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偏閣內死一般的寂靜。裕王和李妃的一雙眼都死死的盯着馮保煞白的臉。
好半天,裕王白着臉咧嘴笑了:“愛妃你聽到了嗎,馮保這狗東西說、說本王的弟弟載圳回京了,哈哈哈哈哈,這、這太滑稽了,哈哈哈哈哈,一個死了的人竟然又復活了?!”
李妃並沒瞧向裕王,絕色俏媚的小臉同樣白的沒有血色,美眸依舊緊緊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馮保:“馮公公你說的可是真的?”
馮保伏地道:“回娘娘,千真萬確,若不是吳老三昨晚急匆匆跑到奴才家裡告知,奴才到現在還矇在鼓裡。景王殿下是主子密召回京的,除了滕祥還有他那個乾兒子李準外,整個司禮監無人知曉。”
裕王慘然的一笑,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眼眶內滾出:“我還以爲是上蒼終於垂憐我朱載垕,沒想到這數月的快樂竟、竟然只是南柯一夢,哈哈哈哈哈哈,愛妃,本王竟做了這麼個如此滑稽如此荒唐的美夢,哈哈哈哈……”
“夠了!”李妃尖厲的大喊道,驚得裕王一哆嗦。驚懼的望着李妃。
李妃那張百媚千嬌的俏臉陰冷似水,眉宇間竟露出一抹濃濃的英煞之氣:“馮公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白回話!”
馮保打了個冷戰,驚怖的望着李妃那雙冷到極點的美眸,眼中的神色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那是隻有那位統御九州萬方的主子萬歲爺在殺人時纔有的神色。
“回話!”李妃尖厲的叫道。
馮保險些沒癱在地上,尖着嗓子說道:“奴才只知道景王殿下是以官洲府鹿野鎮鉅鹿藥行大掌櫃的身份進的京,並沒有直接被召進宮或是回景王府,而是住在半論堂……”
馮保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一點不剩全都說了一遍,說完後喘着大氣,真的癱軟在了地上。
東偏閣內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半晌,李妃邁動蓮步來到馮保身前,蹲下身子將馮保攙扶起來,馮保的身子輕輕顫抖着:“奴、奴才謝、謝娘娘。”
李妃嫣然一笑,俏臉上浮動着奪魂攝魄的俏媚,輕聲道:“哀家代王爺多謝馮公公冒着天大的風險來告知王爺這件事。”
馮保的心劇烈一跳,失神了片刻,才急忙回過神來,忙躬身道:“奴才不敢。”
李妃又是一笑,瞧了一眼臉色煞白如殭屍一般呆滯的裕王,輕聲說道:“馮保,客套話我就不說了,哀家就實說了吧,如今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王爺的這個弟弟要是有朝一日當真,王爺無非是被趕出京城。一輩子終老在新皇恩賜的封地,可是你馮公公,恐怕不用這所謂的新皇對你怎麼樣,就是滕祥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吧。”
馮保身子劇烈一抖,臉上全是驚恐,偷眼悄悄望向李妃。
李妃瞧着馮保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一擡手,一名絕色宮女將一塊溫溫的御貢淞江棉布溼手巾雙手遞了過來,李妃接過手巾輕輕的擦拭着馮保額頭上的汗珠。馮保撲通跪倒在地:“折殺奴才了,奴才天膽也不敢讓娘娘爲奴才擦汗。”
李妃淡淡一笑,蹲下身子,微笑瞧着馮保,輕聲道:“哀家只想要馮公公一句真心話。”
馮保慢慢擡起頭,望向李妃,四目相對,頓時一陣目眩神迷,苦笑了一下,低沉的說道:“到了現在難道娘娘還不能體察奴才的這顆心嗎,奴才的心裡除了主子萬歲爺就只有王爺了,不然奴才又何必冒着天大的風險來給王爺和娘娘送信。”
李妃輕輕拍拍馮保的肩頭,慢慢站起身來。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景王回京,家裡怎麼能不知曉呢,馮保。”
馮保眼神一跳,閃過恍然驚佩之色,忙道:“娘娘高明,鎮撫司的吳老三和主子親派到景王府的鎮撫司掌刑副千戶江林私交還算不錯。”
李妃嫣然一笑:“先讓哀家的這位妹子的那顆哀傷的心活泛起來,哀家會親自過去,讓她的心熱起來。”
馮保忙叩首道:“奴才這就去辦。”爬起身來,轉身要走,“站、站住!”裕王站起身來,煞白的臉全是驚恐,失聲嚷道:“你、你們要陷本王於死地嗎?”
