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雪花肉27
四郎和趙端在廚房討論那道山藥製作的點心,反覆斟酌點心裡綠色菜沫的用量,力圖達到最佳的口感。
好吃懶做的灰鼠精被槐大驅趕去前面送菜傳菜。因爲兩個道士很有些古怪的癖好,所以槐大就讓矮小丑陋的灰鼠前去支應。
灰鼠精前面去了一回,不一時又跑回來。
槐大看他一眼,不悅的說:“又偷懶?不是讓你去雅間照應麼。”
灰鼠精害怕槐大,膽怯地縮着脖子,委屈地說:“那些侍女嫌我醜,嬌嬌氣氣的講我嚇到了他們,於是道長就不許我待在雅間了,讓我回來催菜。戚,當小爺稀罕嗎?小爺若是肯變化,什麼樣的美人變不出來。”說着,灰鼠精一轉身,就變成一個美人。他也不會憑空想象一個人來變,所以現在的形貌都是根據往年他所住人家裡的女子變來的。
華陽撲哧一聲笑了。
四郎轉頭一看,也笑了出來,原來這美人長的倒也美豔,頗具成熟少婦的妖嬈風韻,只是下巴上多了一粒長毛大痣,好好一個蜜桃般的佳人就此毀於一旦。
灰鼠精也知道自己這個變化術有個天大的破綻,就妖妖嬈嬈半側着身,用袖子遮住下半邊臉,作出一個嬌羞不勝的模樣來。
衆妖看他這矯情的怪模樣,都鬨堂大笑起來。
唯獨趙端沒有笑,他仔細打量了灰鼠精變化出來的女人,問道:“你認識荷花夫人?”
灰鼠精一愣:“不認識。這女子只是白橋鎮上的一個普通民婦而已。從前我在她家裡受過供奉。”
四郎想起劉屠戶說過在山間看到荷香的屍體,心裡便懷疑荷香約莫是被道士看中,五十年前的穀神節之日,在上香祭神時被騙進觀中,採補而死。
“這女人叫荷香。前年有人在山裡發現她的屍體。大約也是被擄上了山的白橋鎮鎮民。怎麼,她在你們那裡被稱作荷花夫人?”華陽姑姑播着嫩綠的新豌豆角,擡起胳膊肘掠了掠滑下來的一絲秀髮。。
趙端臉上每時每刻都掛着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冷笑道:“這女人可不是被擄來的。道觀中神仙般的日子很能吸引一部分愛慕虛榮的男男女女,他們自願上山之後,邀寵獻媚無所不爲,還會幫助道士教訓那羣不馴順總愛逃跑的孩子。甚至手段更爲毒辣,下手毫不容情。爲虎……”遲疑了一下,趙端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便換了一個詞語:“狐假虎威,死有餘辜。兩位師祖是爲我好,教我長生之術,可這女人不過一介凡人而已,長相資質都有限,又憑什麼壓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喂,我們狐狸纔不需要藉助老虎的威風呢。”胡恪立時不服氣了,再次抓不住重點地瞎嚷嚷起來。
趙端笑了笑,對四郎這一面的幾位狐族拱手賠禮道:“各位大人恕罪,是我一時口不擇言。只是荷花夫人實在可恨。”
“觀音奴,你是還在記恨當年荷花夫人向師祖舉報你逃跑的事情吧?唉,都過去這麼久的事,人都死了,你纔是最後活下來的勝者。怎麼這點度量都沒有呢?”伴隨着女人輕柔嬌俏的笑聲和說話聲,一個佳人緩緩走了進來。
屋中的妖怪先前都覺察到了門外有人偷聽,所以趙端才忽然改了口風。一時衆妖都循聲望去,就看見陪在瘦道士身邊的絕色麗人揭開簾子走了進來。
胡恪風度翩翩的往前跨出一步,笑着朝美人做了一個揖:“有味齋的廚房今日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竟然匯聚了這麼些連王侯府邸,士族深閥中也難尋的絕色佳人。不知這位姑娘是……”
這女子看一眼容止出衆的狐狸表哥,便害羞地擡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行動間如弱柳扶風,一舉一動皆賞心悅目:“賤妾綠雲。小名月牙兒。”
聲音真是溫柔到骨子裡,卻絲毫不矯揉造作。最末位那個兒化音輕輕上揚,是個單聽聲音就會讓男人產生反應的絕色尤物。
