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隱密
月藍山的夜晚景色十分迷人,水月寒命人把晚上的聚餐由營賬內移到了野地裡,衆人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美景,倒也平添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皇帝在上位,文武官員分兩邊坐好,因爲出門在外大家都少了些拘束,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輕鬆而熱鬧。
左手邊緊挨着水月寒而坐的是太子,只見莫漓辰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酒,繼而眯起眼簾回味般的勾起了一抹笑,每一個舉止都透着股華貴逼人的風采。
坐在莫漓辰下方的莫漓楓可能是喝高了,俊美的臉龐染上了一抹豔紅,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拿起酒壺想爲自己再倒一杯酒卻發現酒沒了,於是皺起眉頭猛瞪,難得的孩子氣逗得水月寒一陣陣悶笑不已。
莫漓淳就沒那麼好的心情了,他的臉色一直淡淡的,吃菜、喝酒都規規矩矩像是個活動的木偶,席間沒有人給他敬過酒,他也不看任何人,只是默不作聲的坐在那裡,一板一眼打算拖到散席就開溜。
再下方是莫漓軒和莫漓轅,也許氣還沒消吧?小小少年卻繃着個臉,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與皇子們相對而坐的是兩位皇女,靜婉端莊淡雅,靜嫺嬌俏可人,兩人一個十六一個十五,都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水月寒之所以帶着她們來月藍山,也多多少少有了幾分爲她們覓得良緣的意味在裡面。
水月國的傳統是女兒家十六歲及第之前可以拋頭露面,甚至可以與男孩子們同場競技,贏了會得到所有人的讚賞,也會爲自己將來嫁個好人家而擡高不少身價。
而一旦過了十六歲則意味着這個女孩兒長大了,該訂婆家了,從此待在家裡學習如何相夫教子不允許再與任何男性接觸,哪怕是父親兄弟都得避嫌。
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皇上帶着兩位皇女狩獵能爲了什麼?無非是有意招婿,這可是大喜事,自然要把家裡拿得出手的少年郎們都帶上,讓皇女使勁挑,千萬別挑花了眼纔好。
在水月,‘英雄不論出身’這句話得到了最好的詮釋,水月寒注重英才,若是有本事的,就算是庶出或者是最下等奴才家的孩子,也能有一飛沖天的機會,而若是扶不起的爛泥,你就是嫡出,朝中重要的位置也別想擁有。
但凡朝中要位,每年會有一小考,三年會有一大考,每次監考的官員約二十人,都是由皇上親自指定的,誰也不知道哪個會是下一任的監考官。
而考生們要想通過監考必須得有半數考官們的蓋印,這印章可不是亂蓋的,若是被蓋了章的考生在某一年被查出來是條爛魚,那麼不好意思,該考官和這條爛魚將一起被清出官員行列,宰相都得自請離朝堂。
通過了三次大考的人,皇上會發皇榜表揚,從此這個官員將不再被考覈,也就是說他可以擺脫考生的身份進級爲考官了,卻不一定是哪一年的考官。
正是因爲這條英明的政策,水月國的兒郎們纔有了發奮圖強的動力,咱出身不好是老天定的,可日子過的好不好卻是自己爭不爭氣的關係了。
家產歸嫡出是不是?行,祖訓嘛,咱沒話可說,但老子就不信憑自己的能力掙不出和老爹一樣的家產來。
更是因爲這條政策,水月國的庶子們在家裡時並沒有如其它國家那樣難做人,家主喜歡培養庶子,力圖讓庶子們在分家之後能有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將來一旦庶子發達了,對於本家來說也是好處多多。
如此一年年下來,庶子的地位越來越高,漸漸的和嫡子沒多大區別了,只除了祖制裡特有的嫡子爲尊承襲家產這一條,其它該有的教導和尊榮,長輩們都不會刻待了庶子們。
就比如說今天,本來這樣大的場面,在別的國家基本上都是嫡子嫡女纔有資格參加的,而爲皇女選夫,庶子們完全就不用想了。
可在水月,你可以想,不止能想,還可以去爭取,只要你有能力讓皇上認同你,儘管放心大膽去追求,如真能成功,說不定家主還會大大的獎賞你誇讚你爲家族爭了榮光。
所以在座的少年郎裡不止有嫡子,庶子也不少見。
吃着喝着氣氛正濃,突然,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由貴女席上款款走來,直接跪到了離水月寒三米遠的地方。
水月寒挑眉,這是演的哪一齣?
四周的聲音漸漸消失,大家都在看着跪在帝王面前的少女,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皇上,小女子可以爲您獻舞嗎?”輕脆的嗓音像黃鸝鳥,悅耳動聽極了。
‘嗡~’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聲響起,獻舞?這就是明晃晃的勾引吧?