李妃冷冷道:“我們不是在害王爺,是在自保,是在救王爺!”
“胡、胡說!”裕王驚怒的吼道:“你們當本王是聾子是瞎子嗎?!你們這是謀逆!”李妃給馮保使了個眼色,馮保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出了東偏閣。
“混賬!回、回來!”東偏閣的門關閉,裕王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圈椅上,臉色蒼白到了極點,眼中閃動着淚光,默默的瞧着李妃:“你、你這要幹什麼?你明知道載圳的失蹤,餘王妃難逃干係,你怎麼還?”
李妃走了過來,張開玉臂摟住裕王,美眸內全是陰冷,淡淡道:“王爺錯了,若是餘王妃有什麼不軌,父皇豈能留她到今天。臣妾是在爲她高興。失蹤數月的夫君回來了,難道咱們做哥哥嫂子的,不應該告知她,讓她也高興高興嗎?”
裕王緊緊的摟住李妃綿軟的腰肢,兩行清淚滑落下來,喃喃道:“若是讓父皇知道你們……”
李妃冷笑着打斷裕王的話:“就算父皇知曉,也只會怪罪餘王妃,對王爺,哼,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可是弒弟謀逆,本王要千古留罵名的!”
“王爺又錯了,這全是餘王妃心懷怨怒,與王爺又有什麼相干?!既沒有弒弟,又何來的謀逆?”
裕王還要再說,李妃嫣然笑道:“王爺,臣妾只想問您一句話,您真的想做任人宰割的可憐蟲嗎?”
裕王臉色一變,李妃又道:“現在不是談兄恭弟愛的時候,王爺若是不想做魚肉,就要自己成爲刀俎才行,還有您就算不念及臣妾,也要想想世子。”
裕王的臉色又是一變。雙目黯淡下來,慢慢鬆開摟着李妃腰肢的手,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李妃嘴角微啓,露出一抹銷烈的笑意,蹲身微福了福,邁動蓮步走向閣門,兩名宮女急忙拉開閣門,正要跟隨,李妃停住腳步。微笑道:“今兒的事,一個字都不許說出去。”
兩名臉色灰暗的宮女,美眸立時一亮,齊翻身跪倒:“多謝娘娘。”
李妃淡淡一笑,微扭腰肢,出了閣門。兩名宮女如釋重負的暗吁了一口氣,美眸飛快的互相瞧了一眼,眼中都閃過劫後餘生的慶幸,忙跟上了李妃。裕王望着虛掩的閣門,半晌,嘴角輕輕抽動,臉上浮動着淡淡的詭異笑意……
清晨,初升的朝陽興致勃勃的揮灑着道道炫亮的光芒,五進院落假山花草間蒸騰起似煙似霧的淡淡潮氣,花嬋玉站在假山前,美眸內滿是血絲望着對面虛掩的拱門,略顯憔悴的玉容浮動着驚懼猶豫之色,呆立了片刻,終於邁步走了過去。
玉手正要碰觸到拱門的剎那間,拱門開啓,錢有祿神采奕奕的邁步走出,瞧到花嬋玉,微微一愣,忙躬身施禮,微笑問道:“嬋玉小姐找有祿有事?”
花嬋玉神情複雜的瞧着錢有祿,低沉的說道:“昨日通達兄離去不久,敝號掌櫃就出去了,至今未歸,不知通達兄可知敝號東家的去向?”
錢有祿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手裡握着的泥金摺扇輕輕的敲打着左手心,一雙點漆如墨的眸子靜靜的瞧着花嬋玉,片刻,沉聲問道:“嬋玉小姐以爲在下知曉陳大掌櫃的去向?”
“嬋玉請問,通達兄是知曉還是不知曉鄙東家的去向呢?”
