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十八層地獄並不是因爲一層一層隔開才叫十八層地獄,而是由於空間和內容不同,十八層地獄所在的位置在酆都城的最北邊,那裡是地府最陰寒之地。

纔剛一靠近入口,就覺得一股陰寒之氣襲來,鑽進身體,鑽進骨子裡,不由得抖了抖身體。

狐禾是感覺不到的,他早就超越生死,這點陰寒之氣對他根本造就不了影響。

“我們先去拔舌地獄。”

那是昨日陳嬌受刑的地方,流景跟着狐禾走進入口,眼前換了個視線,豁然開朗,這地府最偏最陰寒的地方,果然是不同的,這裡怪石林立,高可入雲,可以說這個地方是被大石支撐起來和建造,每一層地獄所在的位置,就像是在一個露天的石洞。

就算不能看到或者是聽到,但是能想象的到,十八層地獄是有多恐怖,纔剛靠近拔舌地獄,就聽見裡面傳來的嘶喊聲,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聲音。

拔舌地獄,恐怖之處,是在於將舌頭活生生拔下,鬼有再生能力,等它長回,再拔,這樣無終止,這樣一直延續,進了這裡的鬼,等待的何止是慘無人道的折磨。

這現世報,在世時做過什麼事,總得承擔後果。

拔舌鬼差眼尖,流景與狐禾剛走進入口他就看見了,立馬走了過來,流景有點印象,這正是昨日在閻羅殿領走陳嬌鬼魂的那個鬼差,他行了一禮,拜道:“判官,狐禾公子。”

流景本以爲狐禾會開口應答鬼差,誰知默了好久,也沒見他吱聲,流景只好乾咳一聲,化解尷尬:“咳咳...我奉豔骨大人之命,前來十八層地獄巡查。”

“屬下明白,判官隨我來。”鬼差說罷,走在前面引領他們往拔舌地獄深處走去。

嘶喊聲從露天石廊夾縫而來,尖銳且刺耳,這高揚不下的聲音震得是耳朵生疼。

流景曾聽酒青描繪過地府,其中包括十八層地獄,也在他有聲有色的字句裡想象過十八層地獄的樣子,那是地府裡每個鬼都怕的地方。

這裡循環着永不休止的事情,死亡後再生,再經歷那種切膚之痛。

陳嬌是昨日送進來的,至今也不過是十二個時辰,初次見她時,面容完好,衣衫整齊,可如今,面目全非,衣衫染血,怎一個狼狽難堪了得?

受刑之魂,都是被綁於石柱之上,沒有反抗能力,任鬼宰割,每個鬼的身旁有一個木桶,桶邊沾血,桶裡裝的,正是被鬼差拔下來的舌頭。

在這露天石洞裡,漫天血腥,流景來的不太湊巧,剛好到了他們長出新舌的時辰,拔掉的舌頭會在三個時辰內重新長回,很顯然,這個地方不會讓每一個鬼好過。

陳嬌也在這次拔舌範圍之內,唯一讓流景欣慰的,是鬼差錯開了她的視線,這樣好過一些,怎麼說她也是自己上任後審判的第一個鬼,人對於陌生環境所認識的第一個人都有莫名的親切感,流景這個鬼也不例外。

對面有另外一個女鬼,這鬼年紀稍微比陳嬌要大個幾歲,她頭髮凌亂,雙目無神,身上的衣衫早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卻是襤褸的讓鬼做嘔。

一名鬼差站在她的跟前,舉着鉗子,夾住她的舌頭,卻見那鮮紅的東西顫抖着,口水滴落,一股腥味。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只是眨眼,那東西就被夾斷,同時,嗚咽聲衝破天際。

流景看着那鮮紅的東西還在鉗子上抖動,似乎還在抗訴着它的不甘。

酒青熬人湯見過了,紅燒手掌也見過了,但處理這些東西的時候並不在場,所以尚能接受,而此時,這等酷刑就在面前發生,流景一個沒忍住,腹內就是一陣翻滾。

“判官,你沒事吧?”鬼差見流景的臉色忽然白的透明,額頭溢出細汗,有些擔心的問道

流景擺擺手,不敢開口回答,生怕一開口,就將腹內的污穢吐出。

狐禾此時終於良心發現,開口拜別了鬼差:“辛苦你們了,我和判官去往下一層地獄。”這才離開着拔舌地獄。

雖是走了一會,仍是沒緩過來,狐禾卻跟沒事人一樣,看不出半點異色,但是流景敢肯定,他說這話一定是故意的:“你知道。。。這些被拔下的舌頭是怎麼處理的嗎?”

怎麼處理的?難道不是直接扔了嗎?“應該是舌沉火海”當燃料了吧。

“你說對了一半,十八層地獄裡有兩層地獄,分別是蒸籠地獄跟油鍋地獄,包括在拔舌地獄拔下的舌頭在內的殘肢,都會送往這兩個地獄,清蒸或者油炸。”狐禾的脣角揚起了邪惡的角度:“你又知道,油炸過後的這些殘肢用來幹嘛嗎?”

