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只怕曹芳菲再說出什麼火上加油的話,忙拉了她,匆匆道:“王妃,您好生養着,我們……先告退了……”
冷着臉看他們離去,我忍不住又笑,笑得滿面淚水。
夕姑姑抱着我,緊張道:“公主,你別生氣,別生氣,小心……動了胎氣……”
我依舊笑着,笑着問我的夕姑姑:“夕姑姑,你說,我這一年多來,過得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我嫁的那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不認識……”
明明在笑着,爲什麼還是落淚?
我應該堅強,堅強地告訴自己,安亦辰,甚至已經不值得我恨了。
可我爲什麼,還是,一邊笑,一邊淚如雨下?
淚如雨下!
夕姑姑已經煮好了白粥,涼了好一會兒,等我起牀來吃。
我忍着那種大悲大笑的衝動,由着夕姑姑扶住,默然坐到桌邊,大口大口吞嚥着白粥,努力將喉間的堵得人發慌發疼的氣團隨着粥液一起嚥下。
夕姑姑自己也吃着,又將幾根泡菜夾到我碗裡。我也吃不出泡菜是鹹是淡,橫豎吃飯只是一種必要的機械動作了。
總得吃飽了,我的孩子才能健健康康,在我未來日子借死遁身時也保持着足以維持生命的營養和活力啊!
當沒有人憐惜我時,我必須自己顧惜自己,自己把命運撥轉到最合適的軌道上來。
但事實證明,老天又和我開了一個玩笑,相同的結果,卻給了一個最慘烈的過程。
意外,應是來源於安亦辰過於強烈的愛,或者過於強烈的恨。
當日安亦辰曾評判我,認爲我對宇文清的恨,只不過是愛的另一種方式;我有道理相信,他對我的愛有多深,如今,他對我的恨就有多深。即便他另娶嬌娥,妻妾成羣,也無法填去心靈深處的荒曠和空白。
我也曾有過那種可怕的感覺,但我有腹中嬌兒佔去了太多的思想,所謂的愛情,被另一種強烈的母愛衝擊到了另一邊,讓我低估了安亦辰對我的感情,竟不曾料到,有那麼一天,連安亦辰,那個對感情都能準確放入算計中的沉穩男子,居然也會那麼衝動。
吃畢晚飯,因下午睡了挺長時間,我怕積了食,不敢再睡,遂到另一側的小書房裡暫憩。桌前有鋪開的宣紙,我無心練字,卻也在燭下研了墨,悄然落筆,作畫。
畫的是一樹梨花。
當日在汪記綢緞莊,也曾畫了不少梨花,當時便覺暗喻故人分離,十分不祥;但如今,分離竟成了心願。
大團梨花如雪,俱是宣紙本色,遒勁枝幹上,但要用淡色細筆輕輕勾勒,便是明媚含愁的一枝梨花春帶雨,含情慾訴。
梨枝以下,落瓣如綢飛蝶舞,卻是春意漸消,蕭瑟漸起,離愁別緒,哀傷而決絕。
飽蘸濃墨,遲疑半晌,已悄然落筆題辭,卻是前人的兩句詩:
“古來多被虛名誤,寧負虛名身莫負。
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注:出自北宋•晏幾道《玉樓春》]
畫既成,心底亦是決絕的寧和。我不會頻入醉鄉,但也不會爲了虛名辜負自己。無愁無恨處,待我去尋覓。
或者,就在那天高地敞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黑赫。在故燕侍衛的守衛下,我可以帶了我的孩子騎射讀書,另創一片天地。
雖然我曾因爲安亦辰的刻意周全和保護而變得庸懦,可我不是旁人,我是銜鳳而生的棲情公主。離了秦王府,即便只憑了我自己,也未必走不出一條路來。縱然興不了大燕或大晉的邦國,至少也該可以給我的孩子一個相對圓滿的未來。
那片醉鄉,是夢中的桃源。我將一手去締造。
輕輕一笑,我撫了隆起的小腹,在題辭旁加了一句:“書贈我兒皇甫無恨。”
“皇甫無恨?寧負虛名不負身?”正心境漸漸恢復恬和時,身畔酒氣傳來,我聽到了安亦辰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般地凜冽說話。
安亦辰怎麼會到這裡來?本就鬧翻了,前兒又被我那等冷眼相待,總以爲,以他的驕傲,這輩子都不會主動找我了。
我心中一驚,卻迅速歸於平靜,緩緩將筆放回筆架,淡淡道:“哦?今日還真是貴客盈門!秦王殿下,有事麼?”
安亦辰衣衫半解,半邊胸膛裸露,連頭上的紫金玉冠也鬆動了,頭髮凌亂垂下,而臉色更是白中泛青,眸子耀着極亮的輝芒,卻閃爍不定,看來居然有幾分暴戾。
他向來是個注重修飾自己的男子,任何時候都努力維持着自己的雍容溫雅,即便當年被蕭採繹囚困毒打成那樣,眉宇之間,依舊不改骨子中的尊貴與傲氣。但此刻,他居然醉成這副狼狽落拓的模樣。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麼?”安亦辰憤恨地笑着,似受不了屋中的悶熱,用力將衣衫扯得更是散亂,而另一隻手,已將一個明黃包袱扔到我桌前,喝道:“把它收起來!”
我怔了怔,打開看時,卻是剛纔被安良、曹芳菲帶走的秦王妃金冊玉印。
“金冊玉印?”我忍不住怒笑:“你不是收繳回去了麼?這個也能說收不收,說給就給麼?”
“皇甫棲情!”那樣的六月天,安亦辰的聲音卻已凝霜聚冰:“你別做夢!不管你生出誰的野種來,你也是安亦辰的王妃,是我安亦辰的妻子,這輩子都休想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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