錢有祿微躬身道:“抱歉,有祿不知曉陳大掌櫃去了何處,不過,嬋玉如此緊張。有祿這就打發下人去找找看。”
錢有祿用扇子敲打了幾下手心,身後仿若鬼魅一般閃出兩名小衣襟短打扮的精壯漢子。錢有祿沉聲道:“陳掌櫃昨夜未歸,你們出去迎迎。”
“是!”兩名精壯漢子躬了一下身,快步從錢有祿身旁閃過,花嬋玉眼前一花,一股勁風從面前拂過,兩名精壯漢子已如獵豹般悄無聲息的飛奔到了五進院落的門口,身子又是幾乎同時一晃,射出了院門。
錢有祿微笑道:“嬋玉小姐不必如此憂急,也許陳掌櫃只是出去會朋友了,京城天子腳下不會有什麼事的。”
花嬋玉神情異樣的看着錢有祿:“通達兄當真不知敝號東家的去向?”
錢有祿臉上的淡笑消失了,眉頭微動了一下,沉聲道:“嬋玉小姐是懷疑有祿對陳掌櫃做了什麼嗎?”花嬋玉沒有說話,美眸依舊緊盯着錢有祿的雙眼。
錢有祿抱拳躬身道:“有祿不知嬋玉小姐爲何作此想,但有祿可明白的告訴嬋玉小姐,有祿絕沒有做絲毫對陳掌櫃不利的事。”
“當真?”花嬋玉美目閃過一抹猶疑。
錢有祿重重點了一下頭:“有祿與嬋玉小姐算得上是故交,與陳大掌櫃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昨日分別時,在心裡已將陳掌櫃視爲朋友,有祿的爲人嬋玉小姐應該有所瞭解,我從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嬋玉小姐請放心,陳掌櫃既是錢某的朋友也是半論堂的客人,有祿向您保證,一定會平安找回陳掌櫃的。”
“多謝通達兄,剛纔是嬋玉失禮了,請通達兄不要見怪。”花嬋玉俏臉微紅,露出歉疚羞愧之色,蹲身施了一禮。
錢有祿急忙還禮:“嬋玉小姐客氣了。”
花嬋玉心裡一陣煩亂,他到底去哪了?再怎麼着也應該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啊!
錢有祿瞧着花嬋玉俏臉上露出的焦急之色,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異色,剛要張嘴說什麼。
劉全寶滿頭是汗急匆匆飛奔進五進院落,花嬋玉臉露驚喜:“劉全寶你、你跑哪去了?”
劉全寶忙飛奔過來,躬身施禮道:“回大小姐,東家正在刑部尚書申大人府上治病,全寶怕您擔心,回來報個平安。”
“擔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花嬋玉俏臉又是一紅,不自然地說道。
錢有祿欠身笑道:“滿天陰霾終於散去,得到陳掌櫃的確實消息,錢某也能長舒一口氣了,嬋玉小姐,有祿不妨礙你與劉掌櫃談話了,告辭了。”錢有祿微笑打開泥金摺扇,神情悠閒的慢步走向院門口。
錢有祿的身影剛消失,花嬋玉就沒好氣的說道:“你怎麼現在纔回來送信。”
劉全寶歉意的瞧着玉容憔悴的花嬋玉,剛要張嘴,花嬋玉已壓着嗓子嚷嚷道:“我警告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瞧我,本小姐是一路奔波乏透了,有些失眠才顯得憔悴一些,與你們無關。”
劉全寶苦笑了一下,急忙將昨日去匯合分號、高聘君家以及從高聘君耳中聽聞刑部尚書申時行孫兒得了無皮病,又趕到申府瞧病等等過程詳述了一遍。
花嬋玉沉默了片刻,說道:“這麼說直到現在他還在申府?!”劉全寶點點頭,擡袖擦着額頭鬢角的汗水。
“走,我隨你一同去申府。”花嬋玉道。
劉全寶道:“大小姐,全寶以爲您還是留在半論堂催促錢有祿抓緊找尋柳夫人母女下落爲好。”
花嬋玉愣了一下,美眸閃過異樣瞧着劉全寶。劉全寶心裡苦笑了一下,躲開花嬋玉的眼神。
花嬋玉淡淡道:“劉全寶你有什麼事瞞着我吧?!”
