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和鄉下小鎮不一樣, 這裡瓊樓隱立,熱鬧非凡,稍不留神就丟了自己。
酒肆前, 酒旗飄搖, 旁邊巷子旁, 幾個醉漢靠牆而眠, 鼾聲凌凌。
莨欒是個酒鬼, 儘管趕路疲憊,可聞到酒香就已挪不動腳步!
愛馬不樂意,噴着熱氣悶哼幾聲, 用力扭動着頭牽扯着繮繩,以此要拉他離開。
和它一路上相伴的久了, 也知它脾性古怪, 如若是個人, 一定能相處愉快。
一手拉緊繮繩,一手順它的毛髮, 莨欒輕聲說着;“我想飲酒。”
馬兄的眼神耐人尋味,雖未點頭,可態度也軟了不少,不情不願的哼了聲,也不再鬧。
莨欒將馬兒柵在一旁的馬欄就一個人進了酒肆, 酒肆挺大, 兩樓高, 樓下襬着□□張方桌, 三兩桌猜拳, 三兩桌埋頭苦飲,三兩桌笑談人生。
差小二哥給溫了壺樂紅塵, 莨欒喜歡它的烈,與之一樣的還有木溪!
飲下半壇之後,靈臺已不太清明,昏昏欲睡,太久沒碰酒,不小心喝的快了些,莨欒招來小二哥,讓他裝了一大碗給馬兄送去,它懂他心意,他也要體貼它的善意。
小二哥眼神裡的怪異意味莨欒還沒來得及體會,就已昏睡在桌上。
.....
一陣鬨鬧聲將他吵醒,睜眼時頭疼的厲害,眯了眯眼,還是熱鬧的酒肆。
暈黃的燭光刺得眼睛不太舒服,莨欒坐直之後,眼中有兩個身影。
認真辨認,正是酒肆的掌櫃與店小二。
此時他們二人一坐一站在他面前,表情甚是嚴肅。
小二哥見他醒了,老臉一擺,說道:“公子,只不過半壇你就醉了?”
莨欒忽略他的霸氣,看向掌櫃,掌櫃年紀不大,比他大個兩三歲或者應該說是比這幅皮相大個兩三歲。
只不過打扮甚是不上心了些,柔長秀髮用一條紅布包裹一根玉釵橫插其中,只剩幾縷碎髮垂於額前,遮住秀氣的眉,上身穿了一件紅色襖子,搭着一件藏青色褶裙,雖然簡單,卻不失大氣,有絲絲風塵俠女的味道,若非小臉長得不錯,莨欒也不想這般認真評價。
酒味涌動後,將目光定在了掌櫃身上:“掌櫃的,多少銀子直說便是,你無需親自守着。”
像她這種不加修飾卻渾然天成的女子,笑起來是極好看,說起話來是極好聽,她的聲音又清又靜,笑時左邊還露出個小梨渦,就是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有些滲人:“確實沒那個必要,但是你佔了我做生意的地方睡覺,這就是客官的不對了。”
小二哥說:“公子不可以啊。”
醉酒之後,就是頭疼的肆虐:“你無非是想找我算賬,說這麼多做什麼?多少銀子?”
掌櫃聽他這話,也不再打馬虎眼,跟變戲法似得,不知從哪掏出了算盤,放在桌子上,纖細的手指撥的嘩嘩響:“其實也不會很貴,客官大可不用這麼緊張,你的一壺酒外加你睡了一下午的場地費還有這中間的損失,不多不多,也就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銀子?如此於情於理不容反駁的訛人是她的特色嗎?
莨欒將錢袋掏出扔到了她的面前,手指揉着頭道:“幫我找一個人,事成之後,酬薪雙倍。”其實他不太缺銀子,當年景逸的家產就足夠揮霍,再加上這十年來大大小小生意不斷,有些收入,所以那些銀票基本沒動過。
小二哥一瞧那錢袋,兩眼直髮亮。
掌櫃的倒是平靜,畢竟是一店之主,大場面沒少見:“客官要找何人?”
莨欒閉上眼,仍揉着眉心,窗口有風竄進,木炭被風吹得火旺,音起音落,只有兩個字:“木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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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鎮,除了身上有點盤纏,其餘的,莨欒就跟個廢人一樣,掌櫃好心,收留他在後院住下,小二哥自從知道他能很豪氣的甩錢袋後,對他的態度有了大轉變,人前人後伺候着,一口一個公子,叫的很是親切。
莨欒本就煩與人親近,特別是話多之人,只是礙着掌櫃的面子,只好視而不見,掌櫃對她酒肆裡的長工寬容的很,有時他在窗下飲酒,小二哥也不請自來,端了酒杯與他對飲,這一來二去,時間一長,竟也與小二哥養出了默契,莨欒剛一坐下,他的酒就來了。
在酒肆呆了大約半個月,日日與酒爲伴,也算過得瀟灑,老闆娘一直沒開口說木溪的消息,莨欒也沒去問,因爲都知道她在找。
驚蟄過後,酒肆旁的紅桃開了一樹的花,落下的花瓣鋪了一路,每位踩着它走進酒肆的客人,腳底都染了花香。
在樹底下呆慣了,桃花開後,莨欒讓小二哥在桃樹底下置辦了一張小方桌,小方桌上的擺設和在小鎮時候一樣,清茶,淡香!
