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颳得碎雪落在結霜的青瓦上,發出楞楞的輕響。
紅秀抱着一隻陶罐,小心翼翼的走進院子裡,對兩個正在掃雪的僕婦說:“只掃中間這條道,容人走路就行了,兩邊的乾淨雪不要動,我收起來留給小姐。”
兩個僕婦穿着厚厚的棉袍,嘴裡哈着白氣,笑道:“天這麼冷,紅秀姑娘哪能收雪,莫凍壞了手,您把罐子留下,我們幫您收。”
“你們倒是會討好人。”紅秀笑道,“小姐哪裡會用你們收的雪……”說着徑直朝上房走去了。
如今滿揚州城都知道飄香院的主人被皇上親封爲壽寧縣主,從平民丫頭一躍成爲金枝玉葉。
除了少數知道內幕的,大部分人卻是認爲皇上封她爲縣主是爲了擡高她的身份,讓她嫁入沈府時,沈府的臉上好看些。
否則皇上吃飽了撐的沒事封一個鄉下丫頭當縣主?
還不都是看着沈貴妃的面子,看着沈家的面子。
不管外人怎麼想,離朱無憂脅持之事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李寶珠正安安穩穩的窩在房裡的炕頭上看書。
紅秀挑開簾子走進來,頓時覺得全身暖融融的,房間裡的銀炭燒的旺旺的,靠裡一張大炕上放着一張雞翅木雕花的矮几,李寶珠背靠着一個大大的半新繡流雲的迎枕。
頭上沒有一件裝飾,一頭長長的青絲垂下來,神態慵懶,盯着手裡的書卷看。
柳絮正端着針線,坐在炕邊的繡墩上做針線。
“小姐怎麼又看書呢,傷還沒好利索,別又熬壞了眼睛。”紅秀走進來把陶罐放到桌上,搓搓手,拂去身上的雪,笑道,“我纔剛去前院的竹子那裡,把竹葉上的雪都收起來了,留着給小姐夏天煮茶喝。”
李寶珠擡起頭,柔和笑道:“我哪裡有那樣的閒情逸致,這一罐留給阿澤,再把臘梅上收的留給哥哥。”
她嘴裡的哥哥指的自然就是已經被封爲太子的朱子瑜。
幾天前子瑜和林君瑤舉行大婚典禮,婚禮上萬歷皇帝下旨封大皇子爲國儲。如無意外,子瑜就是未來的皇帝。
聽到小姐稱呼太子爲哥哥自然的語氣,紅秀和柳絮心頭都有一陣怪異的感覺。
彷彿她這麼稱呼是天經地義一般。
打量着房裡的擺設,視線放到臨窗高几上擺着一盆綠蘿,是她最喜歡的盆景。
那天在劉世珩的藥鋪裡醒來,她已經恢復了一直求而不得的記憶。
她記得因爲母后身亡心情鬱結,便和一羣太監宮女外出遊玩,卻被一羣黑衣人伏擊的事情。
仗着練過一些武功,在侍衛死傷殆盡的情況下她與刺客周旋許久,即將支撐不住時,終於等來了沈少澤的救援,可她只來得及看一眼最牽掛的人,便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後來的事情她完全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清水村的三間小屋中,而她也頂着李寶珠的名頭活到了現在。
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吧,她以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身份活下來,卻陰差陽錯的結識了沈少澤,遇到了同胞哥哥,最後還進皇宮見到了以前無比熟識的許多人。
害她悽慘而亡的到底是誰,剝奪她無上尊榮身份的人又是誰。
細細想來,母后的死也有蹊蹺,事情如同發生在昨日,讓她心情鬱結如蝕骨之痛。
母后原本生的花容月貌,名動京城,被父皇封爲皇后時是多麼風光無限。可隨着時間的流轉,母后的身子越來越弱,父皇對她的寵愛也越來越淡,大多分給了後廷的新人。
在母后去世前的半個月,她已經衰弱到水米不進,可父皇只流連在沈貴妃和鄭貴妃處,來看母后一眼都不來……
母后的哀傷和痛苦,都看在她的眼裡。
李寶珠盯着窗外一株開得正豔的臘梅,悄悄握緊了手。
這半個月因着養傷的名頭,她輾轉反側,沒有心思去仙蹤林和師傅那裡,甚至連仙園也一次沒有進去過。
奇怪的是,明月也沒有出來。
她想起了身爲雲夢公主的記憶,可她畢竟以李寶珠的身份過了這麼久,兩者之間的記憶碰撞,讓她需要好好的靜一靜,仔細的想一想。
“小姐,沈府來人了。”門外響起僕婦的聲音。
“來做什麼?”李寶珠放下書,想起阿澤,心中有些歡愉。
當年阿澤年紀還小時,因沈貴妃一直膝下無子,便把阿澤寄養在沈貴妃那裡,自己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多年的情分一旦想起,再想到這段時間的相處。李寶珠嘴角忍不住漾起一絲笑容。
他還不知道自己就是雲夢,李寶珠也不敢說出來,這種事,怎麼說得清呢?
門外僕婦還在說話:“沈府派人送聘禮來,還說要和小姐交換庚帖。”
紅秀聽了喜不自禁,忙從岸上一本書中取出一張散發着暗香的花箋,上面寫着李寶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柳絮則站起來拿過衣物幫李寶珠穿戴,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送來了,小姐倒是不必出去,讓柳絮把庚帖拿去就是了,外面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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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等着,奴婢這就去把沈公子的庚帖取來!”
紅秀說完拿着庚帖就跑,惹得柳絮在後面笑罵:“小蹄子着急的模樣,倒好像成親的是她一樣。”
不一會紅秀就回轉歸來,手裡舉着一張淺紫色庚帖,笑眯眯的說:“小姐,奴婢把公子的庚帖拿來了,您可得賞點什麼才成。”
柳絮一把拿過庚帖,揪了揪她的臉,“你還想要賞,快拿來!”
看着庚帖上熟悉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李寶珠一陣恍惚。
前世她就是在和阿澤交換庚帖後出的事,現在她再一次拿到了他的庚帖,卻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
“小姐,劉老爺子也來過了,說沈府給了他幾個日子讓他選,他問問您的意思。”紅秀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上面寫着三個日期。李寶珠接過來一看,都是在三月份,便隨手指了中間三月十六的日子,“就這個吧。”只要是嫁給阿澤,什麼日期對李寶珠來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