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聞言,也忍不住放聲大笑道:“沒想到我竟然爲咱們大明一下子就弄出這麼多‘清官’出來。”李準也放聲大笑起來。
半晌,李準笑道:“主子,這回這幫子混蛋可是下了大賭注,這個好,您打算怎麼回報給他們?”
陳燁臉上的笑意已轉做了冷笑:“回報?他們既然喜歡繞着圈子討好,那就陪着他們接着繞吧。”
李準心悅誠服的點點頭,滿臉堆笑道:“奴才越來越覺着跟着主子辦事,心裡是既舒坦又痛快!”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本王怎麼覺着大明朝真正的奸佞小人就在本王身邊呢?”
李準心虛的後退一步:“奴才可是忠良。”
“是麼?”
“千、千真萬確,如假包換!”李準嘿嘿笑着,端起茶壺,爲陳燁倒了一碗茶:“主子,您喝茶。”
陳燁微笑着接過茶碗,問道:“確實探查清楚了,他們真的是將老本全都拿出來了?”
李準點頭笑道:“錦衣衛出馬,主子還不放心嗎,要不奴才飛鴿急書陸鐸,讓他將訪緝探查的詳細結果,緹騎快馬送來鹿野?”
陳燁輕呷了一口茶,意猶未盡道:“不必了,不過,二百萬兩銀子就買了本王所有的產業,這買賣做的有些虧啊!”
李準笑道:“京城官員拿出老本的這二百萬兩銀子,買的都是主子在京城的鋪面產業。至於主子在杭州梅家塢的茶田還有絲綢織造作坊都讓江南織造局奴才的鐵子鄭如實買去了,共計二十五萬兩銀子。”
陳燁微笑道:“好大的手筆,四百畝茶田,按當下的官價,一畝茶田值中等田的價,三十石米價。也就是六十兩銀子一畝田,四百畝茶田不過兩萬四千兩銀子。那兩座絲綢織造作坊撐死了也就值一萬兩,總計三萬四千兩的茶田作坊,鄭如實竟用二十五萬兩買回去。李準,是他的腦子壞了嗎?”
李準乾笑道:“主子,鄭如實是實在了一些。”
陳燁瞧着李準,玩味的笑道:“不是他實在,是你的心黑了點。你實話實說,你另外拿了多少好處?”
李準撲通跪倒,臉都白了,驚駭的瞧着陳燁,剛要張嘴乾號。
陳燁淡淡道:“你先別忙着表忠心,這是你跟了我,第一次偷偷摸摸,我呢,不會怪罪你。但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不要騙我,永遠都不要騙我。”
“奴才有罪。奴才不敢說謊。奴才真的只是幫忙,鄭如實和奴才前後腳進的宮,我們倆都在酒醋面局當聽事火者,他爲人仗義,替奴才捱了好多打。後來奴才和他都得了我乾爹的賞識,我們倆也成了鐵子。後來我去了官洲,四年前他也熬出了頭,外放去了浙江,做了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太監。過了年,他的任期就滿了,可他不想回宮裡,知道奴才跟了主子,就想求奴才在主子面前說句好話,能讓他再在江南織造局接着幹幾年。”
陳燁輕抿了一口茶:“你答應了?”
“奴、奴才答應了。”李準驚惶的應道。
“他就白讓你幹了?”陳燁微笑問道。
李準忙叩頭道:“鄭如實倒是對奴才說,他買下主子的茶田和絲綢織造作坊後,就將它們都轉到奴才名下,奴才不用打理,每年他會將所賺來的銀子如數給奴才送京裡。可奴才沒敢答應,主子,奴才說的都是實話,有一個字欺瞞主子,奴才都不得好死!”
陳燁沉聲道:“起來吧。”
“奴才謝主子。”李準站起身來,擡袖擦了擦臉上和額頭上的淚水冷汗。
陳燁瞧着李準,笑了一下,沉聲道:“還算你老實。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爲例,今後有事說在明處,你要是再有一次敢偷偷摸摸,就別再跟着我了。”
李準驚得撲通又跪在地上:“那主子還不如宰了奴才。”
陳燁笑着給了李準一腳:“我他孃的是不想對兄弟下手,你當我不想宰了你,你給我滾起來!”