自我介紹完畢,美人又討好地過來拉了拉趙端的衣袖,被趙端不着痕跡的拂開了。從四郎這個角度,能夠很清晰的看到趙端臉上露出一個極度厭惡的表情。
“師祖又不在,綠雲你又何必於我跟前都要口是心非?這些年來的採生之術,可是這位夫人一手操持的,如此勞苦功高,我就不信你對她絲毫芥蒂都沒有?”厭惡的表情只是一閃而過,接着,趙端就半開玩笑似地和這位高貴美貌的同伴聊了起來。
四郎不知道自己剛纔是不是看花了眼,見他二人言笑甚歡,便不再注意他們之間涌動的暗流,只低頭在一旁揉麪團。
揉一陣聽他二人還在沒完沒了地談論那個荷花夫人,忍不住擡頭,很好奇地詢問:“這位夫人在你們那裡地位很高嗎?我當年見她的時候,她還在爲家中鬧鬼,兒子生病而憂心忡忡,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
當年聽店裡的客人講荷香家鬧鬼,一開始四郎以爲是小山臊作怪,後來又認爲是鬼車爲禍,再後來還懷疑過是那隻到處找媽媽的小飛僵,現在看來,所有事情都是兩個道士在背後操縱着,起碼山臊是道士特意驅趕去的,鬼車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在白橋鎮的事情上,的確是做了替罪羔羊。也怨不得五十年後,它依舊處心積慮地要出手對付兩個道士了。
想到這裡,四郎就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問灰鼠精:“當年你說荷香家裡有個看不見的人,是指的那隻小飛僵嗎?”
灰老鼠忽然被問起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了一陣才說:“不,那的確是凡人的氣息。”
說着,他講起了自己在荷香家裡的見聞。
那陣子荷香家裡兩個男人都出了事,她兒子以前住的房間裡有小兒跑動的聲音,房門下無端出現青白的小手和孩兒面,以及從空房間裡投射出來小孩影子。
這些異狀鬧得鄰居都害怕起來,街坊紛紛傳言她家裡鬧鬼。其實這事可比鬧鬼複雜多了,作爲家神,我再清楚不過其間的前因後果。
先是她男人帶回的山臊惡靈甦醒過來,嚇散了她家小兒的魂魄。
被喚作小牛的男童走失的生魂引來了鬼車,而鬼車身上的氣息又引得連雲寨裡那隻小飛僵跑來找媽媽。雖然這些妖鬼在家中出沒,家裡的運勢就會越來越差,但房屋主人的性命卻一時無憂,不過受些驚嚇罷了……直到那個看不見的人出現。
那一日荷香從你這裡提着一條臘魚回去,和臥病在牀的丈夫發了一通邪火。
她兒子的生魂被嚇哭了,和鬼車一起躲去了牀底下,而到處找媽媽的小飛僵感應到了生母的魂氣,也去了她家裡四處亂跑。
荷香聽到小兒跑動的奇怪動靜,就去兒子以前住的空房間門口查看,忽然聽到背後有一個男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答應一聲。便招惹了一個比鬼怪還要兇殘的惡人。
聽說若是敬拜一種叫做五通的邪神,就能用些邪法迷惑女子心神。這些女子一旦答應背後的呼喚,就會成爲五通的禁臠……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一隻真正的五通神,所以傳聞也不知真假。總之從此後,她家裡便多了一個我看不到的男人。
荷香常與那人說話談笑,言行無忌,就像是與情人歡會一樣。可是即使我身爲妖精,也從來沒見過這個看似並不存在的偷情對象。只是聽荷香的確常喚其爲二郎。還因此把祭拜我的吃食全都撤了去,祭拜給了一個紅衣男。
灰鼠精氣鼓鼓地講完他的見聞之後,四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這個所謂看不見的人,想必指的是荷香的姦夫,那個瘦道士。
這麼說,莫非連荷香丈夫當年的死也另有隱情?
