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濛臥於牀間,至午時,更覺街上熱鬧異常,眼見陣陣轟然歡迎聲由遠而近,我再也躺不住,撐了昏沉的頭腦,披了衣衫,撞在正從房外端羹湯給我的安亦辰身上,然後衝了出去,把安亦辰的呼喚扔在腦後。
我總要,再見他一面。哪怕他的無比風光,正襯出我的蕭瑟滿懷。
安亦辰扔了碗,緊隨了我的身後,換了我的名字,在擁擠的人羣中向前擠着。
我一眼看見了白衣,不,應該說是宇文清。
白衣從沒穿過一件雜色的衣衫,幾乎全是無瑕的純白色。而眼前那個少年將軍,被無數冑甲鮮明的騎兵簇擁着,高頭大馬,緩緩而行,卻是威儀赫然。一身明紅莽袍,金線繡了祥雲織藻,綴珠鑲玉,煜煜閃光,卻是那等的扎眼!
那讓我朝思暮想的面容依舊清挺異常,卻不像以往的瓷白如玉,泛着霞光樣的潮紅,笑語晏晏,風華出衆。他正側了臉,滿眼溫煦,和身側並馬而行的緋雪說話。
緋雪亦是一身紅衣,滿臉歡笑,神采飛揚,愈發顯得容色出衆,英姿動人,全然不見那日被白衣打了一巴掌後的怒痛悲慼。
白衣,白衣,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我要把他的壎扔回給他,我要向他要回我那個荷包,要回我那個十四歲女孩最純真的夢想。
“白衣!白衣!”我叫着,手裡握了壎,使勁往前擠去。
“棲情,別過去!”安亦辰在後喚着我,急急要來拉我。
我沙啞着嗓子叫了三四聲,宇文清竟似聽到了。我看到他斂了笑意,震驚在四處張望。
我將手舉高,舉高那隻壎,還要再喚時,只覺頭頂數道黑影飛過,其中一道毫不留情在我手邊掠過,頓時把壎摔落地上。
我驚叫一聲,忙低了頭去撿那壎。
這時,人羣突然如海潮般涌動起來。
“刺客,刺客,有刺客!”呼喊聲,驚叫聲,兵刃出鞘聲,叱喝打鬥聲,匯雜一片,凌亂如海水涌下。
我什麼也不管,流着淚去撿那隻壎,人羣紛紛在向後退去,我身子向前栽着,去夠那壎。
“棲情,快退。”安亦辰聲音少有的慌亂,急急抱了我肩,要把我拉起。
“我的壎!”我哭叫着。
那壎被人踩了一腳,又踢了一下,滾到更遠的側面去了。
安亦辰複雜地望我一眼,蹲下身,盡力蜷着身子,向那隻壎側身一撲,已攫在手中。但緊跟着,不知誰的腿向後一退,立刻一腳踏在他緊握壎手上,然後是另外數人給側伏於地的安亦辰絆倒,腿腳踏踩到他的手臂和身子上。
安亦辰呻吟一聲,臉色發白,用力彈手一震,已將數人一起彈開,返身立起,在人羣中捉到我手臂,將那壎塞入我懷中。
而他的手,已被踩得發白,估計呆會可能便會紅腫起來。
我大是愧疚,正要說話時,已有人在叫:“啊,那個人,好象是安亦辰!”
“莫非刺客是他派來的?”
幾個在路邊警衛的衛兵已疑惑着驅着人羣向這邊趕過來,分明方纔這裡動靜太大,引起衛後注意,有人認出安亦辰了!
安亦辰面色一緊,一把將我抱在懷裡,衝出人羣,急急向外奔去。
他一奔,衛兵們更緊張了,連聲喝道:“站住!站住!”
我貼在安亦辰懷中,最後看了一眼大街在凌亂的場面。
四處的紛亂中,唯中心的一雙人影最是耀眼。雖有十餘名身手極高的黑衣人偷襲,宇文清毫無慌亂之色,在衆騎兵護持下,他與緋雪並肩而戰,翻飛於刺客中,如同陽光下最明媚的一雙紅色蝴蝶,宛轉處優雅豔麗,呼應處天衣無縫,攜手處恍如佳偶天成。
不想落淚,只因心已成灰。
而追擊安亦辰的衛兵,身手居然也很是高明,應該是久隨安氏征戰過的,方纔能認得安亦辰。安亦辰抱着我,轉了幾道街巷,都不曾擺脫他們。越州城的防衛顯然也不鬆懈,隨着衛兵一路求援,四處巡邏的衛兵開始不斷鑽出。
“把我放下來!”我驚惶地叫着。他身上多了一個人的體重,如何擺脫得了越來越多的追兵?
安亦辰咬着牙,看也不看我一眼,徑轉過一條小巷。
又是四名衛兵衝了過來,連連阻喝:“站住!站住!”
但聞“丁“地一聲響,安亦辰已取出暗藏的寶劍,猶如流冰破雪,乍然展開,劍鋒過處,映上陽光的細碎金芒,驟然落下,已沾上凌厲殺氣,直取對方咽喉。
劍影落,血光閃,慘叫聲起,人影仆地。
我算見識到安亦辰的真正實力了,片刻之間,他已將四人盡數斬殺於地。
可是我們的身後,到底還有多少的衛兵追着?
安亦辰一直同我一起,自然不會幹出自己身處險境,還派遣刺客的蠢事來。但如果宇文氏認定是他所派,必定窮追猛打,絕不肯舍。
“放我下來,你先走。他們未必能發現我,就是發現了也未必會怎樣。安亦辰,放我下來。”我拍打他的胸脯,意圖阻止他不斷抱我前行的步伐。
安亦辰腳步忽然頓住,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