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過了?”
威廉把斗篷上的水抖掉, 掛在衣架上——接近天亮的時候,下起了濛濛細雨。威廉跳進房間的時候,肩頭已經有了水滴。
“啊, 那個……”愛德華緊張地望窗外看着。
“不是窗外, ”威廉走過去, 搖了搖頭拉上窗簾, “主臥房窗外那些方便踏腳的地方, 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是幾代人的功勞了。”
“那個,其實……你怎麼……”
“如果下次不想被我發現的話,”威廉的笑容有點苦澀, “就請那位大人不要在房間裡抽雪茄。”說着從桌子上的廢物簍裡挑出一根菸頭,“就算抽, 也不要抽這種除了‘二十人’以外沒人能拿到的稀有貨。”
“那個威廉其實……”愛德華的臉色“唰”地變了。
“我知道, 沒什麼, ”威廉給了他一個溫和的微笑,“那麼, 那位大人把東西帶來了?”
“唉?”愛德華吃驚地擡起頭,“你怎麼知道……”
“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威廉聳聳肩,“說起來我們甚至互相舉了舉帽子致敬了——我想他比我轉業, 就把那地方讓給他了——他給我們帶來了什麼?”
“呃……”愛德華像沒有寫作業被老師抓住了的小孩子, 低着頭, 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威廉, “一封信, 一些衣服,一個戒指, 還有一點零錢——說實在的我覺得他不該拿那些錢……”
“沒關係,我們知道他不是爲了自己的私利而拿的,”威廉把愛德華的頭髮揉亂,“既然他拿了,那肯定優點用——我們來看看能從這剩下的東西里發現點什麼。”
愛德華從牀底下把黑布包拖出來:“哪個,在這裡,那封信好像是情書呢。”
“少爺,”威廉苦笑地看着他撅起的屁股,“你以爲我從來不收拾你的牀底嗎?”
“哎?”愛德華看了看牀底,“你都有收拾嗎?那我的小說什麼的……”
“哦,少爺,”輪到威廉吃驚了,“您難道沒有覺得,每一次它們都比以前整齊了嗎?我還按照卷冊排好了呢。”
“我還以爲……”愛德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在這種老式的大宅子裡,總有小精靈什麼的傳說,你知道……”
“咳,”威廉滿臉挫敗,“好吧,那個暫且不提——話說,如果您真想從一封信上看出點什麼來,是不能單看它的內容的。”威廉拿過黑布包,在沙發上打開,戴上手套,把那封信從信封裡拿出來,“……尤其是一封這麼露骨的……花邊信件。”
愛德華不服氣:“起碼我知道,它的紙很好,寫信的人應該很有錢;沒有家徽或者印章,說明不是貴族;信封上沒有寫字,這是一個謹慎的人……所以大概是都鐸城中那個爆發戶……”
“少爺,如果您結識了一個這種地方的人,您會在給他的信件上加上印章嗎?——我是說如果。”
“當然不會——我連信紙都得到街上去買那種普通的……”
“那就是了,”威廉舉起那封信,對着燈光,“這個紙不但厚,而且……看到沒有,這是議會的標誌。”威廉用手指輕輕地點着紙上的一角,愛德華驚訝地“啊”了一聲,“所以,這不但是個貴族,而且是個很冒失的貴族——另外,不用郵局系統或許可以算是謹慎的行爲,但乘着兩匹波斯駿馬拉的華麗大車去送信,又能謹慎到哪裡去?”
“什麼?”愛德華睜圓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去過了呀。”
“天啊,王國裡竟有這樣的……”
“連面具都不帶,”威廉含笑瞥了他一眼,“孤身站在阿爾法巷路燈下的人……”
“哦,威廉,”愛德華懊惱地鼓起了嘴,“那種丟臉的事情就別說了。”
“嗯……那個,關於這封信,”威廉把它放在桌上,“暫時就知道這麼多——下面我們看看戒指。”
“嗯,我看過了,最新式的款式,卻沒有任何工匠的記號或是主人的記號。”愛德華攤了攤手。
威廉把它舉在眼前,眯起眼看了一會:那是一隻黃金鑲嵌藍寶石的戒指,黃金足夠粗,藍寶石也足夠大,充分地顯示了它的價格;而時新的方式切割的寶石,指圈上細密的雕刻着的玫瑰花紋,則幾乎是在炫耀似地表明它的價值。
“全都鐸怕是隻有三個工匠能做出這麼好的活計,”威廉口中喃喃,忽然擡起頭,“您不覺得它和那隻懷錶有點像嗎?”
“懷錶?”愛德華不明就裡,“難道它有計時功能?”
“不,我是說,”威廉把戒指放下,“款式時新——好吧,假定那隻懷錶是老爺的東西,那麼,它在當時算是最時新的;價值貴重;沒有標記。”
“唔。”
“達文西先生,拉比爾先生和米傑朗先生都是不接外面的活的吧?”威廉的問句,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是,他們甚至連女王的品味都能鄙薄呢。”對於這三個手藝高超的工匠,全圖凱爾的貴族都抱有一種近乎崇敬的怨恨。
“所以,”威廉把戒指上的花紋展示給愛德華看,“能有這樣的做工——這裡面定然牽扯了另外一個貴族。”
“嗯……”愛德華也眯起眼睛,湊近了仔細觀察着,“那麼是誰呢?”
“關於這個,”威廉站起身來,“像一個管家一樣”彎了彎腰,“有一位地位很高的貴族,可以隨意把議會的公文紙當成自家的私箋使用——正如他可以把王室賞賜的雪茄抽得像菸捲一樣——又可以輕易地進出大衛先生的臥室而不被人發覺,他正好失去了一位情人,而在阿爾法巷看到了長相相似的替代品……”
愛德華當然聽出了他口中的“貴族”指的是誰:“哦,威廉,別這樣——你不是說,還有馬車嗎?詹姆斯去那種地方,不會用到馬車吧,我是說……不,我不是說……我的意思是……”
“少爺,吉爾先生。”瑪麗把一切爭論的可能性都扼殺在了搖籃裡——她的敲門聲永遠是這麼輕柔敷衍,而她推門進入的時候從來都是這麼迅速果斷,“有秘函。”——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臉上似乎、好像、大概是閃過了一絲失望的表情。
“秘函?”愛德華站起來,“蘭斯特家的?或是安若家的?”
“不,我恐怕,”瑪麗故弄玄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是西塔家的。”
“什麼?——哦!”愛德華幾乎撅倒,“瑪麗小姐,您這樣的稱呼是不謹慎的,”西塔,是圖凱爾王室家族的姓氏,“如果不是在阿斯特府邸的話,您恐怕就……”
“所以我很慶幸,身爲一個阿斯特的女僕我比御前大臣還自由些。”瑪麗行了個屈膝禮,“少爺,傳信人在偏廳等着您呢。”
愛德華看着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這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