斜眼偷瞄坐在上位的皇帝陛下,那俊美無儔的容顏,那華貴無雙的氣派,也難怪會讓這小丫頭情不自禁了。
只是……
誰都知道他們的帝王並不好美色,登基這麼多年來,後宮裡的嬪妃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
不過召的美人少不代表子嗣也少,咱皇上的能力強,幾年就讓嬪妃們生下了六位皇子,還哪個都平安長大了,這本事,想學也學不來。
“獻舞?”交疊起雙腿,水月寒瞟了眼某額上冷汗直流的兩朝元老,看樣子司空然並不知道自己家女眷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情,再輕輕掃了下這少女走來的方向,貴女席間某位粉色衣裙的少女早已俯跪於地,身子抖成了一團。
嗯,那丫頭倒是個好的,不像眼前這位……
垂下眼簾,優雅的拿起桌上美酒,沉默了好一會水月寒才淡淡開口,“那就跳一個吧。”
一句話,再次引來了一小片驚呼聲,連那個跪在地上發抖的少女也愣住了,擡起頭呆呆的看着水月寒。
皇上竟然同意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次。
要知道以前皇上剛成年那會兒也不是沒有想勾引皇上的,可下場怎麼樣?看都不看一眼就讓人帶下去了,最後聽說都被皇上扔進了寺廟裡,說是讓她們替皇上爲天下人祈福,反正意思就一個,你不是想嫁皇上不要別的男人嗎?行,朕不娶,你們也只能待在廟裡一輩子。
所以說絕情冷血這樣的形容詞套用在皇帝身上,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今天,皇—上—竟—然—同—意—了!
集體失聲,文武百官幾乎個個都面色古怪,像是活見了鬼。
莫漓辰的臉色也不好看,手掌握着酒懷,剛剛還覺得美味的酒,現在卻只覺得比毒藥還難喝。
澀然的動了動脣角,莫漓辰,你怎麼還沒有習慣呢?父皇是皇帝,即使沒有這個女人父皇的後宮裡也有好幾位娘娘在,你又有什麼資格讓父皇爲你守身?他……並沒有愛上你不是嗎?
不多時,場地中間搭好了臺子,四個支架挑起了如角樓一樣的空間,粉紅色的紗幔罩在小小的四方之地上,若隱若現的人影在紗幔後飄然舞動起來。
‘咚咚~’‘咚咚~’一聲聲由慢而快的鼓聲隨着舞動的身影響起,間或夾雜着銀鈴輕脆,天吶,少女竟然在用腳打鼓?而這銀鈴聲,自然是少女腳踝上的銀鏈子了。
衆人的驚訝擾不了美人的心,妖嬈的身影在翩然起跳,鼓點如雨,銀鈴聲聲,交織成的樂章偶而若雪裡寒梅,散發着透人心脾的香氣,偶而又似虎嘯叢林,讓人熱血沸騰。
場內衆人都聽的癡了,這樣的舞技,這樣的鼓曲,只應天上纔有吧?
憤憤然看着舞動着身體帶走了所有人靈魂的少女,莫漓辰眼眸中的澀意頃刻間化成了一股股濃濃的殺機,他也是個男人,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女子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有多大的吸引力,若不是自己心有所屬,一定也逃不了這女人撒下的魔網。
所以他不敢看父皇,怕在父皇的眼裡看到驚豔看到和其他人一樣的癡迷,那樣他會受不了的,受不了到馬上衝過去活撒了那個女人。
“辰兒乖,彆氣彆氣。”
性感的聲音低低響起於耳畔,讓莫漓辰落在寒冬裡的心瞬間飛揚起來。
猛的扭頭,直直對上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父皇你……”沒有被迷倒?
“辰兒也看出來了是不是?那女人,不簡單。”當然不簡單,如不是重生過,他也不會認得這個女人。
上輩子在莫漓淳過了成人禮之後,他爲莫漓淳訂下的嫡妻人選就是這個女人。
那時只以爲將來水月國是要交到莫漓淳手裡的,那麼爲莫漓淳選的妻子就要格外精心,這選來選去就選到了這個女人的頭上。
首先,她身份夠,兩朝元老的嫡孫女,長的又國色天香,兼之聰慧嫺雅,在一衆待嫁女兒中是最出採兒的。
果然,婚後兩人生活美好,莫漓淳更是把這個女人寵上了天,爲了她甚至散了後宮,只爲她一人折腰。
他本以爲莫家出了個情種,如今看來……卻是自己錯了呢。
迷魂曲嗎?對於人特別是男性來說,這東西威力確實驚人,可對於妖,特別是以冷血爲名的蛇妖來說,再好聽的迷魂曲也和彈綿花差不多,區別只在於曲子悅不悅耳罷了。
猛的,一個念頭竄進腦海,惹得水月寒陡然一震。
他記得當年自己沒有被囚禁之前,有關於莫漓淳與妻子伉儷情深,夜夜琴蕭合奏日日以鼓爲歌的消息時有耳聞。
莫漓淳爲這個女人的瘋狂,對這個女人的癡情,不止水月,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
可真的是這樣嗎?若這些都不是發於情而是迷於曲呢?這女人一曲就能讓百官入迷,雖不見得癡癡呆呆不知今昔何月,但心神往之頓生好感卻是假不了的,一曲即如此,那日日沉迷又會如何?怕是讓莫漓淳做出違背天良的事情都可以吧?
