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米蘭侯爵府上流出一個可怕的傳聞:現任侯爵,被死去的某個情人的鬼魂糾纏,竟嚇得一病不起, 連女王的神子誕辰節晚宴也無法參加了。
“Edo~”晚宴是自助式的。女王穿着紫紅色的娃娃裙, 舉着一個高腳杯四處遊蕩, “有驚無險?”
和其他公爵一樣, 愛德華穿着最正式的晚禮服, 戴着高聳而華麗的冠冕,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就在安妮女王走過來的前一秒,他那由於鑲嵌了過多寶石而過分沉重的禮冕還差點重心不穩跌落在地——幸而, 愛德華眼疾手快,保持了平衡。
“如果陛下是指帽子的話, ”愛德華顧左右而言他, “的確是——有驚無險。說起來, 陛下,我記得, 在先王時代,似乎並沒有規定騎士們的着裝規範?……我是說,帽子的高度什麼的?”
“是的,”女王啜了口酒,“我加冕之後才下的命令, 有什麼問題麼?”
“是主教的建議?”
“不, 是我自己的。”
“您自己?爲什麼……”
“因爲, ”安妮聳了聳肩, “我最喜歡看男貴族們惴惴不安如履薄冰的樣子。”
“陛下?”愛德華湊近了一點——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沒聽錯, ”安妮送給他一個被外人稱之爲“圖凱爾的太陽”的微笑,“我只是單純討厭穿這種勒死人的裙子, ”安妮扯了扯自己胸前的束帶,“而長老院裡的老頑固們又不許我換,所以就想出這個辦法來折騰他們而已——你……是被殃及的池魚,”說着轉頭,環顧四周,看到兩個紅衣大主教,因爲帽子過大的關係,無法靠在一起交談,狡猾地提起了嘴角,“當上了女王居然還不能任意折騰自己的貴族,那還有什麼意思~”
“然而您……”愛德華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腦袋上誇張得幾乎顯得滑稽的帽子,“我還以爲,您這是……爲了……您知道,貴族的尊嚴……王國的形象什麼的……”
“王國形象?”女王隨手抓過身邊餐檯上那把鋒利的割肉刀,在手腕上靈活地轉了一圈,“我不需要我的貴族用服裝來維護我的形象,”娃娃似的臉上露出了與之不相稱的堅毅和冷酷,“這,”小巧的下巴揚起來,目光停在閃亮的刀鋒上,“就是我的王國形象。”
愛德華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得把自己的帽子扶了又扶。
“不過Edo,”安妮放下刀,衝他嬌嬌一笑,“你應該知道——我說的不是帽子的事情。”
“嗯?”
“Edo。”女王揚了揚眉。
愛德華放棄地舉起雙手:“如果是那件事——嗯,已經解決了。”
“哈,”安妮在會場裡找到了周旋於五六個貴族小姐中的詹姆斯,對他舉了舉杯,轉回頭,衝着愛德華曖昧地眨了眨眼,“一個優秀的敵人遠比一個糟糕的戰友有用得多,不是麼?”
“作爲陛下忠實的僕人,”愛德華以一個常人不易覺察的角度,衝詹姆斯招了招手,“國境外那些對王座虎視眈眈的傢伙纔是我要對付的人——同在陛下的王座下,站在獅子旗下的未必叫做朋友,站在銀狐旗下的,也未必是我的敵人。”
“油嘴滑舌。”安妮不屑——笑得卻很滿意,“不過,”她又向詹姆斯那個方向看了看,“一個有實力的大貴族,在適婚年齡沒有伴侶——乃至於沒有結交伴侶的意願……雖說我不介意,可長老院的紅衣主教們可不會不介意吧?”
“恕我直言,”愛德華嘴角邊染上一抹揶揄,“單身如您,似乎比我還要大兩歲?——安妮表姐?”
安妮一愣,隨即展開一個佈滿整個臉蛋的魅惑笑容:“這麼一來……不如,我們倆湊和一下?”
“算了,”愛德華後撤一步,“我可不想在暗殺和流言的陰影裡惶惶不可終日。”
晚宴還在繼續,舞會也開始了。
小提琴和風笛奏出輕快的樂曲,女士們的鞋跟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敲打出清脆的叮噹,層層疊疊的東方絲綢在會場裡翩然飛揚——一派祥和景象。
女士們拋着媚眼。
男人們一臉嚴肅地把手伸進了這個裙底和那個胸口。
詹姆斯穿過層層疊疊的女性包圍,走出會場,卻看見愛德華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長長的樓梯的那邊。
“E……”
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低頭下頭,看了看袖口鈕釦上閃亮的熊形家徽,深吸了口氣,轉回了頭。
“少爺?”威廉獨自坐在馬車裡,燃着小手爐,“您怎麼這麼早就……”
今天是神子誕辰節的前夜,阿斯特家的僕人們——包括車伕艾克在內——都放假了,威廉只得自己駕車來等他。
“我煩。”愛德華一頭扎進車廂裡,言簡意賅。
威廉嘆了口氣,把手爐塞在他手裡:“那麼,我們……”
“嗯,去那個地方。”
阿斯特家的家族墓地。
在古老而華麗的圍牆外,修築着一方不大,裝飾得體的孤冢——墓碑上孤零零地寫着“大衛”這個名字,連姓氏也沒有。
“結果到最後,我能做的,也不過只有這麼一點而已。”
愛德華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他已經摘掉了身上的裝飾,只留下素色筆挺的外套。威廉跟上來,把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威廉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立在他身後半米的地方。
許久,愛德華擡起頭,對着暗紫色的夜空,長吁:“威廉,你知道麼?”
“嗯?少爺?”
威廉向前一步,彎下了腰。
“從米蘭家出來的時候,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昆特拉決鬥一場,而不是裝成大衛去嚇他。”
“……”
“可是……不久我發現……我想去決鬥,是因爲他是我父親的兒子——換言之,是因爲昆特拉折損了阿斯特家的尊嚴,而不是因爲他傷害了一個無辜的生命。”
“少爺,您不必爲這種……”
“不,威廉,”星光映在愛德華碧藍色的眼睛裡,閃爍得像是天使的眼淚,“請讓我就這麼自省一下吧——讓我就這麼記住,我和別的貴族一樣:都是狂妄自大,淡漠生命的野蠻動物。”
漫長的沉默又降臨了。
空氣裡飄來淡淡的小提琴聲。
宮廷華麗的更衣室裡響起甜蜜的呻吟——阿爾法巷簡陋的角落裡也一樣。
此起彼伏的歡快音調提醒着所有人:這,就是神子誕辰的,神聖夜晚。
阿門。
End.
唐•炒栗子
2008/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