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孟婆在分發孟婆湯,嘴上也說着:“用六分貪三分嗔一分癡熬成十分求不得放不下,飲下孟婆湯,忘記前塵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重新開始吧。”那鬼面色淡然接過,一飲而盡。

孟婆湯是清明的,不渾濁,從孟婆湯開始,便是清清白白。

“婆婆。”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判官你啊。”孟婆一笑,整張臉的皺紋都團到一塊去了。

“我來吧。”流景從她手上接過湯勺和碗,讓她在一邊休息。

孟婆也樂意,看着後生孝順,這當然歡喜:“判官怎麼想到來這看我這個老婆子了?”

“正好路過,便來看看。”流景將孟婆湯裝好,端到一個老鬼的面前。

孟婆在她身後的石墩坐下,眯着眼睛,看着流景的背影:“聽說你幹了件大事,整頓酆都城,那可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情了。”

流景也笑:“那婆婆你給我說說,這究竟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孟婆的聲音忽然變得悠遠,雙眸明亮也有影像形成:“那是上任閻王在的時候了,他可是比豔骨大人還要英明的閻王,他在時,酆都城一片祥和,所到之處都是歡聲笑語。”

孟婆敢說這句話,就能清楚他們口中的上任閻王,真的是好到世間難尋。

“既然這樣,他又是如何羽化的?”

孟婆輕嘆:“都是命啊,天命降臨時,誰能例外?”

人有命,由神仙編寫,就被稱爲命運,神仙有命,由天定,稱爲天命

孟婆湯被盛到碗裡,清澈無濁的液體在碗中盪漾,湯麪上波光粼粼:“是何天命?”

“五百年前,天庭和妖魔兩界發生一場大戰,這場大戰裡,犧牲的神仙妖魔不下少數,我們這邊,最慘痛的就是失去了閻王。”

手忽然顫抖了一下,湯麪漣漪不斷,將那張倒映着的面容也斑駁不清:“這場大戰,因何而起?”凡事總有起因,流景雖然沒去過天庭和魔界,但是也知曉這兩個都是不能惹的存在。

孟破站了起來,走到流景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流景轉身,孟婆伸出手正要結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流景也只好乖乖讓出:“你過來我這怕不是爲了看我這老婆子而是來探口風的吧。”

流景臉上一陣羞澀:“婆婆。”

“你是判官,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讓我這個整日就待在這裡布湯的老鬼能說出什麼?”看來她已經猜出流景來此的目的。

“我想上人間,身世之謎,一定要查清楚。”

孟婆長嘆:“哪怕結局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美好,你也要去嗎?”

明明有背影可望,目光卻無處安放:“我不知道。”暴斃死的,那場過去究竟是怎樣的不堪?至於他們都說結局不是流景所想象的那樣!

“也罷也罷,你們這些後生的事,我這老人家也管不了,你去吧,避免不了的終究躲不過。”

“嗯,那我回去了。”孟婆不應,流景也不再妨礙她,轉身往鬼市內走去。

與那鬼魂穿身而過,一陣陰涼入體。

“五百年前的那場大戰,因愛而起,因愛而止。”孟婆的話從身後飄來,雖然飄飄忽忽,卻讓流景的腳步頓住。

因愛而起?因愛而止?那過去...?

“流景...”身後傳來一聲嬌喝,流景轉過身,看見的正是亭亭玉立的衛紙月。

見流景轉身看她,她也走了過來,又再問道:“你怎麼在這?”

她的身上有一股薰香,想來是死的時候就有,所以即便是成了鬼魂,也保留下來,她身材高挑纖細,卻也只到流景下巴處。

“有點事找婆婆,你要回去了嗎?”已經日暮,她的事也該做完了。

“婆婆那事已完畢,正要回去,卻沒想到遇見你。”說着就並肩而走。

“那我送你。”正好到酒青家坐坐。

“嗯。”衛紙月點點頭,想來是她的頭髮鬆了,見她做出擡手的動作,一個輕巧的勾指,就將頭髮鬢在耳後:“近日總見不到你,是不是很忙?”

也的確是有段時日沒去找酒青:“有些小事罷了,你有事找我?”

衛紙月擡起頭,溫婉輕笑:“你身在要職,有事要忙也是正常。”

“唉,雖說判官這職位鬼鬼奢求,可真做起來,就不是那麼好玩了。”每天一筆一筆的勾劃一個人的生死,若不是心理強大,也早就崩潰

“雖說都死了,可也莫要操勞過度。”衛紙月看着他面有倦色,不免有些心疼。

“嗯。”流景順勢擡手揉了揉眉間,緩解了一下疲倦。

身體不受飢餓寒冷所困,卻受精神所累,今日知道了一些事情,流景竟有想呼呼大睡一場的念頭。

經過鬼市,想是因爲那流言的關係,流景跟衛紙月並肩走過,這幫鬼居然不斷的跟他眨眼使眼色,實在是沒心情理會他們,直到走到步晚的店鋪前,也只言未發。

流景老遠看着步晚被一位鬼大娘拖着從店內走到門前,往他這方向看。看見身邊的衛紙月,她的臉色也的確變換了一下,後來不用那大娘拖,她也自己走出了店門。

既然看見了,就不得不打招呼:“步晚。”

衛紙月見流景叫出了名字,也在步晚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原來你就是步晚姐姐,見過姐姐。”

即便是在地府待了段時日,她也從大小姐淪落爲廚娘,卻依舊不改她矜持有禮的氣質!