“荷香夫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呢?從一介村婦變爲神殿裡司職的仙子,真是厲害。”四郎聽完灰鼠精偷偷傳來的消息,不由驚歎道。
趙端不欲搭理跟過來監視他的綠雲,便轉頭只和四郎搭話:“這女人可了不得。不僅有心機,而且狠得下心。聽說她當年在丈夫病中見過師祖之後,深深爲仙人的能力折服,之後就帶着兒子自願上山,要留在二師祖殿裡做夫人。”
大約是顧忌着綠雲在這裡,趙端已經說得極爲客氣。不過四郎還是聽明白了,瘦道士當年必定是藉助五通神的能力,在荷香丈夫病重之時就與她勾搭成奸。所謂五通神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能使男子的陽/物特別俊偉。
趙端冷笑一聲,繼續說道:“此女雖然是個村婦,但卻天賦異稟,頗有幾分見識手段,因此很受寵愛。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她年紀本就大,自知要留住寵愛,光靠外貌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她一邊表現的極爲和順,處處以師祖的心意爲先,一邊媚上欺下,把師祖用在她身上的手段變本加厲、毫無顧忌的用到進殿的新人身上,這些年來已經不知道殘害了多少的少年。”
聽到此處,四郎心中又多出一個疑問,就問他:“既然荷香上山之後手段了得,還成了什麼荷花夫人,後來又爲什麼會被棄屍荒野呢?”
那個改名叫綠雲的趙家童養媳回答了四郎的話:“荷花夫人雖然狠戾,對自己兒子卻還是有幾分顧念的,她把送兒子送去大師祖身邊做徒弟。原本以爲兒子從此便前途無量。誰知大師祖很會調/教人,那孩子不多時就修習有所成就。這之後,便被一位客人看中,要討去做仙奴。荷花夫人在山上本就結下了不少仇敵,便有人偷偷把她兒子送去了地下神壇中採生折割。
也是害人終害己。這些年來,因此法折在這位夫人手裡的少年少女不知凡幾,最後到底輪到了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荷花夫人知道此事之後,就有些瘋瘋癲癲的。並且多次出言不遜,得罪貴客,最後終於惹怒師祖,被趕出了道觀。她身體本就有病,加上忽然離開仙境重歸人世,心情鬱結,不久便死了。”
說着,綠雲長嘆一口氣:“可憐荷花夫人風光一世,到死之時,卻連個給她收屍的人都沒有。”
四郎這才恍然大悟,鬼車鳥插手此事,不只因爲舊恨,恐怕更是有與她那小友報仇的意思在裡面。
趙端一貫不喜女子,此時見綠雲如此作態,忍不住嘲諷道:“荷花夫人死了,你不就成了、西殿第一人了嗎?和該高興纔對。”
恍如神仙妃子般的美人聞言,傷心地蹙起了眉頭,苦笑道:“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的確從來不曾怪過荷花夫人。他們和我們不同。不是被揀選出來的,而是因爲無法忍受艱辛的生活,而自動上山求仙長收留。若像你我這樣不爭不搶,還不被人糟踐死啊。荷花夫人,也不過是個可憐女子罷了。”接着,美人幽幽嘆了一口氣:“如今天下戰亂頻頻,能夠託庇於道觀,雖然也是侍候人,但總好過流離失所,被人糟蹋後埋骨荒野。既然都是死,也要在錦繡堆中死纔好。”
