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勇作揖苦笑道:“我哪敢啊。葉大掌櫃你動動小手指,方某就能吃不了兜着走,我真的是迫於無奈,我跟您說實話吧,咱們鎮上仵作癩頭七死活不敢來驗屍。”
“方捕頭。”陳燁踱步走出藥行。
方勇立時眉開眼笑,抱拳道:“陳燁先生,方某正在求葉掌櫃能開恩,讓您受累看看這兩位死者。”
陳燁淡淡道:“方捕頭嗓門那麼高,陳燁想不聽到都難。”正要走過去查看兩張門板上白布蓋着的吳老六夫婦。
葉仁宣急忙閃身攔住:“賢侄不可,仵作是公人,大明律例明文,驗屍必須由仵作進行,除此都是違法,毀損屍首那可是重罪。況且行醫只救活人,不管死人,這是從古至今的規矩。”
陳燁笑道:“大掌櫃放心,陳燁心中有數。”葉仁宣看了陳燁半天,無奈的嘆了口氣,讓開。
陳燁走過去蹲下,掀開白布,吳老六面目猙獰。緊咬着牙關,沒有血色的臉透着灰青色。
“方捕頭,你是在何處發現吳老六的屍首?”
“在薛家醫館後宅門口,吳老六夫婦吊死在後宅門樑上。”
葉仁宣、陳永年和陳燁都是一愣,陳燁疑惑的看着方勇。
方勇苦笑道:“這事說起來有些邪乎,如今的薛家醫館一個人都沒有,薛如海一家三十餘口和醫館的四位郎中以及幾名小夥計全都不見了蹤影。聽周圍的鄰居說,薛家醫館已經有兩天沒開館行醫了,醫館大門一直關着,也不見有人出來。昨天夜裡颳風,清晨一店之隔的德興估衣店掌櫃出來遛彎,發現薛家醫館館門大敞四開,心裡疑惑,走了進去,裡面靜悄悄,一切如故,可是郎中夥計一個人都沒有,越發的疑惑,趕緊回去叫人,掌櫃和夥計幾個人來到後宅就看到吳老六夫婦掉在門樑上隨風晃悠呢,嚇得掌櫃夥計吱哇亂叫着跑出來,到鎮上報了案。”
葉仁宣和陳永年臉色一變,吃驚的互相瞧了一眼。
陳燁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伸手擡起吳老六的下巴,脖頸上勒出一道深深地沒有血色發白的繩索印痕,又掀開蓋着吳老六老婆的白布,吳老六老婆脖頸下同樣有一道深深的發白的繩索印痕。
陳燁微眯着眼。眼中射出兩道陰冷的寒芒,看着繩索印痕,低聲道:“我不殺伯仁啊!”站起身來,掃視了一圈圍觀的鎮上老少,陰冷的目光盯在了一張熟悉的臉上,趙龍眨了眨眼,陳燁收回目光,未發一言,陰沉着臉邁步走進藥行內。
“陳燁先生……”方勇剛要擡腳跟着進入藥行,葉仁宣伸手攔住,冷冷道:“方捕頭,公門上的事,葉家藥行不敢過問,您還是找仵作來吧。永年送客。”
葉仁宣抱拳拱手道:“在下葉仁宣,是葉家藥行的掌櫃,今日鄙行歇業一天,對不住了。”葉仁宣做了個團揖,快步進入藥行內。
“方捕頭,請吧。”陳永年微笑道。
方勇瞧着藥行大門,眼中閃過別有深意的目光。沉聲道:“擡走!”差役們擡起兩個門板,跟隨着方勇離去了,圍觀瞧熱鬧的鎮上老少又急忙跟了上去,片刻,藥行街又恢復了平靜。
夥計剛將藥行的門關上,葉仁宣就說道:“你們都退下!”夥計們依次從偏門退出了大堂。
“賢侄剛纔是否看出了什麼?”
陳燁沉着臉,點點頭:“吳老六夫婦脖上的繩索印痕是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凡上吊而死,繩索的勒痕應該是一道又深又黑的血痕,還有吳老六夫婦身材都比較胖,繩索卡在頜骨下面,如此深的繩索印痕足以將舌根勒斷,可是他們夫婦卻並沒吐出舌頭來,而是緊咬牙關,臉色猙獰,試想一個上吊死的人他的臉部怎麼會現出猙獰,因此吳老六夫婦不是上吊自殺,而是被人殺死後吊在門樑上的。”
“是誰幹的?這也太殘忍了!”陳永年臉色發白道。
葉仁宣也蒼白着臉,狐疑的問道:“還有這事確實透着邪,發生了這麼殘忍的兇案,薛家醫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青天白日的怎麼會連個動靜都沒有,這麼多大活人就不見了?”
