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酒拆開,那一指寬的宣紙中還夾雜着幾絲風騷至極的花色,只見紙上寫着芝麻大小的字:三日後午時,山門外求見。
“要回信嗎?”
小胖子身子動了動,是點頭了,陳清酒從一旁攤出一疊小紙,提筆想了許久,只落下一字:好。
竹筒放在桌上,小胖子往前蹭了幾步,圓滾滾的身子壓住了那竹筒,再移開身子往後蹭,隨後便讓陳清酒見到了那珍貴稀奇而短小精悍的翅膀。
前幾日下了些雨,午時的空氣也不煩熱,陳清酒按約定下了山,兒茶已然在外面林子裡等了許久。
“你近日又閒的沒事做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兒茶嘻嘻哈哈地蹭了上去,看他又要轉身走,便搓着手道:“好好,不逗你玩了,前幾日我得了個寶貝匕首,今日拿來了,順便試試你功夫有長進沒……”
他說着,順便從腰際解下一枚其貌不揚的匕首,在手中轉了轉,“雖看着不怎樣,可是卻削鐵如泥……”
陳清酒神色淡淡,凌風撲面而來,他腳下微轉,側身貼着那人的手臂躲開,兒茶見機,嘴角裂開一個笑意,右手一打彎,匕首從他頭頂飄過。
一縷青絲幾不可察地隨風而逝,陳清酒長睫一閃,扣着他的手腕迅速一折,反身又退回了數十步,兒茶哪裡能叫他逃了去,緊隨其後,招招兇險。
兩人過手向來不留情面,陳清酒毫不猶豫地召出自己的佩劍,長劍與匕首相對,劣勢明顯,但陳清酒以訣控劍,便將人困在了三步之外的距離,兒茶果斷攤開了手,匕首貼着掌心轉了幾圈,倏然飛出,抵着長劍之身,而他本人則閃身至陳清酒面前,五指成拳。
長劍幻滅,陳清酒後撤,右手一翻,竟是握了把輕巧的□□。
靈箭不斷從耳際擦過,兒茶不退反進,腳下輕點,幾個眨眼間,人便到了陳清酒身後。
“挺胸,擡臀。”他左右手並用,手掌拍在陳清酒緊緻的翹臀上,一本正經地耍着流氓,“酒酒,別繃太緊了,放鬆。”
“你!”
陳清酒莫名被吃了豆腐,霎時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他當機立斷,扔了□□,反手用力卡住了他的手腕,往上一掰,兒茶有些吃疼,五指化掌就要揮下,面前人卻眼中色澤微微一變,這才發現兒茶指間密密麻麻的都是被刺傷的小血印,“你這是……”
他稍一遲疑,兒茶便毫不猶豫的掃過他的下盤,瞬息之間將人壓在身下,匕首回手,卡在那人脖子上,笑眯眯道:“酒酒,生死搏鬥可不敢分心啊。”
陳清酒白了他一眼,兒茶怕將人惹毛了去,連忙收了匕首將人拉起來,從衣袖中掏出一個荷包,討好地遞了過去。
那灰撲撲的荷包上,正面歪歪扭扭地繡着兩隻不太像樣的交歡野鴨子,背面同樣歪歪扭扭地繡着幾筆如春蚓秋蛇樣的字,陳清酒能勉強拼出一句話――沅有芷兮澧有蘭。
他這要是算未敢言,那全天下人都要沒嘴巴了!
“這是什麼?”
兒茶右手把玩着匕首,左手撓着後腦勺,雙目望天,呵呵說道:“那啥,過兩日不就到七夕節了嘛?他們說有了喜歡的人便要送荷包以表情誼,我琢磨着你這傢伙笨手笨腳的,肯定不會這些針線活兒,就自己幫你弄了一個,好不讓你去約佳人的時候尷尬,不用謝。”
陳清酒一言難盡地看着掌心裡的荷包,沒明白他怎麼好意思說出了‘不用謝’三個字,“可是送荷包不一定要自己繡,山下到處都賣。”
兒茶覺得五指一陣刺痛,反手將匕首插入一旁的樹幹裡,氣憤道:“那叫心意懂不懂?賣的荷包千千萬萬沒有情誼,可自己動手做的,一針一線都是綿綿情思。”
陳清酒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哦。”
那個醜不拉幾的荷包還是被丟還給了原主,陳清酒回身,擺了擺手,“我沒有什麼綿綿情思要送的。”
兒茶捧着一番好意,蹦噠在人身後,好奇道:“七夕節你不和你那虞師姐出去?”
“誰?”陳清酒偏頭,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我幹嘛要和她出去?”
兒茶義正辭嚴,“你不是喜歡她嗎?”
“你都從哪裡聽到的流言蜚語,我什麼時候有喜歡的人了?”陳清酒皺着眉頭,覺得今日這人有些不可理喻,氣憤憤地往回走。
身後,兒茶嘴角瘋狂上揚,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脯,喃喃道:“沒有就好,還好沒有……”
他繼而又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臉皮極厚地將醜出天際的荷包又遞了過去,陳清酒雙臂環胸,目不斜視,“不要。”
兒茶笑,“要嘛。”
“不要。”
“要。”
“不要。”
“第一次繡……”兒茶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還順勢給他看了看手上的針眼,可憐巴巴地,“差是差了些,你不要我便扔,多可惜啊……”
陳清酒眼角一抽,當下頓步,見有了希望,兒茶連忙將荷包捧起,露出一個燦爛陽光的笑容,陳清酒抿脣,“醜,帶不出去。”
“那沒關係。”兒茶將他衣襟拉開,把荷包塞在人心口處,還務實地拍了兩下,“揣着,避邪。”
兒茶向來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見他收了荷包,又死皮賴臉地貼了上來,“酒酒,下次將你住的地方結界撤了,讓我好去找你行不行?”
