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晚一愣,表情也僵了會,稍即才笑出來,只是那笑,察覺不清意味:“傻,真傻,死都死了,還見什麼見,即便是見了又如何?酒青大哥死在意氣風發的年紀,辛夷嫂子便是年輕時候貌美如花,可這容顏,幾個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幾十年後,還不是黃花一朵,到時候,一個年輕如初,一個滿頭華髮,如何問候?如何相處?”
就是那句話,如果時隔多年,再度與汝相逢,如何問候?以沉默,以眼淚?
“這是酒青的選擇,你說你怕了人間的生離死別,求不得放不下,他們又何嘗不是怕了地府漫無邊際的黑暗?只是心裡有個信念,一直堅持下去罷了。”想起酒青和楚鬆,流景不禁出言辯駁。
“是嗎...”步晚深受其害,從始至終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那你清不清楚,辛夷嫂子早已經改嫁,這紙月,姓曲不姓衛?”
“辛夷改嫁一事我知曉,但是紙月爲何姓曲不姓衛?”
“嘖嘖嘖,原來還有判官你不知道的事啊。”步晚一副不急不躁的態度。
“多是廢話,我若是什麼都知曉,還會在這與你相商這事?”流景反駁。
步晚聳聳肩,既沒同意也沒反駁他所說:“要說這些密事,清楚的人其實並不多,我也是因着常送豆腐到曲家,曾無意聽曲家下人說起,這辛夷嫂子,先遇見的並不是酒青大哥,而是曲老爺。”
“這也不能代表什麼不是嗎?辛夷嫁的始終是酒青!”
“誰知道呢?我們都清楚酒青大哥是病死的,但是你知道他因何而病嗎?”步晚看着流景,雙眸發亮,流景卻是搖搖頭。
“其中因由,便是酒青大哥曾救了辛家老爺,因此而落下病根。”
“按照你所說,辛夷會嫁給酒青,全然是因爲她父親爲報答酒青的救命之恩?”這發展,這逆轉...
“據我所聽到的流言蜚語,多半是這樣。”步晚點點頭,當初在世的時候,想着這是富貴人家的事,她沒有要理會的必要,就一直沒跟別人說起,卻想不到死了會在地府遇見衛紙月,還得知酒青大哥並未投胎。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說紙月姓曲不姓衛。”
“其實知道點情況的都不難推敲,酒青大哥頭七剛過,辛夷嫂子就和曲家老爺有來往了,甚至還有流言,說衛家兩老,就是給辛夷嫂子害死的。”
“什麼?”
“冷靜點。”步晚見他拍桌而起,嚇了一跳。
被她一說,流景也發覺自己的確有點反應過激了:“這事靠譜嗎?”
步晚無力翻了個白眼道:“你倒是跟我說說,流言這事你能保證靠譜嗎?”
流景頹廢坐下,着實是不敢想,那夜見到的辛夷,會有這樣的流言:“想必之間是有什麼誤會,我見過辛夷,如此溫婉有禮的女子,斷然不會做出這種違背禮數的事。”
流景的一顆心跳着,卻找不到半點慰藉,想喝茶,連杯茶水也沒有。
“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世間事,從無空穴來風,即便是不知道真假,這裡面的事情就很耐人尋味。”步晚的人世經歷要比流景透徹,流景從醒來也不過是半年,也一直待在地府中,這裡的鬼,不會玩心計,不會互相算計,他了解的是鬼,不是人。
好像是爲了堅定內心的想法,又再一遍的強調:“即便如此,我也相信辛夷不會做出讓自己陷入泥沼的事。”
步晚聽他強調,也不反駁,再次端起碗筷,只是拋了一句話:“在愛和慾望之前,真正守得住禮數的,有幾個?”
內心一顫,流景竟無法反駁。
步晚見他臉色暗淡,終是有些不忍:“吃飯吧,吃了早點回去休息,你是判官,人間的事不是你能理的。”
重新端起了碗筷,這兩個素菜被步晚炒的很有味道,可流景心中有事,只是吃了幾口,就沒再吃了。
步晚也不留他,見他許久不再執著,便趕他出去,流景告別了她,一個人在街道上走着,她說得對,身爲判官,人間的事輪不到他去理,可身爲酒青兄弟就有責任幫他查清這件事,但是真的該去查嗎?酒青又真的想知道這些事嗎?
不知不覺,腳步已經走到了月華樓,月華樓雖在煙霧的籠罩下,可燭光的透出,依舊讓它美輪美奐。
進了月華樓,夜晚靜謐,紅蓮荼蘼綻放,半年來從不見它凋謝,荼蘼花飄零,從第一眼開始,它就算落下,也沒有枯萎,這條由花瓣鋪墊的路,鞋底染香,樓內安靜,並無人聲,想來豔骨和狐禾已經回房休息,流景也沒打算打擾,匆匆洗了個澡,也安歇了。
......