“是。”李準站起身,可憐兮兮的偷瞧着陳燁。
陳燁沉吟了片刻:“你既然答應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幫他這一回,鎮守和內宦都歸內官監,這事等回了京,你以我的名義去和黃錦說說。”
“奴才謝主子。”李準感激的躬身道。陳燁瞧向李準,李準有些莫名的看着陳燁。
陳燁沒好氣道:“接着說啊。”
李準恍然,尷尬地撓頭,嘿嘿笑道:“奴才剛纔讓主子給嚇忘了。主子的三座礦山,讓廣東按察使吳德興以五十萬兩買去了。”
陳燁一愣,驚疑道:“錢有祿人在京城,吳德興如何知曉本王要賣礦山?本王離京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天,就算本王剛出京,錢有祿就打發人去廣東籌備賣礦山,如今也到不了廣東。”
陳燁雙目一閃,有些恍然問道:“吳德興人在京城?”
李準笑着點頭:“是。吳德興原本是進京打點來了。廣東巡撫潘季馴上本彈劾吳德興草菅人命,強逼民女。吳德興裝作負氣告病在家,但實際上他悄悄跑進了京。”
陳燁微微一笑:“有趣,布政使告主管一省刑名的按察使草菅人命,老刑名竟然讓人家抓住了他老本行的短處,看來吳德興這個老刑名這些年八成是讓銀子和女人弄昏了頭吧。”
李準點頭笑道:“在奴才看來,這位臬臺老爺不僅是昏了頭,簡直就是個豬腦子。出了事不想法子毀滅證據,竟跑進京來,這不是變相的滿世界告訴人,潘季馴彈劾他的罪狀全是真的嗎?”
陳燁冷笑道:“吳德興能拿出五十萬兩這麼大手筆,不用腦子想就知曉潘季馴彈劾奏本句句是實。不過藩臺和臬臺相鬥到你死我活,看起來潘季馴不是被逼急了,不會用草菅人命這種看似愚蠢的彈劾奏本來彈劾吳德興的。他也是在告訴內閣和父皇,他在廣東被掣肘的有多厲害。”
李準默默的點點頭,轉而疑惑的問道:“主子怎麼知道是吳德興掣肘,爲何就不是潘季馴想獨攬大權,容不得人,這才利用吳德興斷案失誤,整他?”
陳燁微微一笑:“這不難猜,吳德興若僅僅只是奏本上彈劾的草菅人命、強搶民女,憑他上面的人脈,這點小小的民事案子,恐怕在如今舉朝齊喑的年代,就算朝廷派大員下去徹查,那位問案大員在心裡掂一掂,就知道這塊山芋有多燙手,出京前就已想好了既不能將自己陷進去又兩頭不得罪的計策,到了廣東只會是和稀泥,實在擺不平,充其量各打五十大板了事。吳德興能做到一省按察使,官場上那些擺不到桌面的手段,他心知肚明。作爲久歷官場的老油子,又豈會爲這點事,偷跑進京來打點。”
李準疑惑道:“主子說得有理,可奴才就更奇怪了,既然潘季馴的奏本,根本就傷不了吳德興,吳德興爲什麼要像火燒腚一般急匆匆偷跑進京?潘季馴這道奏本難道還有什麼,馮保和陸鐸故意隱瞞不報?”
陳燁搖搖頭,微笑道:“奏本一定就是這些,不會有其他。潘季馴上這道奏本,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奏本上的這些罪名,而是希望朝廷派大員去廣東徹查,只要查案官員到了廣東,吳德興跑進京城真正想捂住的東西就極有可能曝光了。因此吳德興根本就不是怕奏本上的罪發,而是他進京爲得就是阻止朝廷派官員去廣東。”
李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就像個初入官場什麼都不懂的蠢驢,不怕被言官嗅到蛛絲馬跡彈劾,冒失的就掏出五十萬兩銀子,買了主子那三座不起眼的礦山。他這是想借此討好主子,求主子救他一命。”
陳燁笑了一下,問道:“吳德興進京所求官員已查到是誰了嗎?”
李準躬身道:“這事說來有些蹊蹺,吳德興從進京就躲在棋盤街的廣東會館內,除了進京第二天去了一趟蘇州會館,就再也沒出過房門半步。”
陳燁皺眉道:“蘇州會館?查清楚去見誰了嗎?”