他大致能明白進出酒肆客人眼裡怪異的目光,在小鎮時也這樣,這些已經司空見慣,怪也不怪。
世間最容易改變的是習慣,最難改變的也是習慣。
提醒着他還無聊的活着的,也是這些習慣。
在找木溪的時間裡,莨欒只管把自己的生活過好,飲酒,看書,點香,品茶,生死人肉白骨。
意外這詞,在過去幾十年的光陰裡從未出現過,然後有一日,它截止在今日,這個意外,叫做文卿。
文卿是酒肆的常客,跟掌櫃有曖昧不明的關係,要說如何知曉,是很容易猜測,文卿看掌櫃的眼神不一樣,莨欒曾在他閃爍的目光裡猜到一些。
也許他的喜歡讓他變得籌措不安,希望一舉一動都得到目光。
文卿姿容清爽,身材修長,許是因爲身份的原因,他個性稍顯張揚,莨欒在酒肆住了半個月,已經記不得他來過多少次,只是每回眼裡的目光都很讓人心驚!
一開始莨欒並不想理會文卿的事,但是聽小二哥說,文卿對掌櫃有恩,這又是他們的故事,他沒多大興趣。
畢竟他的目的只是木溪。
那時仍坐在桃樹下,溫暖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空隙慵懶的灑在青衫上,帶着春的氣息,驅散點點陰寒,文卿再一次臉色不善的甩袖而出,跨過門檻,莨欒都能聽見他重哼的聲音。
每次他出來,旁邊都會跟着小二哥,小二哥每次將身子擋住他的目光,這目的很耐人尋味。
桌子上的檀香燃燒的只剩根尾一點,白煙還在嫋嫋迴旋,你不知這裡面又是會是怎樣的世界?
莨欒的目光停在白煙上,那裡邊有一張模糊的臉,唯一能知道的,是她很年輕。
文卿不會與他正面衝突,對於這點莨欒心知肚明,即便這樣,他仍將禍水惹到了自己身上,只在他走出酒肆大門時,莨欒說了一句話:“三日之內,你家必有喪事。”
沒有人能受得住這樣的話,在三天之前,也就是現在,那些事還沒發生的時候,這是一個詛咒,而不是預言。
文卿的速度很快,只是眨眼的瞬間,他就越過門欄來到了莨欒的面前,大手一抓,莨欒的腳尖就墊着地面,身子被他整個提了起來,小二哥一臉吃驚,回過神來,趕緊跑進酒肆。
文卿整一個氣得不清,黑白分明的眼眸紅絲泛出,手上青筋暴起,星目怒視:“你欺人太甚。”
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耳邊迴旋,莨欒有些不明白,這是告訴他實情,因何說他欺人太甚?
莨欒側着頭,疑惑的反問:“我至於騙你?”說這話時沒半點遲疑,可在不久之後,莨欒很想笑自己,活了那麼多年,看了那麼多人情冷暖,怎麼就還是記不住,真話一般上人都不太愛聽。
文卿是氣憤的,他忽然出現在這裡,莫名其妙的闖進那人的生命,卻可以毫不在意,而他,卻得因爲他的出現而擔心。
是不是有些人,只管出現,卻從來不用計較後果?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爲何出現在這裡,但是有一點,我不准你傷害安言。”他的很多不管,管的卻是不準傷害一個人,安言,正是掌櫃。
其實莨欒不太清楚他到底懂沒懂他意思,但是也只能言盡於此,他對安言是有恩,可不至於他也要對他俯首稱臣:“我有傷害她的必要?”
他這輩子,除了不喜歡跟話多的人打交道,另外一種,就是蠢人。
很明顯在莨欒認爲文卿屬於後者。
文卿一直在鑽牛角尖,沒明白他的話,浪費時間。
最後一點耐心也給他消磨殆盡,甚是不高興的想掙脫他的禁錮,卻在這時一道清麗的聲音打破窘境:“你在做什麼?快放開他。”
聽到這聲,莨欒與他同時轉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從室內轉向門外的掌櫃,安言。
文卿是怕安言的,估計也和喜歡有關,某些時候,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總會懦弱一點,一見臉色不善的安言,文卿的手慢慢鬆懈,莨欒的腳又平穩的站回了地面。
文卿可能會變戲法,在看到安言的瞬間,他眼中紅絲散去,青筋歸於平息,快的讓人懷疑,只是那眼神不覺爲何有些淒涼!
文卿看了眼安言,一言不發轉身順着原路返回,莨欒看着桃花落下,送着他的背影離開,玄色的長衫在桃紅中甚是落寞。
木架上的酒旗依舊招搖,仿若剛剛的一切都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