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昭陽殿是我母親的,只是安氏從皇甫氏手中奪走了而已。現在,安亦辰打算憑藉自己的力量將它守護住,永遠交到我的手中麼?
想到零落故國,我清冷地笑,無限悽瑟,卻已不再是僞裝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憐,好讓安亦辰主動提出送我們入京,這樣,他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算計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會安全幾分。至於白衣在安排什麼樣的計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儘量配合他的行動,讓他順利完成他自己的計劃。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面容,站起身來踏了石階欲要離去,忽又頓下身子,也不回頭,壓着嗓子問:“棲情,你很喜歡吃葡萄麼?”
我立時知道夕姑姑必然將我通知顏遠風救他的事說了出來,他心頭未必全信,卻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來試探我了。
“我不喜歡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歡顏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後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裡。才摘下的葡萄給太陽曬得溫溫的,就像顏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
我嘆一口氣,用力揉着掌中的花瓣,丟在風中,哽咽道:“顏叔叔死後,我老是夢到他給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裡,我怎麼捧也捧不過來……我捧不過來……”
我將兩手合攏,做着捧葡萄的動作,卻顫抖着,終於將雙手向上一攏,掩了臉失聲痛哭。安亦辰似返過身來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只是呻吟般沙啞吐着字:“那一年,你十四歲……”
他沒有過來撫慰我,腳步凝滯而沉重地離開,估計心頭也該是一團亂麻吧。
我從沒告訴他那年我十四歲,也從沒提起過那張救了他命的紙條上畫過十四隻葡萄。但他這般聰明,自然什麼都想得出來。而他自己想通的,應該比我口中告訴出來的更加可信,也更加容易讓他心動心痛。
我告訴夕姑姑這事,本就是打算再動搖一下他的心志,看他肯不肯放了我們,但現在,白衣說要去京城,那麼,就先去京城吧。
“你真是個狐媚子!”我正沉着臉算計時,忽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咬牙切齒。
一回頭,正是那個據說已經給安亦辰一巴掌氣跑了的夏侯明姬,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狠狠盯着我,滿眼眶的淚珠:“你到底用什麼迷惑了他!居然讓他懊惱成那個樣子!”
他懊惱了?後悔當日的所爲了?他匆匆離開,甚至沒有安慰我一下便走了,難道是怕我看到他的懊惱?老天,是他捉住了我,困住了我,把我的生死捏在他的手中,怎麼現在倒似我在欺負他了一般?
我苦笑道:“那你還不去勸勸他?”
“是你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居然還敢在這裡冷嘲熱諷!”夏侯明姬被我不冷不淡的口吻氣得快瘋了,小蠻靴狠命地跺在山石上,濺起撲撲的灰塵。
我懶得理她,漠然道:“夏侯小姐應該也在他的六親之列吧?難道他連夏侯小姐也不理了?那可是他的不對了,下次我遇到他,一定勸他去陪夏侯小姐說幾句話,省得有人壞他名聲,說他六親不認!”
“你!”夏侯明姬被我居高臨下的冷淡口吻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冷眼看着,拂了拂袖上的落花便要離開。她雖是安亦辰的表妹,但安亦辰肯爲了我把她打跑了,便見得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我纔不怕得罪她呢!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離譜!夏侯明姬雖然不得安亦辰的心,卻得到了太多人的寵愛,寵到她無法無天根本把人命當兒戲!
我幾乎才踏出一步,已被夏侯明姬猛地一推,叫道:“你厲害,你去死吧!看你還狐媚誰!”
我的身後,就是蓮池!
我踉蹌幾步,已退到了蓮池邊緣,忙伸出手抓住桃枝,正想立穩時,一腳小蠻靴,迅猛地踢了過來,正踹在我手指上,頓時一陣劇痛,不由慘叫一聲,已往蓮中落去。
天,這個夏侯明姬,居然是個會武功的!
那早春二月的日暮時分,池中的水依舊冰冷刺骨,我立刻給激得渾身哆嗦起來,正要划水逃開那可怕的女人時,忽然聽到夕姑姑的驚叫:“啊,公主!”
行了,夕姑姑來了!
我無力地劃兩下手,放任自己向下沉去。
白衣,你看好了,我不讓安亦辰佔我半點便宜,照樣可以讓他傾心愛我憐我,然後萬劫不復!
可我真的想安亦辰萬劫不復麼?
我只是心痛我的故國,我的勇士,以及我的顏叔叔!即便安亦辰萬劫不復,我還是找不回他們呵!
冷,痛,還有沉沉的暗黑,漸漸伴着越來越雜沓的腳步和嘈雜的呼喊。
被人推出水面時,我看到了夕姑姑驚恐的臉,還有白衣,那樣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焦急,不肯形諸於色讓人看出破綻。
可我沒事啊,白衣!
我笑一笑,那團白色,便在眼前無限放大,鋪了我滿眼,滿身,滿心。
我聞到了清新出塵的芳草味兒。
我想,應該是白衣以醫者的身份,將我抱起來了吧?
他的懷抱,真的好暖和,好讓人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