這話聽上去頗有道理,像是有些經歷的人說出來的話。可四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可綠雲看上去這樣美麗善良,表情又如此真摯無辜,四郎一時也想不通哪裡不對勁。
蒸籠裡升騰出來的白色蒸汽變幻莫測,四郎注視着那些白色的蒸汽,只站在那裡光明正大地走神。
綠雲轉過頭來,看四郎似乎有些害怕迷惘的意思,趕忙溫言安慰:“小弟弟別怕。你是被師祖選中的,決計不會落個荷花夫人的這樣的下場。”
“哦,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我是個大俗人,日日與油鹽醬醋打交道,只會做點菜而已。”回過神來,四郎順手遞了一個沾滿玫瑰醬的山藥托子給綠雲:“說這些事情也沒意思,不如過來嚐嚐我的手藝。”
金黃色的山藥托子上淋着一層鮮紅的玫瑰醬,裡面還能看到花瓣,咬一口下去,就露出雪白的內裡。綠雲接過來,微啓朱脣,小小咬了一口,然後便讚賞的點點頭,卻不再多吃。
四郎看她只吃了一口,擔憂地問:“怎麼,可是味道不合口。”
綠雲搖頭:“不是,這糕點味道很好。比我們在山上吃到的還要好些。只是我跟着師祖修道,便有意抑制口腹之慾了。若是連自己的**都控制不了,修道更難有所成。”
不過,見面前的少年小狗一樣,眼巴巴看着她,加上這糕點中有股自己從未品嚐過的奇香,所以綠雲還是小口小口優雅地把一個山藥托子吃完了。
吃完後胃口大開,又拿了一個吃,接着再拿一個,一個接一個。直到手裡的盤子見了底,她才停下來。
想到道長交派的任務,綠雲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想要讓店家再盛一碗的**。也許是因爲她所修習功法的緣故,爲了剋制自己的食慾,綠雲那雙纖纖玉手上面都冒出了幾根青筋。
好半晌,綠雲感到自己勉強壓制住了那種可怕的食慾,這纔對着四郎歉意地笑了笑,又從袖子裡拿出一方絲絹,略拭了拭嘴角。
四郎見她手上的青筋已經消退下去,那雙手如同嫩筍一樣,細細尖尖的,指甲又長又薄,上面塗着鮮紅的蔻丹……
“真好吃啊。小弟弟你應該和我們回山裡去的。山上日常飲食雖然不用我們動手做,可大家閒來無事,也喜歡自己做些個新鮮吃食,你有這門手藝,那些貪嘴的弟弟妹妹必定都爭搶着和你玩哩。”說着,綠雲就想用那雙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撫摸四郎的頭。
明明是極美的一雙手,四郎卻覺得好像一輪刀鋒般的血月朝着自己蓋過來。
忍不住打一個寒顫,四郎趕忙閃身躲開美人的玉手。
剛左閃右閃地躲開,轉頭一看殿下銳利的眼神,四郎又是一抖,立即狗腿地獻上了一碟新做的肉包子以示討好。
四郎用刀頭臊子和清皮凍爲餡,炮製出來的這種包子不僅餡料脆滑,麪皮有韌勁,更帶着一種松枝清香,十分鮮美。這是因爲四郎在蒸制包子時,使用的是洗淨的松枝,纔會出現這種效果。
殿下在包子面前依舊保持着自己高冷的風度,壓根不受四郎狗腿的討好,惡狠狠的把自家小狐狸捉過來撲棱腦袋。
被四郎躲開,綠雲也不生氣,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坐在桌子後的那個男人,知道這就是有味齋的幕後老闆。少年身爲掌櫃的侄兒,的確需要討好他。
再一細看,這位神秘老闆果然風度不凡、氣韻殊衆,綠雲便朝冷峻的男人嫣然一笑,真是皓齒紅脣,笑顏如花。
