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顏遠風正在殿外激戰,那匯成江河咆哮般的喊殺,根本辨不清是誰在呼嚎,又是誰在慘叫。只有濃重更濃重的血腥味,無處不在地從四周涌來,連粉紅的秋海棠,都似沾惹了刀兵戾氣,輕忽的香味忽而變成入骨微寒的凝澀氣息。
紅日映霞,綺麗無限。可投到昭陽殿,卻是血氣沖天。那飄泊的血氣中,揉合了多少顏遠風甚至父皇的熱血?
劉隨正在一旁自語般道:“方纔向外打探時,隱約聽見喝罵,卻是在罵宇文昭弒君呢。
“父皇,父皇,顏叔叔,顏叔叔……”我恍如初初從一場春秋大夢中醒覺,似有雙手扼住了自己喉嚨,用力捏住蕭採繹厚實的手掌,道:“繹哥哥,我們出去幫忙,好不好?”
蕭採繹摟住我肩,叫道:“好,好,棲情你在這裡等着,我這就出去救皇上和顏叔叔!”
蕭採繹正要提劍衝出,劉隨已斜次裡攔住,喝道:“公子,您忘了皇后剛纔的吩咐了麼?”
我叫道:“父皇在外面!顏叔叔在外面!他們會死,他們會死的!”
劉隨指着殿門外,眼珠有些渾濁:“公主,如果我們現在開了殿門,我們都會死。”
蕭採繹忽然縱聲狂笑道:“不錯,開了門我們會死,可不開門又如何?不過比他們晚死片刻!何況皇后公主俱是萬金之軀,只怕到時給欺侮得欲死不能,那纔是人間最慘之事!”
他轉向面向君羽:“太子殿下,您說,我們是在這裡等死,還是用我們的刀去取叛軍的熱血?”
君羽甫才九齡,和我一般的錦衣玉食,從不曾經歷風雨,早已驚懼無言,只吶吶道:“二表哥自己看着辦吧。”
“我情願馬革裹屍,也不願坐以待斃。”蕭採繹豪邁一笑,全不若十六歲的少年。
“對!”我握緊蕭採繹的手,一團熱血直衝心肺,連外面的廝殺聲都似已遠去。“繹哥哥,我們一起衝出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蕭採繹的黑色瞳仁忽然亮出近乎七彩的璀璨光芒來,眩目異常。他執緊我的手,將一把短匕塞到我手中,發誓般堅決道:“是,我們要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我從不知道,這些在熱血沸騰時的天真話語,在某日會被歲月刻成重重的烙印,次次加深,最終成爲痛入骨髓的心頭之刺,傷人傷己。
但我們去拉殿門的一瞬間,卻被喝止住。
是母親清冷的聲線。
晨陽飄灑處,母親立於殿前石階,雙雁瑞草彩繡緞裳,華麗繁複的精緻花紋,卻是月白的底色,風華絕世而不失清婉幽然,凌雲鸞鳳髻高高挽就,綴珠點翠的龍鳳對簪,蝶戲牡丹金步搖,一串淡碧水晶流蘇悠悠垂下,貼於額際。另有一兩枝時令海棠,斜斜而插,竟是說不出的嬌媚柔弱。
我早就知道母親是大燕最美的女子,即便她已有三旬之齡,依舊雪膚月貌,國色無雙,卻不知這看似不經意卻分明有意爲之的傾城殊色,在爲誰而展?
蕭採繹依然不放開我的手,緊張地盯住母親,問道:“姑姑,我要出去幫顏叔叔他們。”
“然後大家一起斷送在這大燕的皇宮,連同我風華正茂的銜鳳公主和君羽太子!”母親眸中寒光閃動,隱隱的悽痛和譏嘲一閃而逝,與那清雅絕俗的容貌衣着好生不相稱。
蕭採繹不覺鬆開了握劍的手,喃喃道:“那,那咱們怎麼辦?”
母親冷然道:“劉隨,打開殿門,去喝問誰人在此驚動鳳駕!”
我聽到自己和蕭採繹倒吸涼氣的噝噝聲,甚至君羽也驚悸地擡頭向母親凝望。
“打開殿門!”母親再次呼喝,淡淡的脂粉下,看不出她的臉色是否蒼白憔悴,但她的氣度沉靜,明眸中跳躍的火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堅決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