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瞼,讓如蝶舞翩躚的長睫在頰上投下重重的陰影,覆住所有的情緒,撫着腕上晶瑩的翡翠玉鐲,不經意般問道:“王爺,你看呢?”
安亦辰廣袖低垂,神色安祥,言語淡定:“既然他們是大燕故部,理應受公主節制。我讓他們另外安排房間給他們居住,就由林翌和達安木負責,輪班與原先的侍衛一起保護公主。所有侍衛,待遇比秦王府侍衛加倍;林翌、達安木二人則拿三倍月俸,另外賜銀牌各一枚,可自由出入府中。”
他的脣角好看地翹起,俯身低問:“這樣安排,公主看可好?”
他不但完全滿足了我那些侍衛的要求,還許他們自由安排,首領更可以自由出入,我還能說什麼?
而他看重的,應該不是府中被安插了幾個我的心腹侍衛,而是希望儘快消除我的疑心和顧慮吧?
不錯,我已有了些疑心。昊則和宇文清都曾明裡暗裡點我,無非是認定我的生活全然被安亦辰擺佈控制,加上換藥把我矇在鼓裡的事,我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方纔問安亦辰怎麼處理,一方面固然是我這些月來形成的依賴慣性,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在拭探他?
我莞爾輕笑:“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向林翌和達安木點頭示意了,我優雅地擺動裙裾,徐徐回到院中休息,心中已滿滿是感動和安心。
院中,二月春風如剪,飛花如霰,柳煙如籠,新燕銜泥,黃鸝婉轉,踏到輕軟的茵茵草地上,連鴛鴦戲水的翠色繡鞋都沾了清新潮溼的泥土氣息和鮮花芳香,而我此刻釋然的笑容亦當如春光明媚。
昊則錯了,宇文清錯了,事實已然證明,安亦辰根本沒想架空我擺佈我的意思,他所做的,只是因爲保護我,疼愛我,寵溺我。
如果這是一種囚禁和控制,那麼,我心甘情願。
安亦辰安撫了衆人,已緊走幾步趕上我,攜了我的手,踏在漢白玉的路徑上緩緩走着。
相對而視時,彼此瞳仁中,倒映對方同樣璀璨的笑容,在春風拂拂裡,如百合吐芳,如春水瀲灩,如晨間騰起的第一縷陽光,映照到彼此的心田。
“棲情。”回到臥房之間,安亦辰叫我着我的名字,溫存而柔軟。
我應了,側頭看他。幾縷散碎髮絲從家常的綰巾中飄出,漾在額前兩側,將他剛硬的線條平添了幾分柔潤。
“我喜歡我們這般開心地生活下去,不要有任何改變,不要有任何意外。”
他舒緩地和我說着,帶了幾分懶散,攬我肩的手掌卻結實有力。
我笑了一笑,道:“我也是……我也只要這般……伴了你,直到兩人都是眉毛鼻子皺成一團,直到老得走不動。”
安亦辰歡喜地將我擁在懷裡,讓我聽他年輕而有力的心跳,安謐地望着對面的鐫合歡花紋琺琅青銅爐緩緩浮動着煙氣。
清香瀰漫裡,安亦辰的嘆息如煙氣飄緲起伏:“我不會讓我們的生活,有任何的改變,或者,意外……”
我相信安亦辰的能耐,他想做到的,一定會做到。
如果說,失落了紫鳳寶玉是我生活中的一件意外的話,那麼,半個月後,連這個意外也被安亦辰迅速彌補了。
去尋找寶玉的侍從,將寶玉完整無缺地帶了回來。
據說,驛館中負責打掃的婦人撿到了玉,悄悄收了起來,問起時拒不承認。後來又好一番周折,才從一家當鋪中找到,到底是那婦人爛賭的兒子當在了那裡。
我不管中間到底發生了多少的曲折,重要的是我的紫鳳寶玉回來了。
讓夕姑姑將玉從掛繩上取下,清洗乾淨了,重新用五色絲線打了極漂亮的瓔珞,編入金絲和珍珠,便又整潔如新了。
一回大晉,安亦辰自然也是公務繁忙,應酬纏身,常到二更天才回府;而幫我找回寶玉後,更有一天直到三更天才回來。看我常等他等到半夜不睡,再三地囑咐我不用等他,將息身子趕快爲他生個孩子最是要緊。
我笑道:“沒事,我白天睡得多。”
安亦辰眸光愈柔,拍着我的頭道:“早睡早起,比晚睡晚起更容易調養身子啊!”
我嘿嘿笑着,勾住他的脖子,親他裸露的肩膀和鎖骨。
春意漸濃,連安亦辰的明亮瞳仁都氤氳出散淡迷濛的春日氣息來,再也顧不得羅嗦我了。
因安亦辰已經回京,我也沒有那些顧忌,白天無聊時,常穿了男裝,帶了茹晚鳳和自己的幾名侍衛到城中游玩閒逛,日子過得逍遙無憂。
這一日,我逛得累了,找了家茶樓包間歇着腳,邊喝着茶邊推了窗看街上熙熙攘攘景象,茹晚鳳和我處得久了,並不客套,也坐在我下方喝着茶,而林翌帶了兩名侍衛卻站在一旁。
我對於這批和我過生死的侍從很是敬重,笑道:“林翌,你們也坐吧!”
林翌忙跪下道:“公主,屬下不敢!”
我拈着茶盞,坦然笑道:“大燕亡國已久,如今我已不是當年那個銜鳳公主了,沒必要再拘於那些規矩,還是自在些,對大家都好。”
林翌遲疑一下,方纔道了謝,在下首坐下,其餘二人也只略沾了凳坐着,顯然有些惶恐。
一時茹晚鳳去解手,林翌見她走了,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猶疑;而其他兩名侍衛只拿眼望着他,似在等他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