“蒸籠裡還有素包子!快放開,一會兒蒸過氣就不好吃了。”四郎伸胳膊伸腿,想要努力掙脫開殿下的懷抱。
就算用上了真氣,這種程度的掙扎,還是很輕易地就被殿下鎮壓下去。把小狐狸煩得雙頰通紅。
綠雲抿着嘴看他們玩笑,轉眼看到臺几上的松枝肉包,便在一旁溫溫柔柔地叮囑四郎:“玩笑歸玩笑,今日的吃食也是不能大意的。最要緊一個,修道之人見不得半點葷腥。道長說了,山上是清淨的地方,誰若是還貪念着那點口腹之慾,必定依規矩處罰。連……也是要剋制**。所以今日給師祖們的菜色是半點不能沾五辛之物。連雞子牛乳和葷油都不能用……”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殿下掃過來的一個眼神嚇得噤了聲。那眼神……那眼神……簡直比師祖看着自己時還要可怕。是完全沒有溫情的無機質眼神。
火爐上蒸着的那籠素包子,此時已經發出了香味,四郎好容易掙脫開纏人的殿下,忙着去揭開蒸籠。並不知道殿下在他背後做了些什麼極不紳士的舉動。
聽了綠雲前半段話,四郎點頭應道:“綠雲姑娘放心好了。我都知道,給仙長們的素點心已經做好,請你過過目,把把關。”說着就給綠雲仔細介紹:“除開你嘗過的那道山藥託,還有一籠素包子,一籠佛手包。素包子裡的餡用的是青菜,麪筋,香菇,冬筍,香豆腐乾,配的是香油和糖來調味,佛手包裡是澄沙餡,都是極素的。”
綠雲收回胡亂琢磨的心神,只淡淡點頭,說道:“極好。對了,我差點忘記正事。前頭新來了一位趙家公子,所以師祖叫再上幾個菜。這一次倒不是非要素菜,只說撿店家拿手的好菜並些精緻糕餅果子多做幾樣。不過趙公子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小郎的名頭,指名要吃小郎做的粉蒸肉。可見有味齋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哩。”說着,綠雲便抿嘴而笑。
“這可真是趕巧了。”四郎笑嘻嘻地從案板上拿出一塊紅白相間的雪花肉。正是早一點時候被送到後門處的那塊:“店裡纔來了好肉,趙公子便點名要吃。”
做粉蒸肉的關鍵主要是現炒粳米,爲了米粉更加香醇,要用花椒,丁香,桂皮,八角與秈米一起用小火炒,等待米呈現出黃色之後取出,再磨成米粉。
“趙公子和綠雲姑娘這樣的仙人,平日莫不是都住在神仙洞府裡吧?”灰鼠精死性不改,他一面幫四郎炒米粉,一邊分神問道。
綠雲看着這灰撲撲的矮子對着她露出兩顆大門牙,笑得無比猥瑣,不由得泛起一陣真噁心,可她面上還是笑着點頭同意:“對啊,的確是住宅神仙洞府裡,小公子要不要與我們同去?就是這位大哥,以後有空,也可以來我們迦楞山坐坐。我們山門與高高在上的臨濟宗不同,歡迎一切信衆。”
送來的這塊頭刀肉乾乾淨淨,其實已經不需要再拾掇,四郎直接將其切成一分厚的長薄片,加鹽、醪糟汁、白糖,秋油,和調好的米粉攪拌均勻。四郎反覆推動甕中的米粉肉,這活計極考驗腕力,由於沒有用真氣,攪拌一會兒四郎就氣喘吁吁。
好容易攪拌好,再把金黃色的南瓜平鋪在一個精緻的小竹籠底部,上面倒入米粉拌肉,按壓瓷實後入大蒸籠以猛火蒸熟。這道粉蒸肉就算是完成了。四郎方纔一直提着的心纔算放下。
“到那裡一般要做什麼事情呢?”做好這些事情之後,四郎停下來歇息一下,捧着杯水,慢吞吞地問。