李準疑惑的搖搖頭道:“也沒只爲見誰,吳德興是南直隸松江府上海縣人,去蘇州只是去拜訪了江南的一些士紳,和他們喝茶,吃了一頓酒,就回來了。”
陳燁微皺眉頭,沉吟了片刻,突然問道:“徐階的弟弟徐陟進京住在哪裡?徐府?”
李準搖頭道:“徐陟沒住在徐府,這幾年的習慣,徐陟進京探望徐閣老,都是住在蘇州會館。”話音剛落,李準眼睛一亮:“主子,你是說徐……”
陳燁冷笑擺手:“未必與徐階有關,但吳德興去蘇州會館想見的一定是徐陟。這麼想來,剛纔我的判斷有些失誤,吳德興此次進京並不是要找哪位閣臣,而是因爲他得到消息,徐陟在京城,因此他這才悄悄進京的。”
“徐陟?”李準疑惑不解的看着陳燁:“主子是說,吳德興和徐陟交好,因此想託徐陟求徐閣老,讓徐閣老將潘季馴的奏本淹了?主子,徐陟雖然是徐階的親弟弟,可據奴才所知,徐階初爲官就曾在祖宗祠堂嚴詞告誡同宗族人,禁止他們利用自己與官員私相往來,更不准他們爲官員託門路謀官差。徐階此舉朝野皆知,並傳爲美談。徐陟就是去求徐階,徐階也會嚴斥徐陟的,並有可能徐階爲了撇清自己,以示清白,反而準了潘季馴的奏本,派查案官員去廣東。吳德興這麼做豈不是弄巧成拙?”
陳燁微微一笑:“若是徐陟去求的不是吳德興的事,而是他徐家自己的事呢?”
“這怎麼又成了徐家自己的事?”李準更是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苦笑道:“奴才被主子弄暈了,主子您就明白告訴奴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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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燁微笑道:“這件事看似玄虛,其實說破了,也沒什麼。徐家是江南士紳豪族也是江南最大的棉商和幾大絲綢商之一。我問你他家的棉布和絲綢除了在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販賣,還賣到哪裡?”
“自然是西洋海外。”
陳燁笑笑沒有說話。李準茫然地瞧着陳燁,突然眼睛一亮:“走私?”
陳燁笑着點點頭:“咱大明雖然禁止民間與海外諸國私自貿易。但官商卻可以自由貿易,因此許多士紳大戶都花銀子買個官商的身份,以朝廷採辦回饋朝貢的名義,將咱大明的茶葉、絲綢、瓷器、布匹、以及一些海外諸國喜歡的手工藝品和一些名貴藥材等銷往海外,換回價值數倍乃至數百倍甚至千萬倍的珠寶、珊瑚、犀角、象牙、奇珍異獸、貴重木料和藥材等等。不過這些換回的珍寶異獸木料藥材進入大明海關是要課以重稅的。
因此自成祖年間,從出海一次貿易略有盈餘,到如今越出海貿易越賠的境地,大多官商破產,餘下的也紛紛再花巨金取消自己官商的身份。朝廷橫徵暴斂,涸澤而漁,咱先不說。只說,如今,要是不走私,恐怕沒有誰昏了頭敢去碰海外貿易。因此浙江、福建、兩廣走私成風,士紳大戶甚至沿海船戶、小民百姓冒着抄家殺頭的風險,交通外番,私易貨物。朝廷是屢禁不止,越禁走私越猖獗成風。”
李準點頭:“走私謀取的暴利實在是不能不讓人鋌而走險。”
陳燁笑道:“徐陟很聰明,徐家經營的布匹絲綢沒從浙江甚至福建走私出海,而是選擇廣東,利用吳德興按察使的身份作掩護,將貨物走私海外,牟取暴利。”
李準嘿嘿笑道:“怨不得徐家竟如此富有,原來也幹着走私販子的勾當。”
陳燁擺手道:“一碼歸一碼,我相信,徐階並不知曉這些,徐陟也不敢告訴徐階,徐家也在經營走私。”
李準冷笑道:“但事關徐階內閣首輔的官位和他徐家滿門的富貴榮華,奴才以爲,徐階聽聞了弟弟徐陟所講的實情,一定會就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