“原來是曲小姐……”步晚卻將視線落在了流景身上,對上她的目光。那眼裡的複雜讓流景疑惑。

衛紙月顯然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熟人,她能知道步晚,估計是因爲步晚的腦漿塊出名的關係。

“姐姐,我姓衛,並不姓曲……”不光步晚,連流景都察覺到了衛紙月的拘謹。

步晚知道衛紙月是誰,是因爲她們皆南郡人,糟,辛夷改嫁南郡首富曲暮,步晚哪有不知曉的道理,這要是碰見了酒青,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就真的是麻煩了。

“原來你就是判官要追求的對象之一啊,果然是天資絕色。”步晚也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流景就倒黴了,連衛紙月都不好意思的扯袖掩面。

“姐姐取笑我了。”

直感覺眉心不停的跳動,流景連忙帶衛紙月離開:“步晚,我還有事,先走了。”

步晚在後面,看着流景幾乎飛奔的腳步,不慌不亂的喊着:“慢走啊,判官,腦漿鋪歡迎您大駕光臨。”

走出鬼市,行在小道上,衛紙月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鬼影后,才壓低聲音問流景:“這步晚可是南郡城人?”

流景點點頭,看着這蒼茫暮色:“嗯。”

“她認識我,就知道曲家的事,若是她不小心跟爹爹說了這事,你之前的心思就白費了。”

這也是他剛想到的:“別擔心,我會去跟步晚說清楚。”

也快到草屋了,辛夷的事比較重要,見酒青的打算只好改期:“你先回去,我去找步晚。”

衛紙月點點頭,往那透出一點燭光的迷霧中走去,走了兩步,她又回過頭,見流景還在原地,她忽然笑了起來:“流景,謝謝你。”

流景一愣,不明白她爲何這麼高興:“進去吧。”

等衛紙月進了煙霧深處,流景才往回折返,近來事多,一下子就將如此重要的事忘了,還好酒青和步晚都有自己的生活,沒走到一塊去,要是忽然聊着聊着知道對方都是南郡城人,還離得近,那可就慘了。

鬼市內燭火通明,剛入夜,也不至於每家都關門閉戶休息,甚至還聞得到飯香,如此一來,流景的腳步更快了。

步晚估計是真的在等流景大駕光臨,不僅店門打開,她還煮了晚飯,進門的時候,她正好端着兩碗飯出來,步晚炒了兩個青菜,甚是簡單。

“這麼快就來了?還以爲你要在衛姑娘那用膳呢。”剛開始見步晚,她像個怨婦,熟悉久了,才知道她雖然口頭尖酸刻薄,心思卻厚道。

她準備了兩碗飯,就是猜到流景一定會折回來:“我若是不來,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好意。”他也不客氣的在飯桌上坐下。

步晚尖銳迴應:“我可沒說這碗飯是爲你準備的。”

流景的回答是直接端起了飯碗:“那你就當我是厚臉皮,不請自來。”

這種米飯,並不是人間那種米,只是相似,是一種樹長出的果實,青菜也並不是青菜,這些東西適合在陰間生長,便是流景之前所提議適合種植的東西。

“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知她爲何會有此一言,嚇得流景是差點噴飯。

“咳咳咳,你莫不要一棒子打死一船鬼了。”

步晚翻白眼:“說的就是你呢,還打死什麼一船鬼。”

“我的正直是有目共睹,你可不能平白無故冤枉我。”流景連忙伸冤

步晚嘖嘖兩聲:“你既然不喜歡衛姑娘,還去招惹她作甚?玩弄人家的感情,算什麼正直?”

天地良心:“我只當紙月是朋友,再不濟,也是我後輩,你別看我年輕,我可是比你老。”寶年十三死,不算我死前的年齡,就說這中間的六十年,好命點都可以做衛紙月爺爺了。

步晚一副流景傻的表情:“可那姑娘不是這麼想的,還有,爲什麼曲小姐會在地府?我記得她一個多月前就死了。”

“剛好,我也要跟你說這事。”乾脆都不吃飯了,雙方都把碗筷放下,步晚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上身靠着桌子,一副她聽着的表情:“你說。”

“你既然認出來衛紙月的身份,就應該有所耳聞她的身世,她是酒青和辛夷的遺腹子,知道自己有個爹爹,死後不肯投胎,非要留在酒青身邊。”

步晚反問:“你的意思是,酒青大哥並沒有投胎,而是二十年來,一直留在地府。”

流景望着她,不知道該不該提起那個人:“嗯,和楚鬆一樣,放棄了轉世的機會,只爲了再見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