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加繆爾女公爵,愛德華回到偏廳,在壁爐前坐下,對着爐火沉思。
威廉推門進來,一言不發地放下咖啡,把居家的外套披在愛德華肩上。
“威廉,”愛德華猛地叫住他。
“嗯?”威廉擡起頭——他正忙着把壁爐裡的火撥旺。
愛德華盯着跳躍的火焰,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不,沒什麼。——我……”在沙發腳上絆了個跌咧,“……我要睡了。”跳了兩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威廉緊跟上去扶住他:“少爺,我不得不提醒你,身爲一個貴族,保持身體清潔是重要的。”
愛德華在原地愣了一下:“我還沒有洗澡嗎?”
“恐怕是的。”
“啊……”愛德華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洗……威廉。”
“嗯?”威廉略伏下身,靠在愛德華耳邊,“少爺?”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愛德華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輕聲問。
“當然。”
“如果我……如果我不是貴族了呢?被宗教法庭審判或者……”愛德華焦躁地轉身拽住了威廉的袖子,“……或者被流放……”
“少爺?您今天……”威廉輕輕地拂着他的頭,“出什麼事了嗎?”
“啊,不……”愛德華甩甩頭,“不,沒什麼……”轉過身,“那個,剛剛說什麼來的?對,洗澡,放水吧……對了。”忽然又頓住腳步。
“在,少爺。”威廉看着他的眼神裡有一絲憂慮。
“……明天早上早起……九點,九點就叫我。”
“那麼早?”
“對,我要去俱樂部。”
“……好的。”
愛德華口中的“俱樂部”,全稱是“黃金獅子俱樂部”,首都最大的幾個俱樂部之一。
出入這個俱樂部的人,多數是持有大片封地的貴族,也有不少是新近的軍隊裡發跡的軍官。俱樂部的介紹上,白紙黑字印着“給熱衷於彈子游戲和跑馬的各位一個交流的地方”,然而,由於俱樂部成員的身份特殊,建立沒多久,就升格爲——或者說淪落爲——議員們販賣各種小道消息的集市了。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俱樂部主建築的頂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紅色。它是都鐸城裡最顯眼的建築之一:必須承認,當年老阿斯特公爵選擇的這漏勺形的屋頂,雖然一沒有觀賞價值,二沒有實用意義,卻在無形中增加了它的回頭率。
身爲俱樂部創始人的後人,愛德華在這個俱樂部裡多少享有一天特權,然而當威廉幫他拉開俱樂部大門的時候,他忽然覺悟到:在年輕人的交往裡,祖先的名聲並不能帶來任何助益。
“喲,這難道是阿斯特家的粉嫩小豬?”愛德華一踏進俱樂部大門,一個栗色頭髮的青年就迎了上來。
愛德華立刻就認出來:這是前不久繼承爵位的米蘭侯爵,昆特拉•米蘭。(注一)可他卻故作驚訝地叫道:“我的天,這是什麼?現在連阿爾法街上的老鼠也能來俱樂部裡尋歡作樂了嗎?”目光落在昆特拉銀灰色的外套上,盡是鄙夷。
昆特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伸出手來:“果然是孤陋寡聞的小豬仔,米蘭侯爵,昆特拉•米蘭——您最好記得這個名字。”
他的眼睛裡露出了陰冷的光芒。那是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在這樣昏暗的大廳裡,彷彿整個西克德特沼澤的寒氣都集中到了那一對蒼翠的深潭裡。
愛德華敷衍地拍了一下那隻手權當握過了:“嘛,蛇鼠一窩。”
聲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讓整個大廳裡的人都聽到——立刻有竊笑的聲音傳來:米蘭家的家徽,正是一巨蟒。
米蘭侯爵咬了咬脣:“我聽聞,阿斯特家的人都是玩彈子的高手?”
“勝一兩個無名小卒總是不成問題的。”
“也就是說您並不拒絕和我來一場?”
“樂意奉陪。——時間?地點?”
“就是現在,第七號彈子房空着,不知道公爵大人肯不肯賞臉?”昆特拉指着過道盡頭那半開的門。
愛德華沉默了。
他開始後悔自己的冒失,以及衝動——要不是爲了打聽那個危及爵位的謠言……哦,不,流言,他怎麼可能九點鐘就爬起身,顛簸了半個城市趕來俱樂部呢?
可現在,卻要因爲一兩句口角,把時間浪費在彈子房裡了嗎?
“怎麼?”米蘭伯爵見他沉默了,“果然阿斯特家的人只有用嘴的時候比較威風。”說着衝周圍曖昧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圍上來看熱鬧的六七個人發出了刺耳的鬨笑。
到底少年氣盛,愛德華握了握拳:“現在就現在——賭不賭?賭多少?”
“賭席位順序,敢不敢?”米蘭侯爵的嘴邊,露出了冷血動物似的笑容,“如果我贏了,下午我就可以坐在你的席位上。”一臉勝券在握。
愛德華懊惱地偷偷“嘖”了一聲,右手狠狠地在左手背上掐出一道鮮豔的紅痕,咬咬牙,努力顯出不以爲意的神態來:“如果你輸了呢?你的席位對我來說一文不值。——這個賭約未免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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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侯爵的笑容沉下來:“那我就把柯特牧場送給你。”——柯特牧場,全圖凱爾最好的幾個牧場之一。
“……賭。”
愛德華把外套隨手往大廳的沙發上一丟,率先走進了彈子房。
米蘭侯爵脣邊重新掛上了那抹冰冷的微笑,衝幾個起鬨的傢伙使了個眼色,一齊走了進去。
“咔嗒。”
門鎖在愛德華身後,發出低聲地警告——
門,被反鎖了。
注一:大家毆打我吧,我實在起不出名字了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