重整北邊鬼市的事進行的很順利,監工到位,官民合作愉快,從開工到今天三日來,並沒發生意外,見此情況,這事也就這麼繼續着。
閻羅殿也很平靜,除了每日的審判和勾劃,大都相安無事,只是這幾日,流景走神的厲害,這煩躁的模樣,連黑白無常都感覺到了。
範無救很不解,流景現在是政事上一帆風順,在酆都城裡也討鬼喜歡,實在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看向豔骨,連豔骨都是處在懵懂的狀態。
忙完閻羅殿的事之後,流景先回了月華樓,端了酒,自己在月華樓內的那棵大樹下獨飲。
這棵老樹很大,兩鬼合抱也不一定能將它抱住,枝葉茂盛,上方籠罩着煙霧,始終看不清它究竟有多高。
旁邊是有石桌,可流景懶得坐着,便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了老樹下,那是個像窩一樣的地方,樹根交錯,上面鋪着一層厚厚的樹葉,有被躺過的痕跡,想來以前,豔骨或是狐禾,喜歡在這休息。
這個視線,透過大樹的尾端,看見的是月華樓勾起的屋檐和朦朧的夜空,沒有星星的地方,只有附骨花的點點星光...
酒青啊酒青,到底要他如何做纔是對的?
白色瓷壺落在一旁,連瓷杯,都是倒在地上。
流景閉上眼,安靜的月華樓聽見的只是自己的呼吸...
流景伸了手,往右邊去摸酒壺,還沒摸索到,手腕便被人抓住,捏的實在是緊,連忙睜眼,無雙的容顏落入眼眸。
他低着身子,青絲垂落,細碎的發遮住了眼角,如生的鳳尾蝶時隱時現,他的手臂張開,低下的姿勢像是在擁抱,靠的太近,髮尾上的香氣在鼻尖不停的拉扯。
“你怎麼...?”流景抽了抽手,怎麼都沒抽出來,反而因爲掙扎,手腕越發的疼了起來。
他保持舊姿勢,語氣冰冷:“出了什麼事是你不能跟我說的。”
流景聽聞此言頓時停止了掙扎...他的語氣不對!
“我沒事。”趁他鬆懈的期間,流景把手抽了出來,瞄了一眼,表面已經發紅。
豔骨細眉輕挑,全然不信:“沒事在這買醉?”
流景想起身,豔骨卻不放過,被迫撐着身子困在他和老樹之間:“誰說想喝酒就是買醉了。”這理由連自己都不信。
果不其然,豔骨的身子往下壓低,與流景越來越靠近,流景連忙躲避,直到無處可躲,豔骨的臉也近在咫尺:“表現得如此明顯,即便我是傻子也不會這麼容易被你忽悠過去,你還是乖乖說出實話。”豔骨的表情語氣,完全沒二路可選。
他靠的該死的近,說話的時候,氣息全噴在臉上,那甜馨的味道讓人着迷。
流景按捺住狂跳的心思,大聲道:“說便說,靠這麼近作甚,我又不是犯人。”作勢推了推他。
豔骨也不再爲難,乖乖的起身,還伸出手要將他拉起,流景揮開了他的手,肌膚相碰的剎那,摸到他的溫度,他的手心很熱,不像那些鬼魂,冰冷冰冷的,呵,怎麼給忘了,他根本不是鬼。
豔骨的眉頭雖然皺着,卻也不再說什麼,看他又躺了回去,自己也在石凳上坐下,面對着他,居高臨下的看着:“說吧,出了什麼事?”
流景還是去摸酒壺,豔骨雖然不願,卻沒做出阻止,以至於摸到了也不用杯子,直接往嘴裡倒,張開嘴,咕嚕咕嚕的喝着,吞了兩口,擡手用袖子抹去溢出嘴角的酒:“聽到一些關於辛夷的事,拿不定主意罷了。”
豔骨聽聞,皺着的眉頭慢慢收了回來,看他這幾天要死不活,以爲他是從別處知道了過往的事,他到處打聽,豔骨怎會不知曉,因此也害的他提心吊膽:“知道便知道了,拿不定主意又是爲何?”
這要如何跟他說?他根本不知道其中之事,流景望了他一眼,卻在思索着要怎麼跟他總結:“步晚說辛夷改嫁的事情並不簡單,而紙月,她的身世也耐人尋味,你知道酒青是什麼態度,要是讓他知道這些事,他不得瘋了?你也知道這事因我而起,所以很困惑到底要不要去查清楚?”
豔骨看流景眉頭緊皺的模樣,想來是真的很矛盾,流景和酒青,不僅是酒肉兄弟,那交情是從古至今,從小到大,即便是沒了記憶,也將這個人重視着,豔骨一直都知道,所以也能明白一些:“我早跟你說過,這些事瞞不了多久。”
流景要是清楚意外總是這樣發生,會選擇瞞着酒青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