陳燁臉色越發陰沉了,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若是陳燁沒有猜錯,他們恐怕都不在人世了。”
霎時間,葉仁宣和陳永年煞白着臉驚恐的望着陳燁。
陳燁望向葉仁宣,冷笑道:“就算是畏懼,薛如海半夜悄悄搬家離開鹿野鎮。也不可能他家左右的鄰居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還有方纔方捕頭說了,醫館內一切如故,什麼都沒拿走,大掌櫃您想想,有這樣搬家的嗎?”
“是誰?是誰幹的?”葉仁宣驚怒的問道。
陳燁冷笑道:“還能是誰,一劑下錯的藥方竟然就害得薛如海一家家破人亡,好狠毒的心腸!”
“石廣元?!”葉仁宣臉色大變,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永年顫抖着問道:“我有些不解,論石廣元此人的卑劣陰毒,我不懷疑這件滅門慘案他能幹的出來,可是他如何會有這麼大本事,能將數十口人神不知鬼不覺殺死,還將屍首弄得無影無蹤,憑他手下那二十多個惡僕,我卻不信。”
葉仁宣也連連點頭:“不錯,這個月的藥材,他的主子已在數天前就運走了,石廣元手下就是那二十多個惡僕,就憑他們是萬萬沒這個本事的。央求他的主子派手下來,時間上也來不及啊,況且這種滅人家滿門數十口的驚駭慘劇,他的主子又怎麼可能會答應石廣元泄私憤做這麼殘忍的事?還有。他既然有這個本事將薛家滿門弄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又怎麼會將門房夫婦吊在後宅大門上,這豈不是太蠢了?賢侄是不是咱們先入爲主,冤枉了他?”
陳燁沉默了片刻,搖頭道:“將門房夫婦吊在大門上,不難解釋,他這是做給大掌櫃和陳燁看得,他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和恐嚇,讓咱們明知道是他所爲可又沒有證據指明就是他,他是想讓咱們活在惶惶不可終日之中。至於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做到將薛家滿門弄得無影無蹤,小侄現在猜不出。也許只有等到石廣元伏法之時,這件事才能水落石出。”
葉仁宣沉默了片刻,蒼白着臉苦笑道:“伏法?談何容易,賢侄不要忘了石廣元背後的主子是誰,沒有確鑿的證據就算刑部親自派人徹查,恐怕也不敢動他分毫。”藥行內陷入了沉默。
陳燁心中一動,也許找李準幫忙會將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瞬間又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李準其人心機深不可測,直到如今我還猜不透他爲何如此曲意結交我,但有一點心裡應該清楚,一個太監絕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如此熱情,其中必有不可知之緣故,因此絕不可與他糾纏過深,不然恐怕將來會是甩之不掉的大麻煩。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去找他幫忙。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喧鬧之聲。大堂內衆人的目光全都望向關閉的店門,葉仁宣大聲道:“小四,出去看看。”
偏門打開,小四飛奔而出,推開店門,走了出去,片刻,又打開店門進來,說道:“掌櫃的,外面吵鬧是鎮上的百姓都趕去薛家醫館瞧熱鬧。”
“瞧熱鬧?什麼熱鬧?難道說薛如海回來了?”葉仁宣問道。
“是薛家醫館受僱的那幾名夥計的家裡聽到了消息,都跑到醫館去哭鬧,聽說已開始搶東西了。”小四回道。
陳燁奇怪的問道:“怎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了,方捕頭剛纔不是說,今早才發現薛家醫館沒人了嗎?”
小四躬身道:“回先生話,薛家醫館僱傭的夥計都是鎮上的人,因此,不消一會兒,這些夥計家裡就得着信了。”
小四猶豫了一下,躬身說道:“掌櫃的,先生,那些求診的病人並沒散去,依舊排着隊在門口守着。”
陳燁冷笑道:“大掌櫃咱們沒必要因噎廢食,連生意都不敢做了。這豈不是讓某些人看咱們的笑話。遂了他的意,也越發的助長了他們囂張的氣焰。”
葉仁宣沉吟了片刻,沉聲道:“喊夥計出來,下門板,做生意。”小四興奮的應了一聲,嚷了一嗓子,王三等夥計都從偏門飛奔而出,將藥行的大門推開,兩名夥計飛奔出去下門板。
百十位依舊規矩排隊守在藥行外的各地病患及其家屬全都面露驚喜。
小四出來,揚聲說道:“請各位按序進入藥行在長椅等候先生瞧病。”病患及其家屬興奮感激的連連鞠躬,嘴裡唸叨着感謝之話,依序進入藥行。
葉家藥行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陳燁坐診,大堂內藥櫃上陳永年和夥計抓藥記賬一片忙碌。
轉眼已過午時,小四快步走到長椅上剛站起身來的病患和家屬面前,躬身陪笑道:“實在對不起,先生該吃午飯了,您老若帶着乾糧也請用些,本藥行備有開水,馬上就有夥計送來,先生吃完飯,再給你老瞧。”病患及其家屬慌忙笑着連連點頭,陳燁歉意的抱拳笑笑,正要邁步走向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