩年,把準備工作做得更充分,力量積蓄得更強大,並且要有切不斷的人員、物資的補給通道。這是陳文強經過這次實踐所得出的結論,因爲他能夠分析並總結,經驗就顯得很寶貴,使復興會以後的行動能夠不斷改進。
…………
咣咣咣,派出的士兵拎着銅鑼,邊敲邊在縣城的街道放開喉嚨大喊,“革命軍秋毫無犯,只殺清兵貪官,鄉親們快到縣衙,分糧食了,家家都有啊!”
時間過去了很久,街上才漸漸有了人聲,先是觀望,然後有膽大的出來詢問,然後又有人領回了糧食和錢財,“革命軍打跑了官兵,要分糧食和錢財”的消息越來越實,人聲也越來越響,飽受驚嚇的百姓慢慢走上街頭,慢慢向縣衙靠攏過來。
縣衙門口,幾張桌子已經拼在一起搭起個臺子,按照繳獲的戶籍冊,革命軍的文書人員給前來的百姓開着條子,百姓們拿着條子便可去官庫領取。
這樣的施恩惠民已經不是第一次,從萬寧到瓊海,再到瓊中,工作已經做得相當熟練。
縣衙內,陳文強正接見着本縣的士紳大戶,這些人心裡還不託底,態度都十分的恭敬。
“大人志向高遠,所部亦是仁義之師。”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先是讚揚了一番,接着說道:“老朽身弱力薄,有隨大人之心,卻無征戰之力,只有將些許糧食和財物捐出,以資軍用,以表吾心。”
“吾也獻糧捐金,望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另一個士紳也貌似誠懇的說道。
在傳統的中國農村社會,都存在着一個以士紳爲主體的精英階層,他們纔是農村的主宰者。而在瓊州,由於開發較晚,土地較多,農民與這些士紳的矛盾並不象內地那樣尖銳。這樣也就決定了不能採取什麼“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來爭取佔大多數人口的農民階層。
陳文強自然知道這些士紳嘴上說得好聽,卻都是存着花錢破財買平安的心理。而他也根本沒有“吃大戶、掠錢財”的想法,只要不是窮兇極惡之輩,只要不是清兵貪官,陳文強認爲都是團結爭取的對象。這次給他們留下好印象,等到捲土重來的時候,擁護、支持、歡迎的肯定有,最差的也不會是敵人?
所以,陳文強在交談中,態度平和,言語真摯,完全沒有清朝官吏那種以上對下的傲慢和粗魯軍漢的跋扈。他將革命軍的紀律解說一遍,贏得了諸如仁義之師,秋毫無犯等讚語。隨後他又將革命軍的戰績一一道來,向士紳們顯示出革命軍的實力。
當士紳們知道革命軍已經連下五縣的時候,都嘖舌不已。一連串什麼“神機妙算”“勇猛多智”“虎狼之師”等等的讚譽之詞紛紛扣來。
在五指山的山區建立起根據地,基本上是確定的事情,山區周邊的民情就顯得很重要。如果有支持、同情的民衆,那物資補給和刺探偵察就會變得很容易。所以,陳文強婉拒了士紳們的捐輸,不爲蠅頭小利所惑,他圖的是個長遠。
“革命軍不是打家劫舍的匪徒,我們的理想是推翻滿清的腐朽統治,使國家變得富強,使民衆生活安定。”陳文強笑着審視着衆士紳,“所以,你們不應該害怕,反倒應該高興。官府是個什麼樣子,你們心裡有數,催收捐稅,敲詐勒索,巧取豪奪,乾的好事似乎沒有幾件?”
革命是什麼,估計連這些士紳都不明白,何況是那些目不識丁的百姓。陳文強暫時也不想花大力氣宣傳教育,他只是從人們最簡單的願望來顯示革命軍的好處。
士紳不會遭到劫掠敲詐,家眷更不會受到騷擾傷害;百姓不會被濫殺亂抓,甚至還能分糧分錢。從上到下,革命軍似乎只帶來了好處,副面作用幾乎沒有。
所以,不管你如何理解“革命”,就算是認爲革命只是造反,只是改朝換代,只是能少交賦稅,可只要沒有對革命的恐懼,不反對革命,陳文強覺得也達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