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陣陣哭嚎聲起,回雁關難民並起,扶兒攜女,牽了牛馬,拉了板車,匆匆從南門衝出,留了一路不捨家園和死去親人的悲泣。
我和母親換回女子裝束,用草灰塗了臉,打散了頭髮,相互扶持着,夾雜在衆人之中匆匆而出。顏遠風緊跟在我們身後一步之處,不敢稍離。
其他侍衛,大多裝作老人傷員,散在四周照應。
出關不過半里許,便聽前方有人喝道:“站住!”
透了迷濛月色,我依稀看出前方已多出一隊騎兵,將衆人路途攔截。而爲首之人,竟是前往黑赫報訊冒牌使者杜勃!
關內一衆難民早被安氏軍隊殺得怕了,一見安氏騎兵服飾,立刻驚恐嘶叫,直欲往回奔去。
難民中又有人在叫道:“回去不得啊,北門也有人等着殺我們哪!”
立刻有大片人聲應喝:“是啊,退也是死,進也是死,大家向前衝啊!”
人在驚慌之中,最是無措,聽得有人說向前衝,那本來已在後退的難民立刻又向前涌去。
又有人在叫道:“我們親人都死得絕了,又怕什麼?了不得,大家一起死了好作伴!”
這些一旁起鬨的,自然是我們那些想趁勢逃出的侍衛了。他們深知此時衆難民初遭大難,心緒最是不穩,略攛掇兩句,果見一時悲聲四起,難民們也不顧前方有什麼刀鋒箭雨了,潮水般涌向那羣騎兵。
那假扮杜勃的男子已在叫道:“本將乃是晉國公座下杜子瑞!晉國公一向有諭,絕不會濫殺無辜!你們既是平民,要撤離回雁關也是無妨,只是需得一個一個經我方士兵清查了,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方可離開!”
杜子瑞!
這名字,我卻曾聽過。
當日安亦辰闖宮夜救同黨,就曾提過,和他一起潛入皇宮的,還有他的好兄弟杜子瑞和他的堂兄安亦思。
果然,這事還是與安氏有關!
如果我猜得不錯,多半是安亦辰想報當年我欲殺他的一箭之仇,所以趁了君羽到回雁關,派人截殺了杜勃以及他的從人,另安排了杜子瑞前去,千方百計也要將我們引出黑赫,好和君羽一網打盡!
但他此時再和難民說什麼晉國公不濫殺無辜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了。回雁孤城裡堆成山的屍體和流成河的血泊,哪樣不在提醒着難民晉國公轄下是什麼樣的仁義之師!
有人已在叫了:“他們想一個一個把我們殺了!天哪,我那才三個月大的孩子啊,連肚子都給他們破開了!”
哭嚎一片,人如潮涌,直向騎兵攔就的銅牆鐵壁前衝擊而去。
我很擔心這些沒人性的安氏軍會發起狂來,再將眼前難民也手起刀落,殺個乾乾淨淨,那麼明年今日,可能就是我和母親的死忌了。當然,也有可能,我們會被送入安亦辰手中,從此受他百般折辱,再無出頭之日。
但居然杜子瑞居然沒有下令屠戮。他只是看着越來越洶涌的人潮,猶豫片刻下令道:“讓開一條小道!留意有沒有兩名絕色女子混雜其中!”
有人在旁輕問:“什麼樣的絕色女子?”
杜子瑞橫了那人一眼,道:“是一對容貌非常美麗,也非常貴氣的母女。但此時,應該混雜在這些難民之中吧?”
他略帶了幾分不確定,在形容腌臢遍身血污的難民們身上掃過。
的確,別說是他,就是我們自己,也不曾料到我們竟被逼得淪落至此。我們目前的穿着打扮,比最下等的鄉婦還要難看許多,臉上的草灰堵塞住毛孔,掛了層石膏般難受。
難民終於沿着騎兵們讓出的小道向外涌去。
喬裝成鄉下老頭的顏遠風一聲不響搶過來,一手拉住母親,一手拉住我,悶了頭,雜在難民中迅速向前移動。那羣騎兵足有四五百人,此時全下了馬,讓在兩側,一路點了火把仔細看着通過的難民;但有稍有些姿色的,必被騎兵拉到一邊,大聲叫嚷:“杜將軍,是這位嗎?”
杜子瑞想要去看時,又給發慌的難民擠住,半天才算擠到叫嚷地方來,未等分辨出給揪出來的是不是大燕的太后公主,已又有別處在叫高聲詢問。而一旦某處給攔住,必引起難民恐慌,更是瘋了般向前推搡,於是便有黑暗給摔倒在地的婦人和孩童在大聲哭泣,更是亂得不堪。
杜子瑞無奈,只得吩咐騎兵幫着疏導,自己則站在一邊親自看着通過的難民。
眼看我們也要走到杜子瑞身邊了,杜子瑞眼睛餘光瞥到我們,已有狐疑之色,看來已認出了幾分。我心中正暗暗叫糟時,只聽一聲驚叫,卻是後方一名難民持了把刀,將一旁的騎兵狠狠捅了一刀,邊捅邊道:“讓你殺我們全家!讓你殺我們全家!”
其他人也叫道:“殺啊!殺啊!我們家人都給殺光了,也不能饒過他們啊!”
明明是平民百姓,卻紛紛從破衣爛袍裡拔出明晃晃刀劍來,直向身畔騎兵砍去。
這些人,自然是奉命保護我們順利出關的侍衛了。他們本是精選出來的宮廷侍衛,又經歷了破城出逃的一番血戰,母親和我心懷感激,這幾年對他們恩恤有加,延至今日,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死士了。此時見我與母親遇險,更是不惜性命冒險與十倍於己的敵兵硬拼,無非是製造混亂,以方便我們逃走。
杜子瑞明知這些人必是我們部下,不由變色,喝道:“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