綠雲見他感興趣,巧笑倩兮地答道:“哪裡用做什麼事情呢?不過是每天陪師祖練功罷了。那裡吃的喝的全是瓊漿玉液,也沒有煩惱憂愁,並且連鬼神都聽從我們的使喚,只要叫一聲,就會到跟前。而且宮中以容貌論地位。如小公子這樣的人進去了,可再不用穿這樣粗布衣裳。”
粗布衣裳指的是四郎身上的灰撲撲的圍裙。
四郎喝一口水,嚥下去後,很認真地給她解釋:“我有好看衣服,只是廚房裡做活計,容易髒。穿這個方便。”
大約覺得面前的少年傻的可愛,綠雲並不擔心他去了會動搖自己的地位,反而很願意他去分薄趙端的寵愛。看少年對錦衣華服,廣廈羣僕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又換了一個方式勸誘道:“縱使小郎不在意這些身外的享受,難道不渴望獲得力量,超凡脫俗,成爲神仙嗎?”凡人追逐的不外乎錢權長生三樣。
“成爲神仙?”四郎用爪子摸下巴,狐疑的重複了一句。大眼睛精靈古怪的轉了一圈,裡面有水滴一般的清澈光芒流轉。雖然化作了人形,也活脫脫一隻小狐狸的感覺。
綠雲暗暗點頭,有了這個少年,起碼大師祖就不會再用自己做爐鼎了。於是她笑的越發柔和,像個大姐姐一樣循循善誘:“對啊,成爲神仙之後,你就不會再飢餓,也不會感到寒冷和痛苦。而且不老不死,永遠過着幸福的日子。”
這女人不是道士派來當說客的吧?一想起成爲這種所謂的神仙所要付出的代價,四郎就覺得自己的肚皮涼颼颼的,好像已經被冰冷的刀鋒劃拉開了。
殿下優雅而迅速的吃光了四郎端過來的松枝湯包,意猶未盡的目光隨着小狐狸在廚房裡跑來跑去的身影移動。此時見他忽然莫名其妙捂住了肚子,便擔心是遭到了什麼暗算。
雖然打定主意自己不去插手,讓四郎獨個解決這件事,先前影在暗處一忍再忍,這時候殿下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怎麼,是不是肚子疼?”
四郎搖頭:“沒什麼。”
殿下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時他一說話,綠雲依舊把一雙美目在他身上掃來掃去。爲那種純粹的陽氣所吸引,忍不住全身酥軟,媚眼如絲。
可是殿下眼中只有揉着肚皮的小狐狸,對她的媚眼絲毫無感。
綠雲便對四郎笑了笑,五分撒嬌五分隨意地問:“菜什麼時候能上齊啊。兩位師祖還惦記着叫胡老闆前面說話哩。小郎可不要叫奴爲難呀。”
一顰一笑間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既嫵媚又清純的誘惑流露出來。可四郎卻半點不解風情。他低頭認真地點了點盤子數,爲難道:“素菜都上的差不多了,只剩這道粉蒸肉。喏,做好的這些先端上去吧。”說着就把一個裝了山藥托子的白瓷盤遞到綠雲手裡。
綠雲對四郎態度親和,不過存着個逗弄小貓小狗的心思,在她心裡,自己自然比掌櫃家隔着不知幾房的侄兒,廚房間幫傭的少年要高出好大一截。此時居然被他支使,饒是綠雲涵養再好,也忍不住黑了臉。
四郎倒不是特意去爲難她。小狐狸受前世經歷影響,與時下的風潮不同,是個女性之友,而且特別喜歡漂亮姐姐,可他對於美女和醜女都一視同仁的溫柔相待。並不像某些男人那樣看見美女就如蒼蠅般繞着轉,看見醜女就恨不得上去踩兩腳。所以四郎對綠雲也和其他女人一樣,並沒有因爲她長的特別漂亮就有什麼特殊待遇。
再者說,那個盤子也是四郎挑選過的,既不燙手也不重。便是一個小孩子來端也不吃力。
