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
陳清酒眼神微暗。
且先不論謝懷作爲‘界外人’, 插手此事得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就他那脾氣,會樂意趟這渾水嗎?
徐生道:“你告訴他, 九曲黃泉界下一任界主, 任他擇定, 上三界, 決不干預。”
陳清酒聞言, 晃了下神,界主哪裡是這樣定的,實在有些太荒唐了, “這不會……”
徐生擡手,打斷了他下來要問的話, “那個孩子, 有分寸, 是個顧大局的人。”
話已至此,陳清酒也不便多問, 而徐生也彷彿累了,退回白玉臺上,身形縹緲。
他這是要走了。
“師父。”
徐生搖頭,拂塵輕揮,彷彿柔暖春風, 將陳清酒整個人包裹着, “五源靈的損傷暫且止住了, 沉錦, 你要好自爲之……”
眼前一黑, 混沌之中,人的記憶會不斷重複, 陳清酒忽然有些難過,他擡起手,向虛空一探,有些茫然。
“阿酒。”
耳邊的聲音極淡,在黑暗中有些空靈,陳清酒睜開了眼,他正躺在成鈺懷中。
謝懷早已不知去向,揚靈洲中,只餘他們二人,陳清酒仰頭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白玉臺,一心難過再沒忍住。
他倒在成鈺懷中,枕着肩頭,輕聲呢喃:“兒茶,我又沒師父了……這次真的沒了。”
“乖,不難過了啊。”成鈺攬着他,手掌輕拍他後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成鈺這句話不說還好,道出口,不禁又讓記憶翻滾而起,陳清酒在他懷中顫抖,這次是真的哭了。
“絳靈,我一直都恨死你了。”
陳清酒可憐兮兮地趴在他肩頭,至此,靈均仙主從前種種事,終於從眼眶中滾落,消散不見。
陳清酒這一遭走的心驚,一頓醜哭後,身心俱疲,本就虛弱的人,承受不住情緒如此變化,最後累得昏過去了。
成鈺將他抱回了房子。
次日,休息妥當的陳清酒去見了謝懷,告知他揚靈洲中所發生的事。
當聽到‘黃泉界主由他擇定’時,謝懷只是冷冷嗤笑,沒做任何應答。
三日後,謝懷閉門謝客,由文良將陳清酒二人送出了十惡域。
十惡域外,着一身煙雨色素衫的文良拱手一拜,道:“還請絳靈山君放心,我家域主定不會袖手旁觀。”
在十惡域如此長的時間,成鈺也看出文良與謝懷關係非同一般,有他這句話,他放心些許,便做拜別。
送走陳清酒與成鈺兩人,文良即刻回了北渚殿,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北渚內殿,跟剛被燒掠搶劫過似的,盆器傾側,一片狼狽。
謝懷站在殿中央,玄色錦袍上的曼珠沙華如火烈豔,他左手託着個聚魂燈,魂燈中赤色的魂火已經奄奄一息。
“上三界耳目通的很。”
文良問:“他們開了什麼條件?”
“黃泉界主。”謝懷墨色的瞳中映照着那一簇小火焰,一張臉冷若寒霜,“以命換命,上三界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黃泉界主下,尚有天邪稷修爲禍,可要派遣陸英幾人前去解決?”
“不必,此事有他們去操心。”謝懷將聚魂燈收入袖中,道:“冰州那個糟老頭子還在沒?”
“您是說,魏耿臣?”
謝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愉悅道:“黃泉界不是缺個主子嗎?”
文良一愣,心中忐忑,思忖片刻,也沒想出這魏耿臣何時得罪過謝懷。
深夜,房內燈火通明。
陳清酒剛做完洗漱,披着一件半溼的單薄中衣,便渾身慵倦地埋在了被褥之中。
成鈺回來時,便看到他四仰八叉地斜在牀上。
成鈺上前,右手端着個小瓷碗,斂袍坐在榻前,左手捏住陳清酒的腳踝。
“噫~”
陳清酒被冰的一縮,翻了個身,哆嗦着,“冷。”
成鈺眼神一瞟,伸手將他衣領拉好,又將他身下被子拉出一角,給遮嚴實了,才伸手在他胸口處拍了拍,“起來吃點東西。”
“困。”陳清酒閉着眼,伸手胡亂攥住他的衣衫一角,含糊不清道:“我不吃了。”
成鈺沒說話,伸手用竹籤戳了碗中一小團丸子。
陳清酒躺着,鼻翼突然微微扇動,緊接着就張開了嘴。
“嗯,素的。”他嚼了幾口,然後便不滿地嚷嚷着。
“有肉的,不過晚上不能多吃。”
兒茶說完這句話,陳清酒才頗爲吝嗇地掀起一側眼皮,蔫搭搭而又幽怨地瞧着他,“你這簡直就是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
被無情控訴的絳靈山君無奈嘆氣,將碗放在榻上,俯身親了親他眼角,“那您說,這會兒想吃什麼,我去做。”
陳清酒動了動身,找了個合適而又近碗的位置半躺着,喝了兩口湯,咂嘴道:“算了,湯不錯。”
成鈺笑了笑。
“謝懷曾跟我說,如化祖這般的存在,死後魂魄是要歸混沌界的,暮去朝來,便會成爲混沌神力的一部分,天邪他們與黃泉界主勾結,爲的就是打亂三界五域的秩序,找到化祖魂魄,再復生他。”說起正事兒,陳清酒稍作清醒,道:“可我思來想去,也沒明白這黃泉界主能獲什麼益?統帥天下?”
