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愛德華隻身去了俱樂部。
也是第二天一早,愛德華怒氣衝衝地從馬車上下來,一頭撞進了餐廳。
“您回來了, 少爺, ”威廉擺好了餐具, 幫愛德華拉開椅子, “看樣子, 事情……並不順利嘛?”
“別提了,”愛德華一屁股坐在餐桌前,沮喪地扯着領口, “簡直無法想象——威廉,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嘶啦”一聲, 隨即是“叮叮噹噹”的輕響, 領結和領口的口子不堪愛德華的粗暴, 霎那間嗚呼哀哉。
威廉輕輕皺了皺眉,拉開他的手, 幫他圍上餐巾:“您難道,還真指望侯爵大人,把一切親自向您坦白嗎?”
愛德華捏起叉子,高高舉起,狠狠落下, 在盤子裡碰撞出“噹啷”一聲清響:“那還能怎麼辦呢?——事情都發生這麼久了, 而我們確乎也缺少證據。”
威廉一邊把切開的肉送到他盤子裡, 一邊輕嘆:“少爺, 您以爲, 侯爵大人只是爲了感受一下切生肉的觸感,就揮起了大刀切開了大衛先生的腦袋嗎?”
“噢, 威廉,別在吃飯的時候說這樣的話……那個,當然不是——他……”愛德華的叉子忽然停在了半空,“對的……他是爲了什麼呢……他……”愛德華茫然地望着前方,忽然,把叉子一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報復,威廉,這是報復!”
威廉的嘴角稍向上一勾,隨即回到了原處:“或許,少爺。”
“不,這絕對是報復——那個傢伙,”愛德華咬着脣,擰着餐巾,“議會上被我搶了風頭,就殺我的兄弟來泄憤——他以爲這是老王時代嗎?……不,不是,”愛德華忽然捏緊了拳頭,緩緩地坐下來,“那個……婚姻證明,和……他……他是想嫁禍?想讓我丟掉爵位……”
“少爺,”威廉的胸口像風箱一樣漲了起來,又癟了下去——看的出,他終於舒了口氣,“您終於認識到了,這真是太好了。”
“哦威廉,”聽到這話,愛德華猛地擡起頭,“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威廉微笑,靜默不答。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或者……”愛德華懊惱地偏過頭,“最起碼在我去俱樂部發瘋之前點醒我一下……”
“您會聽嗎?少爺?”威廉揚了揚眉,把沙拉加到愛德華的盤子裡。
“當然不會……啊,那個……”愛德華興致斐然地戳着盤子裡的菜葉,“我是說,當時不會,但是……最起碼……”
聲音越來越小。
“好吧,但是……”愛德華敷衍地吞下幾根生菜,“明天就是神子誕辰日了,現在……”
“少爺,”威廉瞪着他,直到他把所有的生菜都吃下去爲止,才滿意地幫他擦了擦嘴角,“恕我直言,現在,對您威脅最大的,並不是殺死大衛先生的人,而是……大主教們——那些可以判定結婚證書有效,可以把您頭上的冠冕打落在地的人。”
“可是……”愛德華站起身,“如果昆特拉那傢伙承認他殺了人……”
“那又如何呢?”威廉跟了上去,“米蘭侯爵家蒙羞,獅派力量削弱——這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愛德華低頭沉默了一下,憤而伸腳狠狠踹了桌邊一下,“爲什麼昆特拉那傢伙,就可以不瞻前不顧後!”
“因爲他只是個侯爵,而您,”威廉湊近愛德華,仔細次幫他整好揉亂的衣領,“您是王國舉足輕重的阿斯特公爵。”
“……好吧,”愛德華的拳頭終於鬆開了,“我知道了。”
雖然阿斯特公館和克里斯公館毗鄰,花園接壤,可由於兩邊屋主的生活習慣不同,詹姆斯從來沒有在早晨散步的時候看到過愛德華——因此,當他見到一個身量彷彿、衣着華麗金色頭髮的年輕人,從斷牆那邊走過來的時候,幾乎以爲自己是相思過度出現幻覺了。
“哦,這不是阿斯特公爵嗎,”當愛德華終於站在了他面前,而他也終於確認了自己面前的人物的時候,毫不遲疑地率先風趣地挑起了眉,“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您長着手腳,我還以爲在您的花園裡,逆着季節,生出了一朵金色的鬱金香呢。”
縱然愛德華把下脣咬了又咬,這樣的恭維還是讓他在臉紅之餘,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然而,傻笑顯然是不符合阿斯特家彪悍的家訓的,於是,儘管脣邊那抹笑容怎麼也收不住,愛德華還是組織起了比較像樣的反擊:“被‘圖凱爾的精靈’如此稱讚,我可不敢當,”圖凱爾的精靈,是各國社交名媛給詹姆斯的花名,“說起來,克里斯公爵,您可是女王陛下御口親封的‘深谷百合’啊。”
——當然,那時候安妮陛下喝得多了,大概把詹姆斯那頭銀髮,當成了百合的花序。
詹姆斯倒絲毫不客氣,微微一鞠躬接受了讚美:“阿斯特公爵閣下,您該不會單純爲了稱讚我的美貌而守候在這裡吧——我記得,早晨您是從來不出書房的。”
“蒙您費心了,克里斯大人,我特意在這個時間守在這裡,自然是有事相商——不過,話說回來,”愛德華摸了摸下巴,“您爲什麼會知道,我的早晨總消磨在書房裡呢?”
詹姆斯大方地攤了攤手:“因爲您知道我早上散步——不是嗎?嘛,您有個閣樓,我也有一個,您有個望遠鏡,我自然也會有——您總拿它來照我的花園,我自然難免,要看一看您那邊。”
“好吧,”愛德華靈活地跳過斷牆,“Jimmy,我不想繞彎子了,我有急事想讓你幫忙。”
“阿爾法巷?殺人案?結婚證?繼承權?”詹姆斯靠在牆邊,看着天空,吐出了四個貌似互不關聯的單字。
“嗯——你都知道了。”
“Edo,”詹姆斯回過頭,玩味地打量着愛德華,“你貌似說過,不要把感情的事情,和政治混淆在一起?”
“是的,我說過,”愛德華點頭,沒有猶豫,“所以我現在和您談的是政治,不是感情——詹姆斯•德•克里斯公爵閣下。”
“那麼,”詹姆斯向愛德華的方向湊過去,“Edo,政治談完的時候,是不是能談點感情?”
“不能,”愛德華輕輕推開他,嫣然一笑“我記得,您貌似說過,我們之間,只談享樂,不談感情。”
詹姆斯語塞。
隨即別了彆嘴:“您知道,主教團那些老傢伙們,像石頭一樣硬,枯木一樣沒有生氣還像藤蔓一樣夾纏不清——何況時間又那麼緊……”
“如果容易擺平的事,”愛德華一聳肩,“我還需要找您嗎?”
“不知道,”詹姆斯失笑,掏出菸捲,點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渾圓渾圓的菸圈,“今年的神子誕辰日,我的房間是不是能有天使光顧。”
“颯,誰知道,”愛德華轉過頭,慢慢地往屋裡蹭,“但是,如果您關着窗,天使是一定進不來的。”
太陽升到正中。
照在兩家花園裡光禿禿的肥沃的黑土上。
斷壁邊,雜亂着淡淡的腳印。