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流景來到忘川河時,正好有幾個夜叉在買酒青的肉湯,老遠的聽見聲音,說了什麼卻是不清楚,流景踱步緩緩靠近,卻是那三個地夜叉先看見的他。

“見過判官。”卻見他們三個地行夜叉,全身皆黑,頭部如駝峰狀,無發,面相猙獰,十分恐怖。

酒青看見他們行禮,這才知曉是誰來了,連忙回過身,流景也正好走到他跟前,流景臉色正經的擺擺手,衝那地行夜叉說道:“身形在外,不必客套。”

地行夜叉再行一禮,見帶頭的說道:“如此便不打擾判官,我們到別處巡邏了。”說罷,他們拿起鐵叉一併離開。

他們走後,酒青立即問道:“怎麼這時候過來?”

流景穩下聲音,說道:“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酒青也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酒青疑惑問道:“何事?”

流景湊近他,將聲音壓下,只他們聽得見:“明日便是中元節,到時鬼門打開,鬼入人間,我想趁着明天的機會去一趟人間,現下在地府也算是穩定,也該回陽間查查自己的身世了。”

酒青聞言,做出瞭然之情,可是一會,又見他疑惑問道:“話說你難道是不知道以你判官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酆都城去往人間?”

“什麼?”流景驚訝下音調上揚。

酒青一臉鄙視:“關於地府的例法,你究竟記得幾個?”

記得幾個?根本沒鬼跟他講過這個好嗎?虧得這半年來他在豔骨面前百般討好,賣命工作,就是爲了能從豔骨嘴裡獲得去人間的首肯,結果現在跟他說一句原本可以自由出入,告訴他是白白浪費了半年的時間。

流景很氣憤,豔骨居然從來不說明這事:“那你爲何不告訴我?”

對啊,爲什麼不告訴他?“你沒問。”

流景覺得酒青蠢的讓他很難堪!“這個暫且不提,既然明日中元節,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人間,正好看看辛夷。”

一聽辛夷的名字,酒青原本還亮着的雙眼即刻暗了下去,卻見他頭低下,一聲輕嘆自嘴畔溢出。

“二十年了,你還沒放下嗎?”

酒青的視線望向了黃泉路,那裡有紅光閃爍,看似濃豔,卻趕不走酒青眼裡的落寞:“其實我又如何不想,剛來之時,我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想的唸的都是她,我想啊,我們遠到生離死別,陰陽兩隔,我去見她,以何身份見她?是愛人,還是亡夫?”

流景不明白:“這兩者有何不同?亡夫是你,愛人也是你。”

酒青無神的眼裡,彷彿有流景看不到的世界,他的眼裡,有初見,有愛戀,更有新婚之夜她嬌羞的容顏:“這便是不同,愛人是活着,亡夫。。。我已經死了。”

酒青話裡的哀傷,竟讓流景語噎:“所以二十年來,你從沒回去看過她?”

“我不敢回去,我怕見了更捨不得,人有七情六慾,鬼也有貪嗔癡恨,我一直不肯喝那碗孟婆湯,就是放不下,初遇辛夷時,我便想向來世偷個十年,待在她的身邊,可我命如此,求不得,放不下。”人最無可奈何,便是這六個字。

他情深難壽,流景又該如何勸?“你有你的堅持,可是紙月剛去世,她此時身邊無一人照顧,你不是更應該回去看看嗎?”

流景知道,他再堅持,辛夷也是軟肋,果然此言一畢,便見他神色微動,之前的堅持已有了動搖之態:“我...”

“你慢慢考慮吧,見或不見,抉擇在你。”流景嘆口氣,轉身離開。

想是因爲明日是中元節的關係,鬼市上的鬼都比前幾日更加活躍了,鬼市的街道上,竟有了比肩接踵之勢,去閻羅殿需走過長長鬼市,但是看這情況,且斷手斷腳,腸肚拖着走的鬼也不少見,流景怕他腳下不小心將人家腸子踩斷,惹來一頓臭罵,只好放棄走回去的打算,捏了個術法,在鬼羣中消失直接到了閻羅殿門前,在進去的前一刻,他還想着也許晚點該去找衛紙月談談。

豔骨心思縝密,雖然工作上不曾出錯,但還是看出了流景的心不在焉,故而等鬼吏帶走審判完的鬼魂後,豔骨趁隙問道:“你沒見到酒青?”

談固知曉流景找酒青的事:“見到了。”流景頭低着,左手拿生死薄,右手執硃砂筆,臉上無精神。

“既然見到了,何以是這副模樣?”

被他一問,思及酒青,流景又是深深一嘆:“別提了別提了。”

豔骨見流景這樣,是真的猜不透他所想了:“怎麼?他還是不肯回去?”

閻王都會讀心術嗎?“也不全是,他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辛夷。”

豔骨聞言,揚脣輕笑:“不回去也是好,怕到時候他知曉物是人非,又指不定怎麼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流景側頭詢問,豔骨這話怎麼聽都是話裡有話。

豔骨不語,低頭再審批奏本,他還是保留一點神秘感好了,這樣纔有意思!

“唉,你知不知道說話只說一半是很令鬼討厭的?”流景唸叨着。

豔骨擡眸,認真的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我告訴你了你就會喜歡我?”

