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
“當——當——當——當——!”
米嘉揚主教的辯解,湮沒在古老的落地鍾悠揚綿長的鐘聲裡。
鐘敲四下。
“下午茶時間——”
紅色制服的侍應跳進來,大聲宣佈。——果斷而滑稽地,挑鬆了衆人繃直的神經。
一瞬間,緊張得氣氛一掃而空。所有的分歧、口角、爭端,都在這歡快中煙消雲散。微笑在這房間裡廣泛地盪漾開了,大家紛紛立起身,快步走出議事廳,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或三三兩兩地圍成圈,互相交換着茶點,炫耀着自己家那“從遙遠的地方重金聘請的異國風情高級廚子”。
——沒有人知道,米嘉揚大主教拉開自己休息室的門的時候,連手指都顫抖了。幾乎是一關上休息室的門,就癱軟在沙發上,不住地喘着粗氣,額上的汗珠浸溼了整條綿手帕。
可所有人都看到,愛德華在席位上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嘖”地一聲,轉身咬着牙快步走回休息室。
“初生牛犢不怕虎呢……”
“可是……薑還是老的辣啊……”
細碎的議論,像砂糖一般,灑在潔白的土司上,溶進香醇的奶茶裡。
“怎麼了?”
威廉見愛德華進來,站起身。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問。
“……沒什麼。”愛德華關上門,皺着眉悶頭站了一會,臉一跨,在沙發上坐下來。
威廉吃驚地盯着他看了兩眼,轉身斟了一杯紅茶,調好奶和糖,遞了過去:“沒什麼?可爲什麼……這個點鐘就出來了?”
愛德華接過來,低頭抿了一口,聽到威廉這麼說,忽然又擰起了眉,“嗯?你說……什麼?”
“時間,”威廉掏出懷錶,“現在是三點四十五,還有十五分鐘才……”
“……我就知道!”愛德華一愣,忽然站起身來猛地把空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重重地跺了跺腳,“我就知道——十五分鐘,再給我十五分鐘!我就可以……這、這些混蛋,竟然……”
“少爺,”威廉蹲下身,把茶杯的碎片一片拾起來,又拿過手絹擦了擦,確定沒有渣子,才站起來,輕輕叩響那薄薄的木板牆,“請您,稍微冷靜一點。”
“我……”愛德華待要發作——最終還是咬緊了下脣,頹然跌回了沙發裡。
“怎麼了?”威廉走到他身邊,幫他整理因爲暴躁的過度活而蓬亂的衣襬,“動議又被擱置了嗎?”
“……不,”愛德華垂着頭,聲音很低沉,語氣很沮喪,“混蛋,根本……根本連提出動議的時間都沒有!該死的!我是頭驢子!我爲什麼竟然蠢到在這樣的場合遲到?光和那老寡婦糾纏這個問題就硬生生地耗了半個小時——主啊!我是多麼矇昧!多麼愚蠢!多麼……”
威廉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立在他身後,溫柔地拍着他的背。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愛德華激動的宣泄。
“誰?”
“亞歷山大•蘭斯特和德納爾德•安若。”——獅派的兩位首腦級的公爵。
威廉快步走到門邊,回頭看看愛德華已經站起身,恢復了沉着鎮定地傲然神態,才拉開了門。
“Edo,好樣的,阿歷克斯真該爲你驕傲!”蘭斯特公爵一進門就毫不猶豫地給了愛德華一個熱烈的擁抱。
他是個高大得像一座山一樣的中年人,有着淺褐色濃密的捲髮和紅撲撲的臉膛,無論什麼時候,總是一副精神抖擻興致高昂的樣子。
“您過獎了,”愛德華的臉紅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我做得還不夠好。”
“謙虛!多麼高尚的德行!”蘭斯特公爵抓住愛德華的肩膀,熱烈地搖晃着,“主啊!您怎能這樣偏袒阿歷克斯那個老混蛋——一看到你,我簡直想把家裡那兩隻小皮猴子塞回他們媽媽的肚子裡。”
“哪……哪裡……”愛德華一面努力保持嘴角三十五度上揚,一面尋求掙脫的方式——三十秒內不從這鐵鉗似的爪子底下逃出來,骨架大概會被要散了。
蘭斯特、安若和阿斯特三家是有百年以上歷史的故交,三家的親緣血統縱橫交錯,十分複雜。這兩位,都算是從小看着愛德華長大的長輩。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安若公爵微笑拍了拍他的頭,向走道里看了一眼,掩上了門——從愛德華有記憶起,安若公爵總是這樣微笑着,彷彿脣邊那個弧度是與生俱來亙古不變的,而他的語氣,也總是不疾不徐,不緊不慢,平靜得像阿米勒斯雪山頂上的天湖一樣。
可今天,他竟破例彎下了腰,壓低聲音:“克里斯家的那個小子臉都白了——今年,總算也輪到我們來展示一下接班人了。獅子不把尖牙利爪亮出來,難免要被人當做貓啊。”
愛德華偷偷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舒展開了。
上一次議會中,愛德華的父親,老阿斯特公爵在第四天暴斃。
愛德華匆匆從學校中趕來,還沒來得及準備父親的葬禮,就被推上了投票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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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獅派從第五天開始,接連輸掉了十六個議案。——議會結束後,愛德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整整兩天沒有吃飯。
“對了,”安若公爵把一封精緻的邀請函遞給愛德華,“今天晚上,寒舍有個小型的私人聚會——你知道,就是你父親的幾個老朋友,大家聚聚。如果你有時間來的話,我們都會很高興得。”
“我一定去!”愛德華接過來,熱切地答道。
“那麼,”安若公爵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凡事不要太心急。”說着,輕輕揚了揚眉,兩抹上翹的小鬍子風趣地抖了抖。
蘭斯特公爵以一種很不貴族的方式咧開了嘴:“怎麼說,還有老傢伙們呢!”
“時間差不多了。”安若公爵優雅地躬了躬身,“我們入場了。”
蘭斯特公爵拉開門,兩個人並肩,消失在過道那頭。
“也不算很糟嘛?”威廉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用肯定的語氣,說了一個疑問句。
愛德華沒答話,只是學着安若公爵的樣子,微妙地揚了揚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