比如說,奪了父親的權,比如說,囚禁自己親生的父皇。
終於懂了,爲什麼莫漓淳會一昔之間改變那麼大,爲什麼莫漓淳總在自己被莫漓澈折磨的差點死掉之時救下自己,他不想讓自己死,或者說,他背後的人不想讓自己死,再準確點說是,這個女人的主子不想讓自己死。
那個人是誰?不期然間,一個男人的身影浮現於腦海,會是他嗎?
海狂儒……
當年爲了保住父皇的命,他用計奪了本屬於海狂儒的藥引,他知道,海狂儒要那幅藥引也是爲了救命,救親生母后的命,只可惜自己沒辦法相讓,而兩人的仇就是那時結下的。
如今海狂儒當了土榮國的君主,從登基那天起就發誓和水月國誓不兩立,還招了好多奇人,光明正大的對外宣佈,要頃一國之力拿下水月國,讓水月寒生不如死。
後來,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十幾年也沒見海狂儒有過什麼大的動靜,慢慢的,連自己都差點忘記了這個人。
此時猛的想通莫漓淳的改變,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有種直覺,站在木偶線頭的那個主謀,一定是海狂儒。
大概,這也是內丹的另一個妙用吧?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該死的,自己當年僅剩的兩個皇子,一個被玉無殤握在了手心裡,一個被海狂儒拿捏的沒了靈魂,若大個水月簡直成了金耀國和土榮國的私產,他們真當水月國沒人了不成?!
“父皇?”明顯感覺到水月寒的氣息不對,莫漓辰不安的皺緊了眉。
“朕沒事。”該有事的是別人。
‘咚~’鼓聲在水月寒怒氣迸發的前一刻停了下來,紗幔被挑開,美麗的少女,也就是司空菲兒嬌羞着臉頰如優雅的天鵝般走過一雙雙讚歎的眼睛,再一次跪在了水月寒的面前。
“皇上,小女子獻醜了。”嘴上說着獻醜,可司空菲兒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子事,驕傲着呢。
“何來獻醜一說?朕看這舞技和曲子都不錯,不過……”悠悠然站起身,雙手支着桌案俯看向下方的司空菲兒,“朕剛剛沒欣賞夠,你再給朕跳上十遍如何?”
什麼??十遍??
衆人張大了嘴巴表示對這話接受不能,這一曲足有大半個時辰吧?一遍就讓少女香汗染衣襟了,若是十遍……
默默扭頭,呆呆看着司空菲兒細細的腰身,不會扭啊扭的就斷掉吧?
“皇…皇上??”司空菲兒也傻了,直接軟了半邊身子望着水月寒哆嗦起來。
她不要跳十遍!!
“怎麼?你對朕的話有疑議?”眼睛一眯,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威壓重重逼向司空菲兒,瞬間,血色由司空菲兒的臉上退去,只留下了驚人的慘白。
“小…女子……遵命……”大口大口喘氣,眼淚在眼圈裡轉了好幾圈,太可怕了,她剛剛差點以爲自己會死掉。
“那還不快去。”寒霜在話意裡閃爍,帝王之怒,誰也不敢輕惹其鋒,哪怕兩朝元老的司空然也不敢,只能暗歎自家孫女不爭氣,惹誰不好偏要去招惹當今聖上?
哼了聲,再不看白着臉龐回到臺上的司空菲,水月寒擡手指向了默默當隱形人的莫漓淳,“你,跟朕來。”話落,一甩袖子轉身大步而去。
真是氣炸他了,他現在就想揍人,揍沒出息的莫漓淳。
想那司空菲兒不過是個小小的女人罷了,竟然也能擺佈的莫漓淳篡位謀朝還亂/倫犯上!
本來若這一切都是莫漓淳自己的主意,他縱然恨縱然怨,卻也要讚一聲莫漓淳夠陰夠狠夠資格稱爲毒丈夫。
可誰能知道,這一切竟然是因爲一個女人,一想到自己被莫漓淳強X的時候會有一個女人站在黑暗裡冷笑,他就暴走的想直接將全天下的人都千刀萬刮。
“父皇?”被無視了這麼多年,突然被父皇叫到身邊去,莫漓淳有點不安,不對,是相當不安。
父皇這是要……幹嘛?
看着四周無一人,遠處的篝火映着樹影梭梭,怎麼看怎麼陰森森的,特別是站在他對面的父皇,表情和眼神都像一隻想噬人的獸。
抿了抿脣,自己又哪裡得罪父皇了嗎?這回不叫別人打板子,改親自動手了?
“父皇什麼父皇?臭小子,馬上給朕滾過來。”
那個……他可以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