沉默了片刻,劉全寶躬身道:“全寶沒有任何事瞞着大小姐。全寶只是認爲,與其隨全寶在申府門口等候東家,不如大小姐在這裡督促錢有祿,讓他抓緊尋找柳夫人母女,更能讓東家心裡感動。”
花嬋玉俏臉一紅,不滿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憑什麼要討好他,讓他對我感動!”劉全寶沉默,沒有說話。
花嬋玉沒好氣的揮揮手:“滾滾滾,去討好你的新主子去吧。”
劉全寶躬身道:“全寶告退。”轉身快步向院外走去。
花嬋玉餘怒未息的瞧着劉全寶急匆匆離去的背影,貝齒咬着下脣,突然使勁跺了一下小腳,低聲咒罵道:“混蛋!暗地裡挖本姑娘的牆角,陳燁你這個卑鄙下作的傢伙,做了這麼缺德的事,還想讓本姑娘給你找女人和未來的丈母孃,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卑鄙無恥的傢伙!”
氣哼哼的邁步走回左側拱門,突然停住腳步呆了片刻,又使勁跺了一下精緻秀美的小腳,轉過身上了迴廊,俏媚的小臉泛着桃紅,輕聲道:“我這絕不是幫他,我只是去瞧瞧錢有祿白拿了他的鐲子玉件,會怎麼敷衍他,哼!”
花嬋玉嘴角綻起一抹壞笑,邁着輕盈的蓮步沿着迴廊出了五進院落……
夜幕仿若戲幕一層一層的落下,五進院落內一片靜寂,只有偶爾拂過的絲絲暖風吹得假山上纏繞垂懸的青藤葉子發出羅羅輕微的聲響。
左側院落內,沿着漢白玉鋪就的板道,來到四角飛檐,通體涌動着逼人的華貴氣息的殿閣內,方圓數丈的正廳上方如迷宮一般的紫檀回樑上懸掛着十六盞造型華美的宮燈,將正廳內照的亮如白晝。
錢有祿盤卷着湖綢大袖,揹負着雙手,微皺着眉頭,在廳內不停的踱着步,擺放在正廳中央的大理石小葉檀圓桌已撤去,越發顯得正廳空曠起來。
突然雕花廳門無聲的輕輕開啓,一道紅影掀動着微弱的風吹進正廳內,瞬間躲在了正廳左側靠門的四扇用各色玉石鑲嵌出的山水畫屏風後。
揹着身子向廳裡走的錢有祿,微皺的眉頭舒展開,臉上露出笑意,輕聲道:“掌刑拿人的本事沒瞧到見長,偷雞摸狗的本事倒是一日千里。陸老大要是看到你這副模樣,不知會作何想?”
屏風後傳出撲哧輕笑,身穿大紅錦絲過肩繡着麒麟的男子滿臉得意笑容從屏風後走出:“大哥的耳朵未免也太靈敏了吧,難不成大哥是屬貓的?”
錢有祿臉上浮動着淡淡的笑意,瞧着嬉皮笑臉一臉得意的男子,輕聲道:“吳老三找你了?!”
男子一愣,雙目露出驚佩之色,脫口問道:“大哥如何知曉?”
錢有祿淡淡道:“吳老三一定是想讓你將王爺回京的消息傳到娘娘耳中吧?!”
男子擺擺手,隨手拽過一把圈椅坐下,蹺着二郎腿,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錢有祿:“不對,裕王府東偏閣除了裕王、李妃和馮公公還有兩名宮女再無別人,大哥是怎麼知曉馮保要讓吳老三來找我的?”
錢有祿又是一笑,愜意的甩開盤卷的大袖:“你不同樣知曉了嗎?”
江林搖頭笑道:“那不同,東廠鎮撫司在京城各王公大臣府邸都安插有隸役。日有日報,月有月報,小弟有個好兄弟恰好這個月被派到司房刪潤訪緝暗報,因此小弟才知曉裕王府內的情事,大哥竟比小弟知曉的還快,這就不得不讓小弟吃驚了。”錢有祿淡淡一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