流景對上他的視線,那話語讓流景話頭一塞,臉微紅,流景十分訝異,他這是什麼想法?:“看不出大人這般會說話,可惜了,我不是女人。”流景說罷收回視線,轉正身子。

豔骨微笑,人畜無害:“我也沒把你當成女人。”

是不是閻王都這般會哄人?且還能一本正經的不變臉色,流景心下波濤洶涌着,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話題已經被豔骨三言兩語給偏離。

入夜之後,鬼市內竟然燈火如晝,陰風入市,那細小的光點隨風而入,在上方形成一片片光暈,照射下來,更添美景。

鬼市內依舊躁動,卻不像白日那樣擁擠,道路疏通,倒是給了賞燈之地,流景與豔骨並肩而走,豔骨紅衣豔麗,眉目魅惑,便是遠遠走來,都吸住過往鬼民的注意力。

衆鬼感嘆,早有耳聞,豔骨大人以媚爲態,以惑爲形,以邪爲血,以豔爲骨!果不其然,身姿頎長,舉世無雙。

流景的視線被那繁美的燈飾吸引,並沒注意到旁鬼的訝異,在燭光之外,是上方那片光暈,流景一直對那光點好奇,此時見它凝成一片,再壓抑不住好奇問向豔骨:“大人,那上方的是什麼東西?”

豔骨隨着流景所指望向上方,他一仰頭,青絲垂落,划動之時,香味四溢:“是附骨花。”

附骨花?“那是何物?”

豔骨回道:“生在黃泉之口的植物,無葉有花,五瓣連體,花梗頎長,通體全黑,會發出藍光,是隨着泉口的陰風一同進入的。”

黃泉之口竟還有這般神奇的植物?“爲何每次我去觸碰都不見它身體?”

豔骨再道:“這是后土之花,只有閻王才能碰到。”

流景點點頭,終於爲自己碰不到這花而釋然。

“附骨花雖說只有閻王才能碰到,但是它會在鬼魂上生長,但凡是到過黃泉之口的,都會沾染上,附骨花對鬼魂沒什麼影響,甚至有好處,但是對其他,就不見的了。”

“何以不見得?”

豔骨面對流景的好奇,耐心的解釋:“它會慢慢吞噬身體,開始只是身體疼痛,慢慢是皮開肉綻溢出血水,再是血肉全無,經絡被毀,直至全身都長滿附骨花,過程嘛,自然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聽的好像附骨花就在流景身上一樣,也如豔骨所願般打了個冷顫:“這話真不該是從你嘴裡聽到。”嚥了口口水,流景評價道。

豔骨挑眉,反問:“爲何?”

“着實是毀你形象,用你這副模樣說這般殘忍的事,還是讓鬼毛骨悚然。”爲表話裡的真實,流景還抖了抖身體。

豔骨笑,豔若桃李:“哈哈,別忘了,我可是閻王。”這世間,有什麼恐怖險惡之事他是沒經歷過得?這種,不足一提。

流景倒是把這茬忘了,他再怎麼貌美,終究是個閻王:“唉,怪你過分美麗。”

“回去吧,要看燈會,等明日再來,到時燈籠高掛,奈何燈流,纔是好看。”因着豔骨的一聲勸,流景便沒再繼續逗留,兩人回了月華樓,有狐禾的美食等候,沐浴之後,流景正打算去趟草屋找酒青與衛紙月,卻在前廳遇見獨自飲茶的狐禾,那時燭光搖晃,他身影寂寥。

狐禾視線出神,表情也是淡淡的,流景從沒見過他除了冷着臉有別的神情,可是今夜,偌大的前廳,燭火幾盞,清茶一壺,他一個人,就讓這氛圍中盡是落寞。

腳步站定,流景看了他許久,想了一些事情,在門口杵着,雖不與他親近,可有些心思,從來都是有,像聽到的往事一樣,即便只是聽了,都在用心疼着!

這一刻,流景又想起了他早夭的弟弟:“狐禾”在門口站了一會,狐禾都沒發現,遲疑了很久不知該不該叫他,可流景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聽見聲音,狐禾這才擡起視線望過來,他在裡面,看着流景從門口一步一步走進,他蹙眉,顯然是沒猜到流景會這時候出現,因此聲音有些不耐煩:“不歇息你亂跑什麼?”

空氣中全是茶香並無酒味,可流景怎麼就覺得他已經醉了?“我正要出去,沒想到你在這裡。”

“真是好笑,月華樓不是你的,我怎麼就不能在這了?”

流景靠近,在他旁邊坐下:“是沒想到你在這獨飲。”

他輕笑,語氣盡是不屑:“怎麼?我連喝茶也要經過你的允許?”

流景對他的嘲諷不置可否:“你有心事?”

狐禾再飲,對那個問題也視而不見。

流景也不去理會他的疏離,自顧自道:“你若是有事,可與豔骨說,他與你情深,定能幫你。”

“流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煩也很自作多情?”他忽然的不悅讓流景莫名其妙,流景知他有事也不會說,這般勸他是想着他與豔骨交情匪淺,和豔骨總有交流,卻沒想到他這般誤會。

“你就當我自作多情,但是別悶着自己。”唉,熊到這種地步也是無話可說了。

狐禾一愣,他不知道是哪裡不對,流景不是他記憶中會這樣讓步的人,他從來都是無理任性,如今這樣會對他低聲下氣,真的是因爲重生的關係嗎?

“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說出來也總比憋着好是不是?”見他沒有之前的針鋒相對,流景決定使出迂迴戰術

狐禾冷笑道:“如今你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嗎?”

流景立即應道:“怎麼會?我一向把你當做自己人。”雖然這話多少有點水分。

狐禾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着,他目光專注,卻深思悠遠:“自己人?如何敢高攀,我怕是沒這個榮幸,流景判官,還請你打哪來回哪去,你在這,着實礙我眼。”

流景算是真的看出來了,要是能與他有三句正常溝通的話,那就是老天開眼了。

若是換做平時,流景一定不要臉的賴在這來一句話噁心他,可今夜有事,就姑且大人有大量放過他。

“那我走了,茶雖好,不宜飲多,小心晚上不易睡眠。”忍到半路流景還是出聲嘮叨了句,見他還是沒反應終於死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