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重生,雖然是有救贖的意味,阿發也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但沒有了組織的追殺,他還是感到了心靈的輕鬆和自由。
而且,他覺得依着本心,本能地走下去,或者,在保留某個底線的情況下率性而爲更適合他,這樣會導致行爲的選擇更富有人性並且瀟灑,使和他有緣相聚(無論多麼短暫)的好人都能感到快樂。
就現在而言,阿發對以後的人生歷程還是模糊而不確定的,但總脫不出賺錢、吃飯、居住,而出身和經歷又使他具有與其他穿越者不同的思維和信念。嗯,就是那些懷着神聖偉大的目標,專爲改天換地、救國救民、屠倭滅美、稱霸全球而穿越來的“高大上”、“紅又專”。起碼,阿發所受到的教育使他只知道一些非常有名的歷史大事件,就目前而言,似乎對他還沒有什麼觸動和幫助。
當然,阿發現在還不知道的是,這個時空,或者位面的歷史並不只是單純的鏡像,而是有所改變,時間、地點、人物都變得似是而非。儘管總的脈絡還有跡可循,但對現在混跡於世、與普通人差別不大的阿發來說,可並沒有什麼幫助。
上海灘聚集了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人。阿發剪了辮子,穿得人五人六,可還是普通得如同一棵小草,一顆漠漠無名的生長在樹林或草原的小草。但即便只是一棵草,也有它的用處,有它的價值。而阿發,恰恰是一棵頑強向上,不畏踩踏、摧折的小草。
車伕在拐角猛然剎住了車,一輛馬車叮叮噹噹地從他們面前駛過,馬車伕居高臨下,傲然地俯視着弓着身子的黃包車伕。
“神氣個屁……”黃包車伕對着駛離的馬車吐了口唾沫,嘴裡咕噥着罵道。
“以後還會有汽車呢,這叫進步。”阿發隨口說道。
黃包車伕晃了晃腦袋,也不問汽車是什麼東東,當然現在還沒有汽車,他氣憤地答道:“什麼進步,進步又不能填滿我們的飯碗!而且,他們又不用付保護錢。”
阿發眨了眨眼睛,望着車伕晃動着的腦袋和一甩一甩的辮子,苦笑了一下。他現在還不明白,這樣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說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但很多學識淵博,博古通今的大學問家卻是參悟不透。
從歷史上看,二十世紀初的幾十年,中國的近代化發展到經歷了器物層面、制度層面、文化層面的轉化,並在社會、經濟、文化等方面全方位發展。但是,無論何種方式,往往把實現近代化的必要手段當成近代化這個終極目標來對待,以爲採取了某種措施,實行了某種主義,便可一勞永逸、立竿見影,使中國立即實現近代化。
因此,一個個近代化方案,說到底都是上層知識界一廂情願的理想,是地地道道的造夢工程。對於下層勞工而言,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說教,他們從來沒有被有序、有效地融入到近代化過程中,他們的處境也沒有得到切實的改善。
也正因如此,廣大的勞工階層對傳統社會沒有依戀,對現行社會沒有幻想,對政治變換麻木冷漠,對社會進程漠不關心,使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慨然長嘆“吾國吾民”,儼然將他們視爲是社會進步的累贅甚至阻力。
沉默了一會兒,阿發漫不經心地問道:“現在是哪一幫坐頭把交椅,青幫還是紅幫?”
車伕有些懷疑地回頭瞥了他一下,轉過臉勉強答道:“我怎麼曉得?聽說他們鬧得很厲害,誰也不服誰。”
其實應該坐下談判,都是黑社會嘛,聯合起來纔好。阿發不以爲然,不管之前是以反清復明爲宗旨的洪幫,還是爲清廷效力的清幫,在近代化這個建設與破壞並存的過程中,生存纔是第一位的吧?
車伕拉着車又跑了一會兒,轉過半張臉問道:“你是暗探吧,你要曉得這些幹什麼?”
“不,我不是暗探。”阿發否認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車伕再次強調道。
“我真的不是暗探。”阿發有些哭笑不得。
“哼,管你是不是暗探,我什麼都不知道。”車伕拉着車,執拗地說道。
黃包夫拐了個彎,蘇州河就在眼前,舢板和帆船猶似色彩瑰麗的花瓣,在平靜閃亮的水面上飄浮而去。
坐在車上,阿發望着上海總會那高傲冷漠的圍牆。出租馬車、轎子、黃包車在樹蔭下排成一長列,車伕無聊地打着瞌睡,印度門房在門廊下輕蔑地瞟視着。那是所謂的紳士聚集的地方。狗屁的紳士,阿發撇了撇嘴,不過是財富達到一定標準的上海大亨,管他是坑蒙拐騙得來的不義之財,管他手上染滿了多少無辜弱者的鮮血。
“走吧,去你說的那個廣東路。”阿發將周圍的建築、街道粗略記憶,對黃包車車伕說道。
廣東路東段多是洋行,阿發覺得應該去見識一下,瞭解一下現在的商品種類和功能。說不定自己有什麼靈感,一下子能靠個發明創造賺大錢呢!錢,能辦很多事情,阿發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特別是老四姐竟然很痛快地贊同了綵鳳,借給了阿發一筆私房錢。估計老四姐也琢磨明白了,是阿發放了她一馬,救了她和那個小女嬰。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卻有相對保險的所在。阿發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手裡又有了錢,他便找了藉口,暫時離開刁五,離開紅袖閣,出去物色住所,或者可稱爲安全屋。如果財力足夠,他希望能多找幾個,以備不時之需。
黃包車所過之處,阿發把地形、方位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心裡,這種能力不全是經過訓練得到的,也是一種天賦,更是一種習慣。
除了熟悉地形、方位,除了找房子,阿發也在物色新職業。一個能夠給自己提供掩護,並讓人儘量不生疑的職業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