“有些人天生反骨,生來就是爲了攪混天地,無視人倫。”成鈺不動聲色道:“不管這黃泉界主什麼目的,都不能讓他活着。”
陳清酒嘆氣,茫然地看着牀帳頂,“黃泉界爲死生交接之處,而他能不着痕跡地動手,並非易事。兒茶你說,稷修重傷,天邪可能去找她嗎?”
“稷修性多疑,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聯繫天邪的。”成鈺側身同他躺在榻上,左手摸着他的髮梢,神色微變,“此去西荒,怕是有些麻煩。”
封印燭戾同玄災的卦師令已經留在了揚靈洲,臨走前,陳清酒只從卦師令中得到了個模糊的方向。
西荒無人之地,廣闊千里,尋一個稷修,談何容易?
想想都覺頭疼。
說着半天,一碗丸子湯已經全部下肚,陳清酒起身,順手將碗放在邊上,又枕着被子躺下。
兩人相對無言,陳清酒一邊在心底描摹着他的眉眼,一邊放輕聲音,問道:“兒茶,你說我要是死了,魂魄也會去往混沌界,成爲它的一部分嗎?”
成鈺看着他,嘴角的笑都沒變,聲音卻是充滿了質疑,毫不客氣道:“你?上三界是要了去當神獸供養嗎?”
能被混沌界所納的魂魄,從來不凡,他們不會再入輪迴,而是在天長地久中,形成一個全新的靈體,有可能再墜入凡間。
陳清酒被他頗爲挑釁的語氣激到了,冷眼盯了他片刻,猛地將被子一拉,壓在他身上,嘴脣掀動,“我不行嗎?”
成鈺小心扶着他的腰,矜持地點了點頭。
“不行?”陳清酒眯眼,眉頭輕皺,艱難地露出了一個自以爲猙獰的笑意,“混沌界怎麼了?不就是個無人大荒地嗎?我會稀罕?”
成鈺笑着,“你自是不稀罕。”
“兒茶。”陳清酒緩緩低下頭,幾乎與身下人鼻尖相碰,面無表情道:“我發現你還是在小看我。”
成鈺無辜,“是嗎?有嗎?沒有啊。”
陳清酒眼色突然變得深沉,然後成鈺就瞧着他一舔嘴角。
“叫哥哥。”
成鈺:“……”
成鈺此身本在凡塵間還與人有點血緣關係,當時未恢復絳靈的記憶,被陳清酒撿回來,沒皮沒臉地,認了個哥哥,自此以後,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叫的親暱不知羞。
眼下舊事重提,絳靈山君也不覺有絲毫不妥之處,但就是端着身段,懶洋洋地瞥着他,“弟弟,你別鬧。”
死鴨子嘴硬的絳靈山君還正在得瑟,眼前便突然一黑。
陳清酒不僅滅了燭火,還用被子把他捂住了!
兩人在牀上扭打成一團,幾次都險些掉到地上去,終於偃旗息鼓時,成鈺還是被壓在身下。
他的半瞎子‘哥哥’得意洋洋地冷哼一聲,以勝利者之位居坐其上,“怎樣?你哥哥始終是你哥哥。”
夜色中,陳清酒一雙琥珀眸子亮的耀眼,但成鈺知道,他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單單憑着感覺,盯着一處。
成鈺久久不說話,讓陳清酒不禁眼角微微一跳,但隨後他就仗着眼瞎,不甚在意道:“如何?服……”
“哥哥。”
成鈺叫他前,鬆開了握住他腰肢的雙手,區區兩個字,愣是被成鈺喊的幾曲婉轉。
陳清酒覺得脊樑一陣發麻,腰身都不爭氣地被叫軟了,讓他不得不伸手撐在成鈺身體兩側。
成鈺這一招玩的實在是狠。
絳靈君不愧爲絳靈君,哪怕過了幾千年,也不是他能招惹起的。
陳清酒覺得他不應該鬧了。
成鈺眼尖的很,身上人剛一有退縮之意,他便立即翻身,反守爲攻,扣着他手指,笑道:“哥哥這是怎麼了?”
慫的一窩陳清酒眯眼,用腳指摳着旁側的錦被,膽戰心驚,卻又滿面正色道:“困頓,趕緊睡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的。”
成鈺:“呵。”
色膽倒是挺包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