可從來沒被男人這樣對待過的綠雲一時愣住了。她從小就漂亮,即使在山寨裡,也有許多人寵着她,讓着她。自從到了趙家,被二師祖看中之後,她的生活更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躍成爲人上人。之後,隨着修爲越來越深厚,她的容貌也越發漂亮,更有無數的王孫公子,甚至是帝王將相爭着追捧,被奉爲仙子。可說是實力與美貌並具。
偏偏今日在一個空有美貌的呆蠢少年這裡碰了壁。被一羣伙伕走卒羞辱,不由她不生氣。
“請姑娘把這盤菜端去給兩位道長,別讓他們久等。”四郎看她不動,又說了一句。
華陽看兩個牛鼻子道士帶來的丫鬟很有些不成體統,便不疾不徐教訓她:“丫鬟就該有丫鬟的樣子。怎麼給你們家道長端端菜都不願意?對了,出去後就說廚房裡正忙,請客人稍等。”
華陽一發話,綠雲畏懼她的氣場,不敢反駁,只是委委屈屈的用大眼睛看着殿下,那意思就是你怎麼不管管你們家僕婦。
殿下一貫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好品德,此時更是隻顧盯着自家小狐狸做菜,哪裡有功夫注意她委屈不委屈。
俏媚眼做給瞎子。趙端輕聲嗤笑一下,說道:“沒錯,你我說白了也不過是道長身邊的丫鬟僮子,端菜都是本分。請綠雲仙子今日盡一盡本分吧。”
爐子裡火燒得很旺,此時蒸籠裡最下面的一籠粉蒸肉已經全部熟了,趙端惡劣的端給綠雲一碗剛從籠中取出來的肉。
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就算是四郎,都覺得這貨有點像男版的某嬤嬤。
綠雲嫩白的小手一下子被他硬塞過來的湯碗燙的通紅,她不由得露出一個柔弱而隱忍的笑容,說道:“觀音奴,你不要讓我爲難。師祖叫你過去伺候呢,你偏偏跑得不見人。我知道你不喜歡看到趙公子。你也是趙家公子,他也是趙家公子,這輩分可真是沒法算清。可是趙公子……和你我的身份都不同,你明知道……明知道……”
說道這裡,又欲訴還休,似乎在等人來問。可有味齋的衆妖怪都圍在四郎身邊,等着吃他新做出來的粉蒸肉,對趙家公子什麼的半點興趣都沒有。
要說綠雲還真是好涵養,有味齋這羣山野村夫這樣給她難堪,她也並沒有甩臉子走人,反而還依舊保持着柔美的聲線,自顧自說道:“我知道觀音奴你從前是大家公子,不比我們這些苦出身的人兒,可是人都得認命。我們現在生活,已經比世上大部分人好多了。是不是,小弟弟。”說着,她微笑着問剛把所有蒸肉碗端出來的四郎,柔弱又堅強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惜。
“這……”四郎覺得這女子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想,自己對趙端的遭遇瞭解不多,就息事寧人的點點頭。
綠雲接着問他:“那你願不願意和我去山裡啊。”
四郎覺得今日自己不點頭她是不會罷休的,反正這種法術一破,兩個道士也活不了多久,到時候自己的確要去迦楞山清理門戶,便再次點點頭。
綠雲終於滿意了,感覺能夠在師祖面前交差,便打算離開這個又小又熱的廚房。臨走時她又看一眼趙端,招呼道:“你也快點啊,仙長等着你去前頭侍候呢。”
趙端精心整理着自己面前的菜盤,愛答不理地說:“知道了,我隨後就來。”
綠雲這才嫋嫋婷婷地端着兩碗菜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