第一次見他笑,流景卻沒那種心思去欣賞,眼下他這話,滲鬼的很,流景也知道不該接他的話,卻在他的笑裡不自覺:“何用?”

狐禾的笑意更深,卻是更涼:“第十層是牛坑地獄,那裡面行刑的不是鬼差,而是各種動物,那些被拔下的殘肢,蒸熟或者油炸之後,就是送往牛坑地獄給這些動物食用。”

此時流景終於肯定,他跟狐禾要麼有仇,要麼就是太欠抽,好不容易忍下的衝動終於忍不住,單手撐着石林,難受的吐了出來:“呃...”

狐禾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卻故作驚訝:“原來你不太舒服啊!”

等下回去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照鏡子,看看額頭上是否刻着欠虐二字。

十八層地獄的第二層喚作剪刀地獄,是專門爲那些唆使人改嫁或者毒害丈夫之人所設,在此受刑的鬼犯,將由鬼差將他們的十指一根一根剪下。

先前在拔舌地獄受了刺激,陰影尚在,這回到了剪刀地獄,流景是怎麼都不肯進去了,十指連心啊,就這樣被生生剪短,單是想,都覺得自己的手指頭莫名的疼。

狐禾這回難得的順了流景的意,一起站在入口遠遠的看着,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郁,土黃色的石壁染上血後乾涸的失去了本來顏色,這裡剛剛進行一輪責罰,鬼犯苟延殘喘着,賴在石柱上,如果鬼也會斷氣的話,流景想,他們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雖說死了大半個月,跟着酒青也算見識了些,可如今在十八層地獄前站着,流景就覺得之前見到的不過是小菜一碟,十八層地獄不負盛名啊!

在十八層地獄這個不同時間和內容的地方巡查一遍後,雙腿已軟,臉色已白,肚子已經吐到沒有東西再吐。

流景也如狐禾所願,去了食用人體殘肢的牛坑地獄,見到了這個和人間完全相反的地方。

行走在蜿蜒的石路上,整個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氣力,拖着雙腿緩緩挪動着,先前經歷歷歷在目,拔掉的舌頭剪斷的十指蒸熟的屍體風乾之後又重塑的軀體,再有油鍋地獄反覆翻炸的鬼犯,那血腥濃郁,肝腸遍地的場景,有一種直覺,今晚一定做一場不負衆望的噩夢。

狐禾冷眼看着身邊的人拖着無力的雙腿艱難的移動,彎着腰的身軀也早已經到了極限,狐禾冷聲道:“看來你是不太適合做這行差事。”

流景不明白狐禾爲何忽然有此一說,如果僅僅是因爲今日受不了吐了的話,那也只能認:“沒有誰生來就一定可以,凡事都有個適應。”可流景還是想要辯白。

狐禾冷聲反問道:“怎麼?你覺得這樣的懲罰很殘忍?”

他會看出這想法一點都不爲過,流景表達的甚是明顯,之所以接受不了,多半是覺得殘忍纔會噁心。

流景的記憶裡沒有人間,沒有那些人情世故,那些記憶裡,只有這半個多月,酒青的推心置腹,豔骨的百般照顧,在地府裡,所遇見的任何一個,雖說不同,卻從未十惡不赦,心裡有着這個希冀,所以覺得殘忍。

“我雖然沒有記憶,不知以前如何,但是現在,我的心裡只有感激。”

狐禾像是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冷笑:“想不到你如此天真。”

流景明白這十八層地獄是怎樣意義的一個存在,但是不明白因何就天真了?“難道不是嗎?”

狐禾反問:“應該這樣嗎?佛說衆生平等,可人始終比動物高出一等,殺戮存在,這個世道的法則從來就是弱肉強食,哪管你生死別離?”

流景是第一次看見狐禾這樣,有了無波瀾之外的情緒,可眸中的寒意,不細看也將鬼淹沒!

“人尚且吃人,何況是動物?我應該感激天道好輪迴,有牛坑地獄這一層。”

人吃人?狐禾是對的,鬼市中的飯館,有多少肉類是人的屍體?但是狐禾說感激牛坑地獄,又是怎麼一回事?

“狐禾。。。牛坑地獄中?”流景知道那些鬼犯,那些鬼都是生前凌虐和殺害動物的人。

“你不曾面對過,自己最重要的家人被生生扒皮而失去性命,所以你就覺得,這一切太殘忍。”

流景一時語噎,竟不知如何回答他,與此同時,心臟好像被人猛烈一抓,揪心的疼。

“我...”

狐禾的目光落在臉上,讓流景感覺到冰涼冰涼的:“趁你還失去記憶,好好珍惜當下。”言罷邁步離開,流景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是不是理解錯誤,總覺得他這話裡,帶着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