心口處被人塞了個鼓鼓的東西,陳清酒還有些憋屈,聽他這樣說,沒好氣道:“你一個赤城山的弟子整日上賦劍山像什麼樣子?”
兒茶攤着手,一臉無辜樣,“好酒酒,我上賦劍山,又不殺人放火燒山,只是找你罷了。”
陳清酒頭疼,“整日找我做甚,修行不要了……”
“樂意和你玩唄,修行多無趣,哪裡有你好玩?”他厚皮厚臉道。
“兒茶!”
陳清酒氣得心肝都疼,使勁踹了他一腳,二話沒說,便御劍飛回了賦劍山。
事實證明,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縱然陳清酒住處的結界毫無鬆懈之意,兒茶此人,依舊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賦劍山。
院內植滿了長青不敗的竹子,就如同那人一樣,清麗俊逸。
溫和軟化的晚霞灑下金輝,林葉颯颯,長沾衣袂,幽深竹林內,流水潺潺,兒茶悄無聲息地往裡面走,手輕腳輕地攀上了假山。
假山後的湯池裡躺着一人,水汽瀰漫,濯濯凝脂,兒茶萬萬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爬了一次山居然能得到如此眼福,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看呆了眼。
“兒茶!”
湯池中人驀然回首,沉着聲音,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氤氳,看起來更加溫柔,那一眼,真要人命。
兒茶眼睛一紅,上一秒露骨的眼神好像還在想着怎麼將人拆之入腹了去,下一秒卻笑得溫暖,指了指岸邊的衣物,“要我幫你嗎?”
陳清酒挖了他一眼,兒茶便覺得眼前一花,再睜開眼時,那人已經穿好了中衣,兒茶暗道可惜,便恬不知恥地上前,硬是伺候他穿好了外衣。
陳清酒揉着眉心,牙根痠疼,“你又來幹什麼?”
“今日七夕,我帶你好歹出去走走。”
“天要黑了。”天一黑,他便看不清楚事物,出去和瞎子沒什麼區別,有什麼好看的。
“別呀,就一會兒,一個時辰,我保證送你回來。”兒茶挑眉看他,在那人清淨的目光下,再次發誓,“絕對不動你。”
陳清酒本不欲理會,然而就鬼使神差地跟他出了賦劍山。
坐在高處,下方之景一覽無遺,還未完全進入夜晚,城內街道便擁擠的很,上面風有些大,兒茶貼着他坐下,歪着腦袋,幾乎湊在他耳際,軟軟問道:“冷不冷?”
按理來說,修行至他們兩人這境界,冷暖是不知了,可兒茶好像就打心裡覺得他冷,再擠了擠,順便將油爪子摸向了他腰際。
“你說過不動我的……”
“啊?什麼?”兒茶皺眉看他,一臉茫然,“風太大了,我聽不清!”
陳清酒面一黑,他就知道什麼垂死掙扎是沒用的,視線便移開,眼中之景已經有些模糊了,“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帶你出來看看。”兒茶這會兒又能聽到了,將人又往懷裡帶了帶。
“兒茶!”
“彆氣彆氣,氣大傷肝呦!”見陳清酒伸手掰他的五指,兒茶輕巧地躲了躲,笑道:“一會兒他們就要放天燈,坐在這裡看剛好。”
陳清酒沒好氣道:“我看不見。”
兒茶在他耳邊低笑一聲,隨後鬆開了他,翻身跳下來高塔,須臾後上來,手中多了一小節樹枝,他從腰際卸下那匕首,隨後輕巧而又熟稔地雕刻了個木簪。
陳清酒方纔沐浴過後就沒整理長髮,如今坐在這高處,原本微溼的墨發已經被吹乾,鬆鬆散散地,兒茶繞在他身後,嘴裡咬着木簪,雙手攏着柔軟涼適的青絲,替他挽了個簡單的髮式。
“酒酒啊,我以後可能不便經常找你了……”兒茶有些惋惜,擡手揉了揉他的墨發。
“哦。”陳清酒不鹹不淡地答了一聲,問道:“要去做什麼?”
兒茶頗爲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半開玩笑道:“叫聲相公來聽聽,叫了就告訴你。”
陳清酒踹了他一腳。
“我要入洞虛之境了,師父要求閉關。”他輕巧躲過,神色有些落寞,五指收緊,繼而靠在陳清酒身上,“酒酒……”
“方巧,我也是。”
兒茶嘴角勾起,半晌才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兩人一時間陷入沉默,天際逐漸被黑暗籠罩,陳清酒覺得眼前朦朦朧朧有數點星光,一眯眼,問道:“是他們在放天燈嗎?”
兒茶偏頭,低笑:“對啊。”
“好看嗎?”
“好看。”兒茶視線分毫不離他身上,頓了頓,又道:“沒你眼睛好看。”
陳清酒一頷首,目光茫然,身邊的人也成了個模糊的輪廓,不過他像是習慣了這種感覺,在那人伸出手來摩挲到自己指尖的時候,彎眼笑了笑,“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